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忠国公府成了个密不透风的罐子。谢令仪被勒令卧床休养,连院子都不许出。
威国公府段小姐递进来的“闲话”像长了翅膀,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点小心翼翼的窥探和自以为是的了然。
谢令仪气得在锦被里直捶床板,却还得在人前维持着骄纵大小姐“不屑解释”的姿态,憋出内伤。
盼望着、盼望着,第十日清晨终于来了!
西苑猎场旌旗招展,春日晴好,风里带着青草和新翻泥土的气息,远处林莽苍苍,隐隐传来骏马的嘶鸣与猎犬的吠叫。
谢令仪裹着一件簇新的海棠红骑装,骑在一匹温顺的枣红小母马上,脸色比身上的衣服还要红润几分,实则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急的。
气的是那满天飞的“情难自禁”,急的是那悬在头顶的“-50”分大刀!
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不远处那抹张扬的朱红身影上。
段承烨一身劲装,勒着缰绳,正懒洋洋地同一群王孙公子谈笑风生,侧脸线条流畅漂亮,嘴角噙着那抹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那日落水救人的不是他,那日丢下蜜饯的也不是他。
她捏紧了缰绳,心里暗骂道:该死的系统任务!该死的原剧情!一想到接下来段承烨会在密林深处遇险,然后沈远言天神下凡般出现,英雄救美……美男,再然后……孤男寡男,干柴烈火!
不行!
绝对不行!
“系统!”她在心里疯狂呼叫,“导航!段承烨遇险点导航!精准定位!”
【目标人物段承烨,
预计一刻钟后将进入预设危险区域——东南方向,约三里处,靠近‘断崖坡’的密林。
原触发事件:地面湿滑,马匹受惊,目标人物坠马滚落坡下,轻微擦伤。
救援人物:沈远言。】
系统404冰冷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闪烁着红点的虚拟地图出现在视野里。
断崖坡。谢令仪精神一振。
只要赶在段承烨的马受惊前,或者在他滚下坡时……
她眼神发狠,大不了再摔一次!
反正她现在是“身娇体弱”的落水后遗症患者,摔一下很合理!
她夹紧马腹,枣红马小步快跑起来,目标明确地朝着地图上那个红点方向追去,刻意绕开了人多的大路,一头扎进林木渐深的支路。
林间光线斑驳,鸟鸣清脆。
谢令仪全神贯注地盯着地图上的红点,心跳如擂鼓。
近了,更近了!
绕过前面那片茂密的榛树林,就是断崖坡了!
她甚至能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的马蹄声。
是段承烨!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催马加速冲过去,来个“舍身护表兄”——
“吁——!”
一声短促的勒马声自身侧密林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谢令仪吓得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猛地一拉缰绳。枣红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她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去。
只见段承烨骑着他那匹通体乌黑油亮的骏马“乌云踏雪”,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岔道钻了出来,正好挡在她前行的路上。
他一手松松地挽着缰绳,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佩刀的刀柄上,红衣墨马,在这绿意盎然的林间异常扎眼。
段承烨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桃花眼微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谢令仪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好巧啊!表哥……”
“表妹,”他慢悠悠地开口,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戏谑,“这慌慌张张的,是要又去哪儿‘舍身成仁’啊?林子里野猪还没出来呢,你这小身板,够它塞牙缝么?”
谢令仪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强作镇定,扬起下巴:“要你管!本小姐想往哪儿骑就往哪儿骑!这林子是你家的不成?”
她理不直气也壮,试图绕过他,恶狠狠道:“让开!”
段承烨手腕一抖,乌云踏雪灵巧地横移一步,再次严严实实地堵住去路。
“不是我家的,”他轻笑一声,眼神却沉了下来,扫过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白的脸颊和紧攥缰绳的手,“不过,再往前,可就快到断崖坡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那地方,湿滑得很,石头也松。表妹金尊玉贵,前几日才落了水,这要是不小心再摔一下,磕着碰着……姑父怕是要心疼得拆了猎场。”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谢令仪心头剧震,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她穿书以来第一次,在这个总是挂着纨绔笑容的表哥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压迫感。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看到她那点拼命遮掩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你胡说什么!”她色厉内荏,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什么断崖坡?!我不知道!”
段承烨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她此刻的慌乱和无措勾起的……兴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系统提示音突兀地在她脑中炸响:
【滴!警告!
原剧情关键点‘断崖坡遇险’已偏离!
触发人物:段承烨。
触发方式:主动规避。目标人物沈远言未进入救援触发范围。
判定:剧情阻断成功!净化积分+30点。当前积分:20点。】
成功了?谢令仪脑子嗡的一声,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刚才的恐惧。
可还没等她嘴角咧开,段承烨接下来的动作让她彻底僵住。
他忽然一夹马腹,乌云踏雪猛地向前一蹿,瞬间逼近。谢令仪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青草与皮革气息的冷冽味道。
他俯下身,那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骤然在她眼前放大,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以及那双桃花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无奈的情绪。
“谢令仪,”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容置疑的强硬,“我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盘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但下次再敢把自己往危险里送……”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后面的话轻得如同叹息:
“……表哥我就真把你锁在府里,哪儿也别想去。”
府里?哪个府?
忠国公府还是威国公府?!
带有歧义话音落下的瞬间,谢令仪只觉得后颈一紧——
段承烨竟直接伸手,捏住了她骑装的后领,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绝对的掌控意味,像拎一只不听话的狸奴。
然后,他无视她瞬间瞪圆的杏眼和涨红的脸,就这么拎着她的后领,拨转马头,稳稳当当地把她和她那匹懵懂的枣红马,一起“提溜”着往回走的方向带离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密林。
林风拂过,谢令仪僵在马背上,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他低沉的话语和指尖的温度。
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系统加分的提示音还在回响,可那点喜悦却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彻底淹没——
后怕?羞恼?还是……一丝被看穿又被强行保护的悸动?谢令仪心里一团乱麻,想不明白。
她偷偷抬眼,只能看到前方段承烨挺拔如松的朱红背影,在斑驳的树影里,稳得像一座移不动的山。
马蹄声单调地敲击着地面,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林间的鸟鸣徒劳地试图填补。谢令仪僵硬地坐在马上,不敢回头,更不敢挣扎。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这片相对幽暗的密林,前方营地的喧闹人声已隐约可闻时——
谢令仪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侧后方一棵虬枝盘结的古松。
松针浓密,投下深深的阴影。
阴影里,似乎……立着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
那人影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若非一截月白色的衣角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几乎难以察觉。
他静静站在那里,不知已看了多久。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谢令仪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
一道沉静、专注、如同寒潭深水般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或者说,是落在拎着她后领的、段承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像无声的探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强装的镇定,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后颈残留的触感猛地变得无比清晰、滚烫,甚至带着一种被“捉奸在场”般的荒谬恐慌。
是沈远言!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原剧情里他该去救援的地方吗?他看到了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他看到段承烨捏着她后颈,听到那句“锁在府里”了吗?
谢令仪的心跳骤然失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想缩回脖子,想挣脱段承烨的手,想把自己藏起来,可身体却像被那道目光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前方的段承烨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从容地控着马,朱红的背影在渐亮的光线下显得张扬又稳固。
他甚至懒懒地开口,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谢令仪耳边:
“啧,看来表妹这‘病’好得挺快,都有力气在林子里横冲直撞了。回去可得让姑父再给你请两个月的安神汤,好好……静、养。”
“静养”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清晰地回荡在林间,也清晰地落入了不远处,古松阴影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谢令仪猛地闭上眼,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无处可逃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
前有段承烨,后有沈远言,系统冰冷的声音仿佛又在脑内响起,而那个鲜红的积分数字“20”,此刻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倒计时牌。
这西苑猎场,真正的围猎,似乎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不远处喧嚣人群传来一阵惊叫:“沈大人不见了?!”
谢令仪闻言一惊,沈远言方才不还在树后面?她再猛地扭头看向那棵古松——
那古松后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只余下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方才那截月白衣角只是她的错觉。
她霎时间心慌意乱,沈远言怎么会失踪?!她从来没写这段剧情,剧情若发生偏离,她为数不多的优势也没了……
更何况沈知言对这猎场地形未必熟悉,若是误入断崖坡那种地方,寻常人滚下去也得落下病根!
任务目标要是提前折了,系统会不会直接判定她失败扣光50分?
思索间正欲扭头提马去找,这念头一起,身体比脑子更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扭动被禁锢的脖子,脚尖也本能地去磕马腹,试图调转方向——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