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归漂亮的琥珀色瞳仁骤然紧缩,匆忙偏头躲避姜觅大胆而直接的目光。
姜觅也不催促,她就静静地站着,无惧外界的侵扰,等候着他的回答。
山风变得静止,野鸟拍着翅膀从两人头顶掠过。天地之中,只剩彼此。
承归抬头,认真回视姜觅:“喜欢,但我不能。”
“我知道了。”姜觅用力地闭了闭眼,转身闷声说,“走吧,去山坳,距离不算远,等到了那边,正好可以开始闻矿。”
承归应了一声,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跟在姜觅身后。
山里的风景,向来是好的。日影浮动,云卷云舒,青山绿树,鸟虫嬉戏。
习习山风扑面,夹杂着花草树木的清香。
可姜觅完全没有心情欣赏。
茫然,气闷,委屈……种种情绪接踵而至。
姜觅脚步一顿,瞪着眼睛回头看向承归,用眼神找他要一个解释。
承归看懂了其中含义,习惯性地笑了下,弯着的嘴角流露出苦涩。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目前捡回来的过往,都明明白白指向了一处——如果没有玉璧归位这件事,时间于我而言,只是流逝……我的存在,和这山间不言不语的树木,其实并没有太多区别。”
姜觅根本没有想过,他竟然是这样解读自己与人生的,眉毛立即皱起,启唇准备反驳。
承归迟疑了下,低着头抿了下唇,歉意地说:“现在的我不完整,也许还有很恶的一面,只是你和我都还不了解。可你不同,你很好,聪明坚韧,善良有担当。你该与普通人,寻求泛泛珍贵的幸福。”
“姜觅,谢谢你的喜欢,我很感激。”
“我知道了。”姜觅再度急声喊停。
她理解他的考量,却也止不住地失落。
姜觅:“承归,就像你只清楚我的好一样,在我的眼中,你也很好,不,是最好。”
她竭力平缓心神:“喜欢一个人,盲目地只能看见对方的优点,忽略了自己的闪光,很正常的。可一个人的底色不会变,在你还没找回的往昔,我大概,只会遗憾自己没能参与其中。”
承归稍稍怔愣:“对不起……”
姜觅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不要抱歉,是我贪心想拥有更多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们以前怎样,以后照旧。但你要明白……”
“嗯?”
“你的存在,不止于时间,你意义非凡,至少我这么认为。百年之后,你回忆起我,也许也……我相信,把你看得比还重要的灵松,劝你下山的那天,预见的未来绝不会只有使命。”
太阳完全跃过山头,轻薄而透亮的柔光落入姜觅弯着的眉眼。
渐渐地,她像是被轻纱笼罩,朦朦胧胧,缠绵缱绻。
承归看着姜觅,仿佛感受到第一次站在观日台时的悸动……
青山连绵,寂静了一整个秋冬的积雪,还未开始消融。春风吹拂云海,金色的光芒就这么在不经意之中露了出来,他伸出手去握——那是照亮山间的第一道温暖。
承归匆匆低头,哑声说道:“我记住了。”
理清了思绪的姜觅,逐渐释然,舒出一口气,随意地摆摆手,继续大步往前。
但会在山与山的缝隙,或是要拐弯的时刻,有意放缓自己的步伐,方便承归跟住自己。
山坳入口在即,姜觅刚走到被挡住的一侧,就闻到了矿脉散发出的气息。
她抬头望到的另一边,和自己这一侧相似,高、瘦,正好形成山坳的屏障。
这样山坳就自然形成了产金矿的“不露风”地貌条件,看似刮不进去的风,却悄悄吸收了天地灵气。她猜这处是座不小的金矿,山坳的深处,绝对有洞穴一样的地方,藏着水源。
当整片山坳尽收眼前,略带凉意的湿润迎面,更为浓烈的石矿气味扑鼻。
姜觅心中一喜:“气和矿都在这里。”
承归望向一览无余,面积不算小的山坳。
虽有气流浮动,却没明显停留的地方,整片山坳中,也没有房屋田地。
他沉声说:“气是盖在这一处的,确定不了更详细……”
被金矿扰乱了心神的姜觅:“嗯,先往扎堆的地方找。”
承归观察了一会,指向右边一处山壁:“那儿聚集得最满。”
姜觅凝神细听。
承归指到的方向,有微弱的风在穿梭,和很轻的潺潺水声。
那是一面倾斜而上的山壁,表面粗粝,泛着红褐色,姜觅鼻尖一动:“表面生了铜锈。”
她走到山壁面前,用手划出几条铜矿脉络,指甲刮擦到岩石瞬间……
呵呵呵——
“哎呀,好痒呀!又被发现了。”
女童的嬉笑和说话声响起,满面的铜锈如被刀刮过一样,洋洋洒洒地落下。
粗粝的山石原貌露出来后,纸人的线条轮廓,从石头里面像渗水一样浮现。
这么好找?姜觅有些怀疑地看向承归:“这算气还是矿?”
“当然是识气!只有铜算什么好矿,你是我,我是你,我们都喜欢黄橙橙、亮晶晶。”
像是被挂在岩石上,也像是被糊在岩石上贴着的纸人边说边动了动手。
微风吹得她毛刺刺的边缘晃动,姜觅伸手一扯,“哎呀哎呀,好痛呀!”
承归被这两人逗得,掩着唇低笑了声。
姜觅把纸人挂在手指上,甩着圈儿地晃:“金矿也在这里?”
“哎呀呀,头好晕。咦,姜家人的鼻子退化得好厉害呀……”纸人眼珠转动,呵呵呵笑了声。
姜觅一眨眼,手指勾住的重量变沉,另一只手忙去托稳。
纸人变成了和之前一样大小,雕刻着六脚兽纹的玉璧。
纸人怎么什么都清楚?姜觅满腹疑问盯着玉璧。
猛然一个念头闪过姜觅的脑海,她惊讶地问:“纸人和你一样,也存在于时间之外?”
承归思忖一瞬:“可能,但她时而虚,时而实?”
姜觅点头,纸人冰冰冷冷,承归的手,永远温热。
她收好玉璧,把身体贴向山壁,闭着眼睛去嗅矿脉。
她沿着山一路往前,直到走到横断的位置,肯定地说:“金矿也在这,还有水声……”
承归提议:“我们绕到山后面去?”
姜觅不赞同:“听声音像是被山封在里面的密闭空间,我们得破开?”
身上什么都没有……
尽管渺茫,姜觅还是去找了一块硬度足够,有棱有角的石头,让承归搬好。
姜觅退到几步之外,点出一处气味最浓郁的地方:“砸!”
承归照做,砰的一声,棱角粉碎,石头落地,山壁像是冰面碎裂那样,出现几道裂缝。
姜觅捡了一块刀刃形的石头,去戳那些裂缝,哪想刚扯出来了一小块,就把和山体粘连的纸人也带了出来,纸人哎呀哎呀直叫。
有了先前几次经验,姜觅重重一戳纸人的脑门,纸人再度化作有六脚兽纹的圆形玉璧。
连取两枚玉璧,姜觅反而不安:“这也太简单了点……”
很细的啪嚓一声,姜觅耳根突动,拽住承归往后一扯:“躲开!”
两人被滚石逼得连退数步,那滚石不是从先前裂开的地方掉落的,而是面前山壁在震。
姜觅庆幸自己动作够快,正要放开承归的手臂时,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手。
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停止震动的山壁出现了一道进山时那样的门。
呵呵呵——
纸人在空中一跳一跳:“哪有那么好事呀……一人不看庙,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
纸人消失在门里,门内的通道黑漆漆的,向着望不到尽头的地方延伸。
这句话,像是端了一盆盛满冰块的冰水,直直浇到姜觅的头顶。
她被寒意逼得刹那僵硬,浑身爬满了鸡皮疙,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姜觅:“承归,一人不看庙,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这段话蕴含着杀人的意思。”
“你想到了什么?”承归问。
姜觅惶恐道:“这试炼……姜家只选一个族长,我们现在有两个人。”
“别自己吓自己的。她还说过,异乡人是个慈悲人。”承归沉吟了会儿,“如果只能一个人去往湖心亭,那就只能是你。”
姜觅深深地看了承归一眼,正要说话,纸人呵呵呵直笑。
诡异的笑声在四面八方回荡,迟迟不落地。
笑声止住后,纸人幸灾乐祸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解不开,出不去的人,会死哦。”
承归感觉到姜觅手中一紧,柔声宽慰:“别怕,我不会死。”
呵呵呵——
纸人优哉游哉地笑完,慢悠悠地说:“没有人能不死,你也是。你死过,你活了,你早就不是承归呀。他?随便啦。”
承归面色一沉:“你知道些什么?”
纸人哼笑着离去:“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们呀。”
姜觅看着眼前的门,迟迟不愿迈进,试图再想点别的办法。
“从昨晚开始算起,我们过来的路上,你有没有看见过湖?”
承归:“没有,有水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山溪、二是那个……水泊。”
门内有空气涌动,似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般,将哗啦啦的水流声送了出来。
承归:“这是第三处。三种方式,三枚玉璧,连水都要三,姜家人信奉数字三?”
“是,伏羲画卦,天地阴阳,每卦三爻,天在上,地在下,人居中,后来才演变成六爻。姜家定名时也说,三生万物,三三不尽,六六无穷。”
姜觅忐忑道:“可三是极数,也是易变之数,再往下推,是九九归一,返回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