火锅店内人声鼎沸,每一桌都雾霭腾腾,气氛火热。
“所以我冲她喊——反正在你眼里我只是个丑陋的仰慕者!”
“你真这么说了?”玉致哭笑不得,“老安,你怎么酸成这样,言情剧看多了?”
“别笑我了哥们,我那时真是被气得不行。”老安举着筷子在火锅里捞出一片肉,“后来我冷静一想,问题真不在我。我都能评十项全能男友了,真没什么亏欠她的。”
“网上说这么说的都是渣男。”
老安筷子一拍:“那你评评理,明明这边跟我关系好着呢,转头就跟别的男的‘小哥哥’来‘小哥哥’去,半夜撩骚。我做错什么了我,我错就错在一把年纪还搞什么纯情。”
“哎哎别这样,不适合的早点看清也好啊,不妨碍你找到更好的。”玉致安抚老友,举起杯,“而且上哪儿找你这么好脾气的对象,生气也只能说些‘丑陋的仰慕者’这种话。”
玉致实在是觉得好笑。
“这年头好脾气有屁用,姑娘只喜欢小狼狗。”老安举杯跟玉致碰了一下,“算了算了是我不配,不叨叨了。说说你吧,最近怎么样?”
“我?”玉致垂下视线犹豫片刻,“我还不就那样,挺好的。”
“没恋爱?”
玉致吓得差点被刚咽下去的辣味呛住,连连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自己还没活明白呢,谈什么恋爱。”
“恋爱就是脑袋不清醒的人谈的啊。”
“家里事多。”玉致一笑,将话题轻描淡写带过。
老安像是有些耳闻,眼里流露出关切:“我不拿你当外人,你也别把我当外人。”
“前阵子是出了点事儿,但现在都解决了。”玉致脸上露出释然表情,“算是因祸得福,真的。”
老安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本来早该约你了,可我这、这不是之前为情所困来着。”
玉致被老安的神色逗得大笑两声:“真怂。”
“怂怂怂,对,我认。”老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二人又相互调侃几句,老安提议过几天找大学宿舍四人一起聚个会唱唱歌喝喝酒,回顾一下青春往事。二十二宿309,那一届历史系唯四男学生:安□□,年纪最大外号老安;玉致年纪第二,刚开学那段时间,因为鼻梁左侧有一颗痣,被戏称“王一点”、“王痣”,慢慢变成“老王”,在玉致强烈谴责下才取消了外号;真正姓王的老三王秉,外号三饼;年纪最小的雷豪,比三人晚一年出生,却是各自最高块头最大的,外号大雷。毕业之后,老安和玉致留在上城,玉致在家里帮忙,老安考了公务员,三饼去了北城,据说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公司,大雷则回了亢州,跟家人经商。
当年关系那么铁的哥们,毕业后联系越来越少,但成长就是这样,一段路有一段路的伙伴,过了这段路,伙伴散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别规划过几天了。”玉致决定当机立断,“现在就约!打电话,打。”
“可以!”老安爽快拿出手机,先是拨了三饼的号码,响了一阵没人接。
“你不会被拉黑了吧?”
“怎么可能!”老安挂了,又拨大雷电话,大雷直接是关机的,“我去这俩人搞什么。”
话音刚落,三饼回了电话过来。
“喂!”老安朝电话那头抱怨,“兄弟你刚才干嘛那么久不接电话。”
玉致本满怀期待,却见老安神色忽然凝重:“讲清楚点。”
“怎么回事?”玉致从来没见过一向好脾气好心态的老安这么严肃。
老安看玉致一眼,示意他别急,又继续对三饼说:“在哪儿,什么时候?”
挂了电话,老安皱着眉好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了?三饼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三饼出事,是大雷。”
刚入十二月,气温降了许多,对上城来说还远远不到最冷的时候,但正是适合聚会吃火锅的时候。吃完还能在街上溜达几步散散热气,不必急匆匆赶去哪儿躲冷。
但玉致却匆忙回了家。
父亲正坐在客厅茶几前泡茶,见他回来有些意外。
“不是去见朋友吗?”
“爸,我跟我朋友一起去一趟亢州。过两天就回来。”
“这么突然?”
玉致进房间一边收拾行礼一边解释:“对,我大学哥们出了点事儿,我去看看他。我没来得及去店那边,你帮我跟大哥说一声吧。”
玉行岩走到玉致房门口:“注意安全。”
玉致停下不断塞衣服进旅行包的动作,转头看向父亲,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明白这句话中承载的亲情:“我会的,放心。”
一辆灰色新能源车等在玉致家楼下,玉致拎着行李包三两步冲出来上了车,把行李往后座一扔,扣上安全带:“走吧。”
“我也上去没跟你爸打个招呼,不好意思啊。”
“时间紧,你要是上去了我爸还不得让你喝个茶坐坐?”
“也对。”老安启动车子,“大概三个小时能到。”
老安的车经过了榴花巷,玉致看着自家店铺的方向:“我家店在那条巷子里,之前你和大雷来过,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我有点怕你哥,一直也没好意思说——”老安回忆道,“后来有次和大雷聊起来,才知道他也怕。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大哥来学校看你,正好你不在宿舍,我跟大雷还有你哥三个人就在房里坐着,就干坐着你知道吗,你哥不说话不玩手机干坐着,我俩也不敢动!后来你哥走了,大雷跟我说尿急憋了老半天了。”
老安说笑着,又忽然沉默了,本是有趣的回忆,二人想起大雷的境况,心情有点沉重。
“以前没觉得有任何异常,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老安看着道路前方,“精神疾病都是遗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激发了。”
“遗传?从没听大雷说过啊……受伤的人现在都怎么样?”
“还能怎样,惨。”老安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上礼拜新闻有报道过的,但我当时真没想到会是……”
“没印象了。”
“这种事,一般人也都刷社交软件的时候看看推送,点评几句,看到更新的话题,滑过去就忘了。”
玉致没有立马接话,他心里很难受,好像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有点呼吸不畅,又带着一点痛。没有人希望身边的人变成受害者,更没有希望身边的人变成加害者。
车内沉默了大约十来分钟,老安才想起可以打开广播。
“或者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玉致摇摇头。这时收到大哥传来的信息:“听爸说了,路上注意安全。”
玉致回复了“好”,想了想,又说:“如果遇到什么难题,可以去隔壁找钟大师帮忙。”
“钟大师刚才正我在一起呢。”
“?”玉致有些惊讶。
“她和她徒弟好像也打算去亢州,已经出发了。”
“这么巧?”玉致想了想,打字道,“有说去做什么吗?”
“没说。”
玉致放下手机,心里隐约有些奇异的感觉。
“怎么了,忽然这么严肃?”老安瞥他一眼,问道。
“老安,我刚才没好意思说,但其实我前段时间,经历了一些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玉致斟酌着语句,“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但如果大雷的事情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老安越来越困惑。
玉致调整了坐姿,让自己尽量不要那么紧张:“毕业那年,我们四个一起去妙心山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我还在山里迷路了。”
“你迷路了?”玉致记忆中迷路的人是自己,老安他们三个却一切如常。
玉致忽然有些提高的音调让老安赶到不安,他转头看了一眼玉致:“对啊。”
玉致想了想,问:“那之后你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啊。”老安很快就接话,随后又补充,“除了找女朋友真的一找一个渣。”
“工作呢?家里面呢?”
老安仔细思考着:“工作就那样吧,体制内也没什么大波动,家里也正常啊。不是,你怎么了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玉致决定将这个话题打住,他不想让老安恐慌。
见玉致不再开口,老安便也继续开车,他有很多想要问的,但他认为此刻尽快赶到大雷身边更重要。
调频换了几个台,最终停在音乐台。
玉致给钟若藏发了信息:“大师,听我哥说你要去亢州?”
许久,玉致才收到回复,信息很简单:“为工作。”
玉致觉得如果只是巧合,那或许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复杂,虽然告诉自己不要过于担心,但他的眉头始终无法舒展。
同一时间,钟若藏和白鸦正在归斯年的豪车后座。
玉致可能不知道,钟若藏发现有信息已经是很迟钝了,再回复那简短几个字,花了不少时间。信息发过去以后,白鸦实在看不下去,拿过手机自告奋勇要研究研究怎么用。
归斯年开着车,视线偶尔通过后视镜落在钟若藏身上,想起很多年前在妙心山上的情景。
“每次看到你,总不自觉想起以前的事。”
钟若藏抬起头,正好在后视镜中撞上归斯年的视线。
“还记得吗,有一年四月,你在山腰采了一大筐桑葚给我,结果在溪边浣的时候,被我一脚全给踢水里去了……”
“四月怎么会有桑葚呢,是七月。”钟若藏淡淡说着,又补充道,“那天是你十二岁生日。”
白鸦一听来了气,摆弄着手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批评归斯年:“你也太坏了吧!”
“我的师侄,我可是为了救你师父。框里有毒蛇。”
钟若藏笑笑:“即便知道是因为毒蛇,我也还是很气,发誓再也不为你准备什么了。”
“我说好,你再也别为我做什么。然后就要面子走了。”归斯年回想起稚气未脱的自己,有些失笑,“结果走了又后悔,晚上偷偷跑到你床边说,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我为你做就可以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白鸦熟练翻着白眼,对归斯年做了个想吐的表情。
钟若藏没有回答,却仿佛也回忆起了那个夏日的溪边,头顶灿烂的阳光和飞溅起来的溪水带来的清凉:“那时你的确对我很好的。”
白鸦赌气拿着手机按来按去,无意打开了音量键,这才发现之前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声音开起来以后,整个车内都是白鸦滴滴滴滴按键的声音。
“师姐。”归斯年忽然开口,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叫过钟若藏了,就像那天夜晚他偷偷趴在钟若藏枕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对方心里想什么都一清二楚,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你在城市里呆了些时日,也知道了妙心山种种和这真实的尘世有多么不同,以前我们相信的事情,都是老头告诉我们的,不一定是真的。”
“你现在相信的事情,就是真实吗?”钟若藏问。
“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要自己见过、感受过、思考过才能知道。你有你的真实,我有我的真实。老头……也有他的真实。”归斯年难得露出有些严肃的表情,“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味相信老头的话,按照他的指令生活……师姐,我担心你,会失去很多。”
钟若藏往座椅后背靠了靠,半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鸦生怕师父被归斯年这个坏家伙洗脑,在一旁疯狂提醒:“师父,你别听这乌龟说的话,他就是要骗我们给他做事。”
“乌龟?”归斯年没生气,反而耐心问白鸦,“小师侄,骗你们我可以得到什么呢?金钱、地位,我都有了。”
“我师父才不稀罕什么金钱地位,她比你高贵多了!”白鸦呛声,“而且,谁知道你图什么!”
被一个半大孩子数落,归斯年又好气又好笑。
钟若藏示意白鸦不要再开口,对归斯年道:“斯年,我们跟你过来亢州,是为了解决你口中‘你无法解决的难题’,是为了在能力范围内,做一个请仙驱鬼之人该做的事。你有你的想法和选择,我从未评判指责过,但我选择了师父为我指的路,就会心无旁骛走下去。我的想法和选择,如果你不能理解,起码可以不要劝说,这对我也是一种尊重。”
听钟若藏说了这么一番话,归斯年不再开口。见到归斯年受挫的样子,白鸦心里也就舒畅多了。
“还有你。”钟若藏看向白鸦,“不许对师叔不礼貌。”
“噢,知道了。”白鸦瘪瘪嘴,心里却冲归斯年默念着“千年王八龟”。半晌,白鸦忽然凑到钟若藏耳边,悄悄说:“师父,我也会乖乖走你为我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