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容与微微睁眼。

    整个大厅漂浮在宇宙之中。巨大的穹顶，仿佛没有尽头般向上延伸。

    室内无灯，而光自天外来。那光不是日光，亦非月光，而是行星反射的冷光，蓝莹莹地漫进室内。

    这大概就是孟临渊曾经跟他说过的时空局。

    他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站在光中。一袭绿色的长裙垂至脚踝，裙摆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摆动，如同水面上荡漾的涟漪。

    女子似乎察觉到他的存在，缓缓转身。

    她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并不十分清晰，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淡漠美感。苍白的肤色近乎透明，黑发如瀑垂至腰间，与绿裙形成鲜明对比。

    最令人难忘的是她的眼睛，幽而深邃，像古井的水面亦或蒙着薄雾的镜子，平静得近乎冷漠。

    她望着他，唇角微微上扬，却并非笑意，而是一种近乎审视的打量。

    夏容与双手环胸，微微挑眉，他怎么感觉对方看他和从前不一样了。“怎么，不认识了？”

    孟临渊指尖微抬，一道银蓝色的流光自空中流转而出，在虚空中凝结成一颗剔透的星辰。但，光芒尽失，已经是个空壳了。

    她似乎轻叹了一声，“果然如此啊。”

    太一墟，字面意思。洞同天地，浑沌为朴，未造而成物，谓之太一。

    能容纳一方小天地，自成一界，可创造万千。

    孟临渊曾经未能成功证道逍遥，于是花了一点代价拿到了这个珍宝。

    她意图通过观测来参悟大道，于是便用太一墟创造了一个悟道逍遥的生命，赋予它性格、意识、形态，创造了一方世界。

    可惜最后失败了，只剩下一个没有意识的意识体。

    许是那把剑当年陨落的时候并未烟消云散，又因为它与意识体同为世界本源，两者意外融合。拥有了意识和记忆后，真正成为了一个生命体。

    因为残余的契约，跟随她历尽轮回，终于在上个小世界，以夏容与的身份诞生。

    许是因为意识体的影响，夏容与如今也是她设定的那张剑眉星目，清绝无双的面容。

    碍于实在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了，数千年之前的记忆太过模糊不清，再加上在小世界里也没有办法佐证，直到现在才真相大白。

    不过也足够她怀疑并验证了。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的就判断出真相。

    夏容与道，“原来如此。”

    他其实也算有点预料。毕竟自身无法获得意识和自我这件事情，他也是明白的，但并没有想过自己是因为融合了太一墟才成为生命。

    孟临渊指尖轻拢，那颗黯淡的星辰便化作细碎光点消散在虚空中。“抱歉，不过……”

    夏容与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

    他们站在一座悬浮平台上，下方是数百米高的城市景观。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旁漂浮着仙家楼阁，街道上既有疾驰的车辆也有御剑而行的修士。

    太久没见到了，好似时空倒流回从前，它还只是一把剑的日子。

    9413倒是很雀跃，「原来这就是主世界啊。」

    它只在传闻中听过主世界，没想到这里机械与仙术交织，科技与道法共存，仿佛一场荒诞又瑰丽的梦境。

    即便是时空局，也鲜少有主世界的存在。因为主世界与其他世界不同，时空无法观测和控制，也无法被轻易干涉。这里是万界的源头，也是所有因果的终点。

    孟临渊：「比起世界这个词，其实更像是外星。」

    9413听得似懂非懂，但也很知趣的没有再问。

    他们乘坐一种融合了御风术的悬浮电梯下降。夏容与透过玻璃墙看到城市中心有一座巨大的纪念碑。

    那是一把直插云霄的剑形雕塑，通体银白，剑柄处镶嵌着宝石，光华流转，便是青天白日之下，也熠熠生辉，映得四下里一片雪亮。

    “那是......”

    “救世之剑纪念碑。”孟临渊淡淡道，“纪念千年前拯救世界的神剑。”

    夏容与靠在电梯上，懒散的望去。

    无论如何，看到自己的纪念碑，思绪还是万般无以言说。

    他是世界本源所生的兵器，并非某一特定的兵器，而是汇聚了『斩断灾厄、指引希望』这一概念的结晶。

    因为人类救世神话中圣剑的意象，以剑的形态问世。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也成为了救世之剑。

    孟临渊道，“感觉如何？”

    “有点奇怪。”夏容与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毕竟看到自己的纪念碑。”

    9413：「宿主，他是救世之剑？那你......你岂不就是......？」

    它想起宿主说过的，被世界选择，执掌世界本源的兵器，越发觉得自己那个想法的正确性。

    但它的宿主回答的很是简洁，「不是。」

    纪念碑下有着永不熄灭的圣火，火焰呈现出奇异的青蓝色，在风中摇曳却不曾偏移半分。

    有一些人在献花。

    “这里的人......”夏容与微微蹙眉，“似乎都很幸福。”

    从刚才他就觉察出了细微的不对。千年前的世界和现如今区别不大，但氛围太过不同。

    那种不现实的感觉，像梦境一样。

    孟临渊垂眸，又是一贯的淡漠。“这里甚至算不上蓝星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们算是人类。”

    因为血缘，众人的起点并不同，这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纪元5103年，救世之剑彻底摧毁了世界这一概念，世界得以重构。

    孟临渊以创世主的身份，重新构建了世界。

    繁衍不再依靠原有的方式，而是通过灵力加入伴侣双方的基因，创造一株生命之种，由风带去世界之园，入土生芽，成为果实。最终生成生命体，被统一抚养。

    人人在同样的起点，依靠自己的天赋和喜好走到各自想要的终点。

    而现如今机械科技和道法仙术足矣替代人类完成了全部的资源积累和生产劳动。

    没有匮乏，没有压迫。

    天下为公，天下大同。

    而人类这一概念也随之升华，剥离了贪念恶意等构成。他们拥有高洁的品性，完美且不会衰老的身体，在永恒的理想乡中度过漫长的一生。

    9413想起她说的外星，终于明白了一些。

    其他小世界中也有关于外星生命体存在的世界，不乏类似植物繁衍，更高等文明生活的存在方式。

    比起通俗意义上来的蓝星世界，主世界还真是更像外星文明一些。

    它不由得深深敬佩起宿主来。「宿主，你这不就是救世主嘛，是特别伟大的救世主～」

    女子抬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神色晦暗不清。

    尚在疑惑中的9413收到了一声提示，那份尘封已久的宿主资料变成了已开启。

    这是通过世界意识捕捉到的资料，算是每个人记录在世界中的存档。

    需要特别高的权限才能看到。至少9413是没有的。它宿主还真是了不得呢。

    9413犹豫着点开了资料——

    真名：孟临渊

    属性：混沌·善

    性别  ：女

    地域  ：主世界

    身份：逍遥道剑修

    身在泥泞牵因果，心在云端观自在。

    由人类与世界自毁意志融合而成的人类体，被救世之剑选中。

    在崩落的世界里，既是毁灭的具现，也是唯一的希望。

    最终以自我消亡为代价重构世界线，却因救世之剑的消散而未能迎来预想的终末。

    主世界的创世主，终结了旧世界的概念，重构了生命的形态，一切的『观测者』与『维系者』。

    9413作为系统可以迅速理解消化这一份资料，但还是不免意外。既是自毁意识又是救世之间的选定者，毁灭与新生，还真是奇妙。

    宿主的身份和经历，比它想的还要精彩。怪不得她不肯承认自己是救世主。

    孟临渊朝夏容与淡淡道，“我说过，此界事了，我会送你回去。如今，你重回此地，可以继续你的人生了。”

    她抬手，指尖泛起一缕幽蓝色的光来。那光芒如烟似雾，在她的手掌间流转，渐渐凝成一道半透明的契约符文。

    只是因为这一缕命运还存在的契约，隐隐约约只剩一点碎片了。

    正待她解除契约的时候，被对方制止了。

    “可我更想在时空局，维护各个世界的平衡。毕竟我是什么存在，你也知道的。”看见女子有些停顿的动作，他有些了然。她向来淡漠，不会干预别人的选择。比起出手，她更喜欢观测。

    斩断灾厄、指引希望啊……孟临渊垂眸遮下思绪。

    除此之外，对方还是她最完美的造物。说实话，即便是神明也很难创造出生命来，更遑论太一墟这种类似宇宙的存在。

    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她的一场盛大的实验。若说她一点好奇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合作愉快。”

    「系统激活中……」

    「系统激活完成。绑定对象：世界本源·兵器。正在同步数据库......」

    孟临渊的指尖在空中微微一顿，那道原本支离破碎的契约突然焕发出璀璨的星辉。不再是仅靠命运丝线勉强维系的光点，而是再次化作了一道完整的契约。

    命运再次开始转动。

    9413：「由于第一世是生命初始形态，上一世剑得以直接以生命体形式降生。此后世界便只能以灵魂意识体进行穿越了。」

    见两人哦了一声，它转向夏容与，「剑，你的名字就继续叫这个吗？」

    反正和它同是宿主的道具，叫一声剑应该没关系吧。

    夏容与勾唇一笑，“嗯，这名字本来也是我自己取的。”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

    在时空局签订好契约，9413还有种恍惚感。

    它那卓尔不群的宿主基本不怎么绑定金手指，这次总算绑了一个道具。虽然宿主本身就足够开挂了。

    不过总归除了它以外，穿越旅途终于迎来了不变的变数。

    时空局

    悬浮于中央的发光球体如同微型恒星般缓缓自转，周围环绕着瀑布般的曲面屏幕，数据流在弧形墙面上流淌。

    孟临渊支着下巴懒懒的摆弄着星体，看不清神色。

    许久后，她道，「9413，下一个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