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盛夏的阳光斜斜地穿透琉璃瓦的缝隙,在青石板上碎成点点金斑。

    荣国府的车马浩浩荡荡驶入清虚观时,檐角的铜铃被穿堂风撞出清越声响,惊起檐下白鸽扑棱棱飞向天际。

    贾母倚着软轿的锦帘,望着道观朱漆大门上斑驳的匾额,恍惚间忆起五十年前与国公爷同游的光景,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老祖宗,到了。”鸳鸯轻柔的嗓音将贾母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扶着丫头的手缓缓走下软轿,迎面便见张道士拄着拐杖,带着一众道士疾步迎了上来。

    这位先皇亲封的“终了真人”,鬓角的白发在烈日下泛着银光,褶皱纵横的脸上堆满笑意:“老祖宗今儿怎么想起来光顾小道这寒舍?可让观里蓬荜生辉了!”

    贾母笑着虚点他:“少在我跟前贫嘴。”

    贾母扫过他身后贵了满地的道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听说你这观里藏着不少好东西,今儿个可得让我开开眼。”

    张道士立刻会意,忙命人将观中珍藏的法器、字画悉数抬出。

    琳琅满目的物件在殿前摆开,宝玉一时看得入神,忽听得张道士在贾母耳边低语:“前日在朝为官的同僚托我做媒,说是有位小姐生得天仙似的,又知书达理,与宝二爷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了人群中默默伫立的黛玉心里。她垂眸望着地上摇曳的树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自进贾府以来,这样隐晦的议论从未断绝,可当着她的面提起婚事,这还是头一遭。

    阳光穿过她单薄的茜纱衣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在青石板上微微颤抖。

    宝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正要开口反驳,却见黛玉突然轻笑一声,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前日读班昭《女诫》,有句话写得极好——‘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原来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黛玉缓步走到摆满法器的案几前,纤白的手指抚过古朴的青铜香炉,语气愈发清冷:“世人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却不知这《女诫》字字珠玑,教的都是如何规训女子。什么‘正色端操,以事夫主’,什么‘战战兢兢,如临深谷’,当真是至理名言。”

    她转身望向贾母,眼波流转间尽是对封建的挑战:“老祖宗,您说这世间女子,若都如《女诫》所教,把一生都困在相夫教子的方寸之间,可算是修成正果了?”

    宝玉望着黛玉单薄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自然明白她的心思,那些被礼教束缚的无奈,那些对自由爱情的渴望,此刻都化作利刃,刺向这世间的婚姻枷锁。

    宝玉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贾母略带责备的眼神止住。

    张道士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干笑两声掩饰尴尬:“林姑娘,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女子贤淑持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经地义?”黛玉打断他的话,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张道长既说天经地义,可曾见过哪家男子写本书,教人如何做个贤夫良婿?”

    黛玉的声音渐渐拔高,在空旷的道观里激起阵阵回响,“世人只要求女子三从四德,却不知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这便是所谓的天经地义?”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贾母的脸色变得难看,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娴静的黛玉,竟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偷偷交换着惊恐的眼神。

    宝玉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下意识地往黛玉身边挪了挪,似乎想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住那些无形的压力。

    他望着黛玉微微发抖的肩膀,心中又疼又怒——疼的是她要独自面对这些非议,怒的是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

    黛玉却浑然不觉周遭的紧张气氛,继续说道:“我读《女诫》,读的不是顺从,而是清醒。清醒地看着这世道是如何用礼教的绳索,将女子困在深闺之中。”

    她忽然拿起案上一本《女诫》,书页在她手中哗啦作响,“这字字句句,何尝不是一把把软刀子,杀人于无形?”

    “林姑娘!”张道士终于沉不住气,厉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你这般言论,传出去可是要坏了名声的!”

    “名声?”黛玉冷笑一声,将书重重摔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道长可知,为了这莫须有的名声,多少女子赔上了一生?我倒宁愿做个‘声名狼藉’的清醒人,也不愿做个被礼教驯化的傀儡!”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狂风突然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殿角的铜铃疯狂作响,仿佛也在为她的这番话而震动。黛玉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却更衬得她眼神清亮如星,透着一股与命运抗争的倔强。

    贾母重重地叹了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好了好了,今儿个是来逛道观的,提这些作甚?”

    贾母瞥了眼脸色苍白的黛玉,又看了看一旁急得脸都红了的宝玉,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都散了吧,各自去逛逛,晌午就在观里用斋。”

    人群渐渐散去,黛玉却仍站在原地,望着天边的云朵。

    宝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到她身边:“你......何苦这般?”

    黛玉转过头,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强扯出一抹微笑:“你不懂,我若再不说话,便要被这世道的规矩闷死了。”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风中,“宝哥哥,你说我们......真的能挣脱这命运的枷锁吗?”

    宝玉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能,一定能!不管前方有多少阻碍,我都不会让你成为世俗婚姻的牺牲品。”

    暮色渐浓,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紧紧地叠在一起。远处传来道士们晚课的诵经声,与檐角的铜铃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这世间难以言说的悲欢离合。

    而此刻的黛玉和宝玉,在这封建礼教的重重压迫下,正用他们的方式,守护着那份纯粹而又珍贵的爱情,向着命运发出无声却坚定的抗争。

    这场发生在清虚观的风波,看似是黛玉一时的意气之争,实则是一个觉醒的灵魂对封建礼教的强烈控诉。她用诵读《女诫》的方式,撕开了世俗婚姻温情脉脉的面纱,将其中的压迫与不公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而她与宝玉之间的深情,也在这场风波中显得愈发珍贵,成为了黑暗时代里一抹耀眼的光芒。

    此后的日子里,贾府上下都对黛玉的这番言论讳莫如深。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总有丫鬟婆子们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谈论着那个勇敢反抗的林姑娘。

    而黛玉,依旧我行我素,用她的才情与倔强,在这吃人的贾府里,坚守着自己的本心,等待着那遥不可及的自由与爱情。

    自那日后,黛玉在贾府的处境愈发微妙。

    晨起梳妆时,紫鹃总能瞧见她对着铜镜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鬓边的玉簪,那支曾是宝玉特意从姑苏带回的海棠簪,花瓣上凝结的露珠状珐琅,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

    府里的婆子们背地里交头接耳,说林姑娘愈发“轻狂”了,连老祖宗的颜面都不顾;也有人叹她是“心比天高”,终究要吃了性子的亏。

    这日午后,黛玉正倚在潇湘馆的竹榻上翻看《牡丹亭》,忽听得院外传来细碎脚步声。

    抬眼望去,只见宝钗款步而入,手中托着个描金漆盒。“妹妹又在看这些杂书?”

    宝钗笑语盈盈,将盒子放在案上,“这是新制的茉莉香片,最能解夏日暑气。”

    黛玉合上书,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宝姐姐说得是,不过我这等‘轻狂’之人,看看杂书倒也相称。”

    话音未落,宝钗已在她身侧坐下,素手轻轻搭在她腕上:“妹妹何苦这般作践自己?那日在清虚观......”

    “宝姐姐是来劝我的?”黛玉抽回手,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满院摇曳的翠竹,“世人皆道女子该三从四德,可若连说句真心话都要被指摘,这世道才是真的病了。”

    她转身时,眼波流转,“姐姐可知杜丽娘游园惊梦,醒后郁郁而终?若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活着又有何趣?”

    宝钗闻言,神色微怔。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妹妹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懂?只是......”

    她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案上那本《牡丹亭》,“这世间不是只有抗争一条路。”

    窗外忽然掠过一群白鸽,扑棱棱的振翅声惊破寂静。

    黛玉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苍凉:“宝姐姐是要我学你,做个‘珍重芳姿昼掩门’的贤淑女子?可我偏生学不会。”

    她走到案前,取出一方素帕,提笔疾书,墨汁在绢面上晕染开,“我只愿如这绢上的墨,即便洇了污渍,也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暮色渐浓时,宝玉匆匆赶来。见黛玉案头新写的诗——“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不禁红了眼眶。

    他攥着黛玉的手,声音发颤:“你若觉得苦,我便带你走。”

    黛玉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往何处去?这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容得下你我?”

    她轻轻抽回手,将写满诗句的素帕塞进宝玉怀中,“你我能守住这一份真心,便已足够。”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竹影婆娑。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贾府上空回荡。

    黛玉倚在窗边,望着漫天星斗,忽然想起《女诫》里的话,忍不住嗤笑出声。这笑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也惊碎了这深宅大院里无数女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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