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后的力道无声无息地加重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他周身那股子惯常的慵懒散漫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低气压,沉甸甸地笼罩在两人之间。
马蹄踏在松软的腐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谢令仪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段承烨低沉冰冷的声音,裹挟着林间的寒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只有她能听见:
“沈远言?嗯?”
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像淬了冰的针。
“表妹对他倒是上心得紧,连命都不要了也要去找?”他侧脸的线条绷紧,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看来落水那日,他给你灌的迷魂汤,药效还没过?”
那“迷魂汤”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讽刺,直指府里那些满天飞的“情难自禁”的谣言,更刺中谢令仪拼命想遮掩的目的。
谢令仪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想反驳,喉咙却被那无形的压力和系统刺耳的警报堵得死死的,只能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
段承烨拎着谢令仪的后领子,如同提溜着一只炸了毛却不敢真挠人的猫,一路“押送”回营地。
马蹄嘚嘚,敲得谢令仪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沈远言消失时那截冰冷的月白衣角,和系统可能随时响起的死亡倒计时。
刚踏出林荫,喧嚣扑面。
段承烨手腕一松,谢令仪脖颈一凉,重获“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挣脱的由头。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赏心悦目,不等谢令仪自己动弹,长臂一伸,竟直接将她从枣红小母马上半扶半抱地“请”了下来。
“表哥!”
谢令仪脚刚沾地,立刻想炸,却在看清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时,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脸上瞬间切换成“病弱西子”模式,甚至还配合地晃了晃身子。
段承烨看都没看她那拙劣的演技,只对着闻讯赶来的忠国公府管事,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竖着耳朵的人都听清:“表妹身子未愈,方才在林子里吹了风,有些恍惚,险些惊了马。带她回帐歇着,没我点头,今日不许她再沾马鞍。”
管事连声应是,冷汗都快下来了。
谢令仪气结,这跟直接“锁府里”有什么区别?区别就在于地点从府里换成了帐篷!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正要“虚弱”地争辩两句——
【滴!紧急警报!】
【目标人物沈远言生命体征异常波动!】
【坐标:断崖坡西南侧,三里外无名溪涧。】
【危险等级:高!疑似坠落伤及头部!生命值持续下降中!请宿主即刻救援!任务失败将扣除50点积分!】
系统404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响!
谢令仪脸色“唰”地一下,比刚才装的还要白上三分,这回是真的吓得魂飞魄散。
50分!扣光她就直接Game Over了!真是毕业旅行,说走就走。
“父亲!”
谢令仪慌乱抬头,声音因惊惧而拔高,带着真切的颤抖,瞬间吸引了刚闻讯赶来的忠国公谢渊的目光,“父亲!不好了!方才…方才女儿在林子里,隐约听见沈大人那边似乎有异响!像是…像是有人坠马!就在断崖坡西南的溪涧方向!”
她语速飞快,逻辑却异常清晰,顶着段承烨瞬间沉下来的、几乎要凝成实质怀疑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父亲,人命关天!沈大人身份贵重,若真在猎场出了事,我们忠国公府如何向陛下交代?女儿虽不才,但熟悉那片地形!请父亲允我带一队护卫速去查看!”
谢渊眉头紧锁,看着女儿煞白的小脸和焦急的眼神,又想到沈远言确实久未露面,心中疑虑顿生。
他刚要开口应允,一个懒洋洋却带着不容置喙意味的声音插了进来。
“姑父。”段承烨不知何时已重新翻身上马,乌云踏雪在他身下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强装镇定的谢令仪,嘴角那抹惯常的弧度似笑非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表妹‘病’得连方向都辨不清了,方才在林子里就差点一头撞树上。让她带队?怕是沈太傅没找着,她先把自己搭进去。侄儿闲着也是闲着,替姑父走一趟吧。”
他顿了顿,见谢令仪焦急恳切的目光,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表妹既然这般‘忧心’沈太傅安危,不如一同去‘认认路’,也好安心‘静养’。”
这话听着像是体贴,可那“忧心”、“认认路”、“静养”几个词被他咬得意味深长,怪腔怪调的醋味隔着三丈远都能闻见,偏生面上还是一副“表哥为你好”的拽样。
谢令仪哪敢反驳?能去就行!立刻“乖巧”点头:“表哥教训得是,令仪…令仪只是担心,跟着表哥,定不会添乱。”
心里却把段承烨骂了八百遍:装货!
段承烨冷哼一声,不再废话,点了两队国公府的精锐护卫,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谢令仪连忙爬上自己的枣红马,紧紧跟上。两骑一前一后,带着护卫,再次扎进密林,直奔系统标红的无名溪涧。
林深树密,岔路繁多。起初还能循着人迹和马蹄印,越往里走,痕迹越淡。系统导航在复杂地形下也变得时灵时不灵。
“啧,”
段承烨勒住马,看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几条兽道,桃花眼斜睨着气喘吁吁赶上来的谢令仪,语气里的嘲讽能刮下一层霜来,“表妹不是对断崖坡、溪涧了如指掌,笃定沈太傅遇险吗?怎么,连回去的路都认不得了?你这认路的本事,跟你‘舍身成仁’的勇气,倒是相得益彰。”
谢令仪被他阴阳得火气蹭蹭往上冒,也顾不得装什么乖顺了,小脸一绷,杏眼圆睁,直接怼了回去:“表哥神机妙算未卜先知,连断崖坡石头松不松都一清二楚,找条溪涧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必挖苦我这病得恍惚的人?有这功夫,不如快些找人!沈大人真要有个好歹,表哥这‘护送不力’的干系,怕也摘不干净!”
她这话夹枪带棒,既刺他之前的嚣张言语,又点明利害。
段承烨眸色一沉,盯着她那张因怒意和焦急而生动起来的小脸,喉结微动,最终只是嗤笑一声:“牙尖嘴利。”
他不再多言,凭着直觉和经验,选了一条路继续前行。谢令仪也赌着气,闷头跟上。
两人一路拌着嘴,在越来越昏暗的林子里兜兜转转,护卫们也渐渐拉开了距离。
就在谢令仪几乎要绝望,怀疑是不是被系统做局了,一阵微弱的水流声传来。
“前面有水声!”谢令仪精神一振。
段承烨也听到了,他率先策马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却湍急的溪流横亘眼前。溪畔乱石嶙峋。
而就在下游不远处,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大石旁,赫然倒卧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白色的衣衫被溪水浸透了大半,沾染了泥污和刺目的暗红。
他半边身子泡在冰冷的溪水里,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沈大人!”谢令仪心胆俱裂,她的五十积分!
谢令仪惊呼一声就要下马冲过去,段承烨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他飞身下马,几步就跨到沈远言身边,动作看似粗鲁,却极快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脉。
“还有气。”他沉声道,眉头紧锁,迅速检查伤口。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沈远言,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神初时带着重伤后的迷茫和虚弱,但当他焦距凝聚,看清近在咫尺正俯身检查他伤口的段承烨时,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利和警惕?
随即,他的目光越过段承烨的肩膀,落在了正踉跄奔来的谢令仪身上。
那目光复杂难言,带着一丝虚弱,一丝探究,更深处,却仿佛沉淀着某种了然。
谢令仪被他看得脚步一顿,心头莫名一寒。
沈知言虚弱道:“抱歉诸位,沈某不过一时兴起探幽,不慎走远了,怎么如此兴师动众?”
段承烨自然也察觉到了沈远言的怪异,他停下检查的动作,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溪水中狼狈的沈远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沈太傅,”段承烨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林间水汽的凉意,慢悠悠地砸在溪涧的乱石上,“您这‘探幽’,探得可真是惊心动魄,差点就把自己探进阎王殿了。幸好我家表妹‘心细如发’‘忧心如焚’,非拉着我来给您……”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远言额头的伤和泡在水里的身体,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坏程度,然后才轻飘飘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收尸。”
谢令仪闻言大惊失色:我是这么说的吗?纯造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