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至楚郎中处,便见凶徒们从院内走出。
突然见到戴月回,他们也有些惊讶,随即凶狠道:“纳命来!”
一群人提刀团团围住了他,戴月回冷冷地扫视着众人,空气有些冷凝。
此时,先前诘问宋时微那大汉率先发难,刀锋直指戴月回命门!
戴月回足尖如电,一记狠戾高踢正中大汉腕骨,朴刀应声脱手!待其没有回神,戴月回将大汉身躯凌空抡起,狠狠掼砸在地上。紧接一个矮身急旋,险险避开侧面袭来的寒刃。
他死死绞住地上那人的脖子,猛力一收,咔哒一声,此人声息立绝。
戴月回擎起尸身为盾,奋力向前一掷,一手将腰上围着的软剑猛地抽出,电光火石之间,身侧那人尚未来得及变招,剑锋已抹过咽喉。
瞬息间,戴月回已收割了两条人命!
宋时微在远处惊骇地看着这一切,未曾想戴月回素日温润如玉,竟还有这般雷霆手段!
但她心底却悄然翻起一丝涟漪,纵使杀伐决断,血染衣襟,戴月回身形腾挪间,依旧风姿如画,自有一番惊心动魄的飘逸。
其余六个人见势不妙,互递眼色,暴喝一声,齐齐猛扑上前,显是存了活活耗死戴月回之心!
戴月回眯了眯眼,周身危险气息彻底释放,肌肉贲张,双臂青筋盘踞,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
他飞扑上前,拳风呼啸,直攻命门,一记凌厉上勾正中一人下颌,那人登时口鼻流血,倒地抽搐。
戴月回身似柳叶,势如穿云利箭。拧腰旋身扫腿一气呵成,干脆利落!但闻骨裂闷哼之声接连响起,转瞬间有三人扑地哀嚎。
剩下的两人被激起血气,狠狠一同刺向戴月回!
戴月回飞身轻踩在刃上,轻飘飘一个后翻离开了两人的包围。他滑跪向前,一个扫堂腿将离他最近的人踹倒,剑锋直插咽喉,一击毙命!
他形似鬼魅,以快得看不见的速度旋身绕至另一人身后,用力拧断了他的脖子。
至此,恶徒们已经均被解决,戴月回似是有些泄力,扔了淌血的软剑,半阖眼眸,漠然看着缓步向他走来的宋时微,一时无言。
可这时,
变故突生!
先前被戴月回重创倒地抽搐的那人,竟于濒死之际凶性大发!猛地暴起,手持匕首,直刺戴月回!
宋时微距其更近,突见寒光,瞳孔骤缩。她眼神一凛,来不及细想,凭本能猛地抬脚踢起脚边一朴刀,合身便向前刺去!
突袭那人强弩之末,未料及宋时微还有这般勇气,哪还有余力抵挡?
刀锋轻易没入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温热的鲜血喷溅了宋时微一身...
她脑中轰然一片空白,随着刀柄脱手,那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宋时微面色苍白,檀口微张却吸不进半分气息,心跳如鼓,胸膛强烈起伏,显然是惊魂未定。
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做,大抵只是见不得戴月回身陷险境,担心与不舍远超于理智地快速催动了她的身躯。
戴月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声音里带着急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道:“时微,别怕,你做得很好,谢谢你救了我。”
戴月回用尚且干净的里袖,轻柔地擦去了宋时微面上的血迹,动作小心,不停地温声安抚着她。
此时,心神稍定的宋时微才发觉戴月回身上几处洇开的血痕,位置虽不致命却也失血不少,戴月回的唇都失了血色。
她忘了自身惊惧,疾步冲入楚郎中的院子,声音急切:“郎中!楚郎中!快救…”
话音未落,楚郎中便木着脸捧着药箱推开了门,看来已是等候多时了。
他看见门口的惨状,仰天长叹,缓缓道:“…进来吧…你们记得把院外拾掇干净。”
宋时微讪讪道:“是是是,劳烦郎中了!”
戴月回伤愈不久又添新伤,宋时微虽知晓自己有点没良心,但仍因为他又能在望城多留些时日而雀跃。
自那伙人被解决后,再无可疑之人打探戴月回行踪。戴月回亦常抛头露面,在食肆中帮工。
不知是否是宋时微的错觉,戴月回帮忙后,食肆生意愈发兴隆,每日备货皆可售罄,得以提早打烊。
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在朝夕相处中愈发融恰,戴月回的风趣幽默时常逗得宋时微开怀大笑。
宋时微于收银间隙,偷眼瞧向戴月回,不期然,二人目光于空中交汇。
宋时微面颊一热,赧然垂首,只留戴月回唇角微扬,浅笑着看她忙乱身影。
宋时微压着心跳,暗忖自己怕是有些心悦他。这般人物,谁人不喜?
她又轻轻蹙了蹙眉,不知他心中,可有一隅之地可留给自己……
初次情动,宋时微不免有些手足无措,瞻前顾后。
此时,她瞥见戴月回似瞧见了什么人,浑身骤然一僵!
竟未来得及与她言语,便飞身冲出食肆,紧随一男子身后而去!
……
戴月回方才已察觉宋时微那少女怀春的目光,心下了然,只一笑置之。
只道京中倾慕于他的女子不计其数,他早已习以为常。何况他伤势已愈,不日便要启程返京。
他与宋时微,无缘。
戴月回正思忖间,忽瞥见街上一掠而过的碧色身影,背脊骤然绷紧!
那人腰间所悬素白玉佩,戴月回分明记得乃徐氏家主徐正大将军旧物!
缘何会出现在望城一如此年轻男子身上?
戴月回心下一凛,悄然尾随。几经曲折,终至一僻静院落,望去甚是荒凉破败,与望城寻常宅院无异。
他正思量如何潜入探察,那院门却吱呀一声打开。
“贵客既已不请自来,何妨入内一叙……戴公子?”门内立着的,正是他一路追踪的碧衣男子。
他此言一出,戴月回顿觉寒意骤起,心下暗惊。
先前所疑,怕是成真!
两月前,盛国大将军徐正,于燕城战北狄时,身中冷箭,当场殒命。其尸身由亲兵背负,依参军王寻之令后撤。
然那小卒未能护将军遗骸周全,反与之同陷火海,俱焚。军士难辨彼此,只得草草合葬。
此事,朝野震动。
戴月回对此始终存疑。
徐正武功盖世,岂会轻易殒命?更不该落得与亲兵同穴潦草下葬的境地!
戴月回牙关一咬,举步踏入院中。但见一人安坐庭前,悠然品茗,正是那本应身死的盛国大将军——徐正。
戴月回瞠目结舌,一时失语。定神后,忙上前深施一礼,恭声道:“晚辈禁察使戴月回,拜见将军。”
徐正神色和煦道:“将军已殁,唤声徐叔便是。你我两家世交,不必拘礼,坐。” 言罢,摆手示意他入座饮茶。
戴月回依言落座,目光转向侍立于徐正身侧的碧衣男子,“这位是……?”
徐正老神在在,和蔼笑道:“此乃白思祁,于战场中救我性命,今为我义子,恩义深重。” 他忽似想起什么,面露疑色,“贤侄何以身处望城?”
戴月回心知正题已至,敛容正色道:“燕城战事焦灼,陛下疑有官吏养寇自重,特遣晚辈密查。晚辈已集得证物,返京复命途中失察于望城遭人截杀……幸得救治,伤势渐愈,半月后当归京。另……”
他略顿,续道,“陛下亦忧心徐叔之死蹊跷,命晚辈暗中查访。”
言毕,戴月回深吸一口气,复又目光坦诚道:“徐叔平叛安邦,功在社稷,晚辈自幼仰慕。若徐叔不愿,晚辈必不将此行踪泄于帝前。”
徐正闻言,面上掠过一丝悲凉,淡淡道:“多谢贤侄。我但求远离朝堂,于此僻壤了此余生……你既伤愈,当速归京,免令高堂悬心。”
戴月回道:“是,徐叔可有家书需晚辈转交淮初?” 徐正次子徐淮初,与戴月回在京时常共饮宴,颇有交情,但想来已有数月未见其人了。
徐正神色转阴,摆手低语:“罢了。时局未明,不必令他徒增忧扰。”
戴月回见徐正无意多言,且心中疑窦已解,遂起身再拜,温言道:“既如此,晚辈不敢叨扰。今日仓促,他日政局稳定后必当备礼登门拜望,告辞。”
戴月回步履沉沉,往食肆行去。他有些神思不属……徐正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凉,如影随形,令他莫名怅惘。
将军与陛下年少相知,更有从龙保驾之功,如今缘何……
倏忽间,一个念头猛地劈开混沌,是了,徐氏拥兵过重,功高震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莫非是陛下暗中下手,欲除将军而后快!
念及此,额角竟不觉渗出涔涔细汗。当今天子素以仁德著称,却不料竟是如此伪善!
戴家与徐家交好,他父亲已官拜太傅,怕是也成了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须早日归京,将此间隐情禀明父亲,谏其于朝堂之上谨言慎行,早作绸缪才是!
此时,
宋时微犹自望着店门方向怔忡出神,方才戴月回匆匆而去,她甚至来不及问询缘由。
她幽幽一叹,戴月回私事,又与她何干?戴月回如今身体康健,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启程返京了。
可又念及这些时日戴月回的温柔陪伴,他的熨贴安抚,他的冷厉果决……宋时微眼眶微涩,为这猝然而至却又注定无果的懵懂情愫。
戴月回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店门处,宋时微倏然起身,展笑迎接:“戴月回,你回来了?”
戴月回唇角微扬,他凝眸看向她微红的眼眶,目光专注,语气却似漫不经心:“发生了什么事,让时微眼眶如此红润?”
他专注的眼神使宋时微心弦震颤,几欲沉毙在名为戴月回的这片海里。
她素来心性单纯直率,心里仿若有什么东西等不及地要破土而出。
于是,她轻声道:“我方才在想,戴月回……你可有一分喜欢我?”
戴月回面上笑意骤然凝滞,他定定地看着宋时微,半晌方柔声问:“宋时微,你喜欢我吗?”
宋时微隐约窥见答案或许非己所愿,她知道自己本该以一句戏言揭过,保全自己的颜面。
这样,待十年后他们偶遇,她才能故作轻松道一句:“我少时曾倾慕于你,如今说来亦是憾事。”
可戴月回即将离去,山高路远,此生怕是再难相逢……
宋时微心底悲意如潮翻涌,她银牙暗咬,决然道:“是,我心悦你。”
她说罢,闭目等待那残酷的拒绝,也因此错过了戴月回眸中彻底敛去的笑意与那深不见底的复杂幽光。
静候片刻,宋时微怀疑戴月回已然默然离去,睫毛震颤,正欲睁眼……
额上却忽地落下一片温热。
宋时微霎时面若霞烧,猛地睁眼,撞入戴月回近在咫尺的深邃目光。
“时微,你所说的,可是这般喜欢?”戴月回语声轻缓,沉静凝望着她绯红的脸颊。
宋时微神魂震荡,浑然不觉戴月回平静的态度。这意外之喜令她语塞,喃喃道:“是……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话音未落,戴月回已阖目俯首,轻轻覆上她的唇。
宋时微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只顺从地闭目,感受那柔软微凉的触感。
她怯怯伸手环住他腰身,生涩回应。
戴月回吻技娴熟,温柔克制,待察觉她环抱的双臂,那吻忽而转深。宋时微无力招架,喜极的泪珠无声滑落。
“时微,别哭。”戴月回停下,温声低语。
宋时微唇角轻扬,踮起脚尖,主动将唇瓣印上他的,笨拙地模仿着,细细轻啄。
“戴月回,今日,我很欢喜……”宋时微只觉眼前天地皆笼上一层朦胧绮色。
往昔沙土漫天的望城,此刻亦如覆鲛绡,流光溢彩。
她绽开明媚笑颜,紧紧拥住戴月回。他亦心仪于她!这认知几乎令她按捺不住自己的雀跃心跳。
而后知后觉的羞赧蓦然涌上,宋时微再不敢直视他,转身跑开,只道客人将至,自己去忙。
戴月回静立原地,默然凝望她欣喜忙碌的身影,良久无言。
两人间这层暧昧不明的情愫,便如此仓促地揭开。戴月回依旧温存体贴,唯宋时微话少了许多,时常含羞带怯。
傍晚,
二人收摊归家,共进了一顿寻常晚膳。
戴月回自包裹中取出一支兼毫、一方墨锭与几张素笺,铺于方桌之上,看向正收拾碗箸的宋时微。
“时微,过来。”
宋时微拭净手,依言走近,“何事唤我?”
“教你写你我名姓。”戴月回蘸墨润笔,递与她。
宋时微执笔姿态生硬,小心翼翼仿着他示范,笔尖落纸,墨迹立时洇开一团。
戴月回声线温润:“松泛些,手腕着力。” 见她因专注而微蹙的秀眉,心尖蓦地一软。
他起身绕至她身后,伸手轻轻覆上她执笔的手背。
宋时微身形微僵,清晰感知到他掌心的暖意,以及那拂过耳畔的、略高于她的气息。
“时微看,如此……”戴月回引着她的手,力道沉稳,笔锋过处,一个虽显稚拙却清晰的“戴”字跃然纸上。
宋时微望着那由他牵引写就的字迹,又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暖意,初时的懊恼被一股奇异的暖流悄然取代。
她侧首,鼻尖几欲触到他下颌,轻声问:“怎的忽想起教我习字?”
戴月回并未即刻松手,目光胶着于两人共书的字上,低头在她唇畔印下一吻。
语声更轻,如碎石投入水面:“想教你写得自己的名,识得我的名。如此,他日若分离,便不会无处寻我。”
宋时微心尖一颤,静默少顷,柔声应道:“好。我定用心习字,你……要多教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