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必遇害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

    乌衣巷深处,高门大宅内曲水蜿蜒,水面浮着雕花的漆木羽觞,随波流转。潺潺水声里,那雕花羽觞似被什么绊住,缓缓停在一袭樱草粉罗裙的贵女案前。

    刹那间,席间吸气之声此起彼伏,众人目光齐聚,却无一人敢出声催促。

    那樱草粉衫的主人,正是忠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谢令仪。

    提起这位谢小姐,京中无人不晓。

    忠国公半生戎马挣下的泼天富贵,尽数捧给了这唯一的嫡女。原配夫人诞下她便撒手人寰,国公爷对这粉团儿似的独女,可谓是千娇万宠,自然也养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是京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今日这场宴,本就是为华国贵族少年男女相看而设,她自然是众人瞩目的中心。

    此刻,那少女却浑然不觉众人目光,粉腮微鼓,眉心蹙起,兀自对着水面出神。

    分明是恼了,偏生这恼态,娇憨得让人心头发软,直想寻了世间珍宝来哄她展颜。

    混世魔王本人谢令仪,确实也极为头疼,一个月前,她确诊恶性癌症晚期,时日无多。作为小有名气的同人写手,她决定在最后的时间放飞自我。在一个雷声隆隆的雨天,正不知天地为何物地奋笔疾书,写着一些限制级剧情,为一篇古早文“产粮”。

    《鱼水归舟》作为一篇耽美同人小说,女角色少得可怜。她一时偷懒,将其中那个只有一行描述的刁蛮千金随手填了自己的名字,报应便来了。

    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电闪雷鸣间,她便一头栽进了笔下那本限制级小说里。成了那个具有大冰一般多头衔的“忠国公嫡女”,实则毫无分量的路人甲谢令仪。

    这角色虽傲娇暗恋男主多年,却从未入过他的眼。待到两位男主相识,她便会自动沦为背景板上,偶尔被拉出来,为小情侣的“做恨”提供一点借口。

    时日无多的谢令仪原以为穿进书里享福续命,没成想更倒霉在后头,她还绑定了“正能量净化系统”,自称404。

    这系统冷冰冰地告诉她:若不能在维持原主人设的前提下,将这篇“po文”剧情彻底净化为清水文,阻止的方式有很多,斩断因果或是替换因果只要符合正能量要求即可。但若是没完成净化任务,等小说故事线走完,她便会遣返原世界。

    回了原世界,谢令仪的结果不言而喻。世风日下,连系统都学会了精准拿捏人的死穴!

    无可奈何,谢令仪只得挽起袖子,踏上了拆散自己笔下CP的漫漫征途。

    思绪翻腾间,她眉头锁得更紧,对着案前羽觞,哪有半分赋诗唱曲的兴致?

    “令仪妹妹,昨儿个陪着二哥去寺里还愿,想是乏了,精神不济。这曲儿,姐姐替你应了可好?”邻席的威国公府小姐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声音温软。

    众人见有人解围,纷纷松了口气,连声附和:“段小姐说的是。”

    “段小姐请。”

    谢令仪才回过神,杏眼眨了眨,漾出一点感激的笑意:“多谢姐姐。”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陪段二去还愿?她连那段二的衣角都没摸着!本想仗着“表妹”这层身份近水楼台,谁知那段承烨端的是洁身自好,穿书一月有余,她统共也没见上他几面。

    对面男席的气氛因这“还愿”之说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话题中的另一位主角段承烨,正斜倚在锦垫上,闻言也不过是眼睫微抬,恍若未闻。

    直到席间静得有些过分,他才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漫不经心:“哦?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吧。”

    话音落下,席间众人心思顿时活络起来,眼神交流间传递着同一个讯息:看来谢、段两家这表亲情谊深厚,联姻之事怕是大有可为。那些原本对段家小世子存了些心思的贵女们,心中不免一阵唏嘘,暗自叹息。

    威国公府的段小姐已执起竹箸,轻叩玉碟,用一口吴侬软语,婉转唱了一段《锁麟囊》。众人一边听着,一边心中了然:这京中,谁敢真同谢令仪抢人?怕不是嫌命长了?

    确有一人敢——正是同人文里那位坚强不屈、心思深沉又敏感脆弱的权臣攻。

    谢令仪原先的计划,便是想借段承烨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更方便行事。而那位权臣攻,贵为太子太傅,地位尊崇,她本是更难接近。

    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这话显然不适合她。她狠了狠心,决定“舍生取义”,把原剧情里落水暗害致其误饮烈药的桥段,改成由自己去顶了。

    世上本无烈药,po文写多了便有了!

    她要用钢铁般的意志力扛过去!书里都是她的亲孩子,造的孽,亲妈不扛谁扛?

    眼前这场宴席,正是书中两位男主初遇的关键场景。掐指一算,翻过不到三页纸,那场“喜闻乐见又臭名昭著”的下药play就要粉墨登场!

    “段家千金才情果然名不虚传,令人心折。”一道清朗含笑的嗓音恰在此时从回廊尽头的石桥上传来,击掌声清脆。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当朝太子太傅沈远言。他身着月白常服,立于桥头,风姿卓然。

    眼看段承烨的目光就要循声望过去,与桥上的沈远言遥遥相顾,空气里仿佛要擦出点什么火花时,谢令仪急中生智,脱口而出,声音又脆又亮:“且慢!本小姐也有一曲,不吐不快。”

    销声匿迹许久的系统404突然“滴滴”一声在谢令仪脑中炸响:【检测到关键剧情点,宿主需要帮助,现提供三首应景曲目参考!】

    谢令仪喜不自胜飞快地扫向眼前只有她能看见的光幕:

    《嗔薄情》——不行!一听就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桃花扇》——更不行!一听就是爱恨缠绵,情意绵绵!

    《乌栖曲》——这个好!谢令仪心头一喜,她模模糊糊记得这名字,曲如其名,栖居之思,听起来就中规中矩,安全无害!

    众人的目光如愿被她这声清喝拽了回来。谢令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慌乱,竟大胆地起身离席,款款走至宴席中央的临水空地上,裙裾拂过茵席。

    她学着戏文里的样子,微微福身,声音刻意放得娇柔:“妙手偶得一曲,献丑了。”

    对面席上,她那位表哥段承烨,眼皮猛地一跳,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张口欲阻却已然迟了。

    谢令仪已不管不顾地启唇,婉转的调子带着一丝娇嗔:“织成屏风金屈膝,朱唇玉面灯前出……”嗓音软糯,尾音拖得长长的,似含着一缕化不开的幽怨情思。

    段承烨面上仍是一副慵懒闲适的模样,甚至嘴角还噙着惯常的浅笑,但宽大的绯红衣袖下,修长的手指已悄然捏紧成拳。

    谢令仪此刻哪还顾得上揣摩段承烨的心思,硬着头皮又将那缠绵悱恻的下阕哼了出来:“相看气息望君怜,谁能含羞不自前?”

    唱罢,她心头又气又臊:为什么po文里唱的都是艳情曲,当众唱这也太丢人了!

    最后一个尾音颤巍巍地消散在风里,谢令仪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沈远言,心中疯狂祈祷。

    所幸如她所愿,沈远言展眉,眼中笑意加深,朗声赞道:“好!谢小姐才情出众,歌喉婉转,沈某今日有幸得闻,真是喜不自胜!”说着,再次击掌相和。

    众人只见场中少女双颊飞红,羞涩地垂下眼帘,一副出尽风头的小女儿情态。

    无人知晓她心底正掀起惊涛骇浪,对着脑中的系统无声咆哮:坑爹的404!欺负她读书少!这《乌栖曲》哪里中规中矩了?!分明也是艳诗!

    席间另一端,段承烨依旧保持着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只是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场中谢令仪,又掠过桥上的沈远言,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感悄然浮上心头。

    沈远言也似察觉自己方才的注视过于专注,轻咳一声,敛了笑意,正色道:“沈某此来,实为传达太子殿下口谕。”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朗,“殿下诚邀诸位公子贵女,十日后共赴西苑,骑射春猎,以贺新春。还望诸位赏光。”

    刚松了一口气的谢令仪,一颗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差点背过气去:眼下的烈药play还没搞定,户外山林play又要撞来,真是悔不当初!她恨恨地咬牙,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写够一百种花样还不带重样的!

    沈远言传完口谕,便欲走下石桥,寻席入座。

    谢令仪的目光死死钉在不远处临池而立的一位王府三小姐身上,她脚下所踩的池边青苔湿滑异常,按书中剧情,下一刻她便会脚下一滑,惊呼着撞向沈远言,两人一同栽进冰冷的池水!

    紧接着,原本想偷偷溜走躲清静的段承烨便会“恰好”路过,将落水的沈远言救起,两人相携去厢房更衣。

    再然后,段承烨就会误饮那杯本该给某个倒霉路人乙的下了烈药的茶水……再再然后……就是谢令仪当初写得津津有味、如今想起来只想撞墙的青涩“初体验”play!

    谢令仪用力甩了甩脑袋,不敢再想下去。

    po文的逻辑?不存在的!她当时只顾着写爽了,哪管那药是谁下的、为什么要下、怎么下的?一切情节都为那不可描述的服务!

    过去她写小说时,还总嫌弃古言里宴会桥段太多,不是捉奸就是落水,不是马惊就是下毒。轮到自己穿进来才明白,作者都是为了转场方便!

    可如今,轮到她亲自扮演那个推动“落水陷害”剧情的绿茶工具人,个中滋味,真是苦不堪言!

    说时迟那时快,沈远言已与几位近前的公子小姐寒暄完毕,正缓步走下石桥,朝着空位走去。

    那王府三小姐似乎也觉得站得离池边太近,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就是现在!

    谢令仪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小脑驱动了身体,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方向冲了过去。

    她目标明确:推开三小姐,顺便把靠近池边的沈远言也带离危险区域,只要改变落水的人选,剧情就能掰回来!

    “小心!”

    她口中喊着,双手用力向前一推!

    “啊呀!”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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