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孟临渊在御史台渐入佳境。她办案不出差错，却又懂得拿捏分寸，朝中清流权贵皆不敢小觑。

    腊月里，一纸诏书又至。

    “擢御史中丞，赐绯衣银鱼。”

    这次连太子都亲自到府道贺。他带来一盒御赐徽墨：“父皇说，望李卿继续持心如镜。”

    御史中丞乃御史台副贰，正五品上，掌殿中监察。孟临渊成为盛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御史中丞，也是首位女中丞。

    消息传出，定国公府门庭若市。李昭元笑着摇头：“妹妹如今比为兄这个世子还风光。”

    孟临渊正在修剪梅枝，闻言轻笑：“兄长与表姐婚事近在咫尺，马上就能比我更风光了。”

    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终于是定下来了婚期。

    腊月廿三，宜嫁娶。

    大婚当日，红绸高挂，喜气盈门。

    宾客如云，李祐谢清徽端坐高堂，眼中尽是欣慰。

    李昭元一身大红喜服立于厅中，虽面上沉稳，可那微微发颤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心底的紧张与欢喜。

    忽闻喜乐悠扬，众人纷纷侧目。只见喜娘搀扶着新妇缓步而来，她身着金线密绣的凤纹嫁衣，裙摆缀满明珠，虽不见面容，却已让人觉出那通身的贵气与风华。

    三拜礼成，李昭元轻轻掀起红盖头，谢照微抬眸一笑，眼波盈盈，明媚不可方物。她肌肤胜雪，唇若点朱，眉间花钿更添几分娇艳。

    那双眸子含着盈盈笑意，似盛满了世间所有的温柔与欢喜。

    孟临渊立于人群之间，望着满堂宾客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唇角微勾。

    -

    永贞三十二年春，李昭宁劾奏大将军张琰私调边军，下狱论死。秋，改制御史台，设十三道巡察使，吏治为之一清。

    永贞三十二年冬，西域诸部叛，联兵寇边。夏容与自请督师，以轻骑三千夜渡，焚敌粮囤。敌众大溃，斩首万余。

    永贞三十三年，夏容与兴州郡之学，广选寒门俊才入太学肄业。重用王、温等人，定税法而富天下仓。

    永贞三十三年，李昭宁掌刑狱复核，于雪夜微服查刑狱，释冤囚十七人。单骑入山南道，平反节度使诬杀良民案。在任平反冤狱四十三起。

    五月，天子染疾，诏兵部尚书、太子少詹事夏容与辅太子监国。

    七月戊寅，帝崩。太子即位，改元元熙。

    新帝登基首诏，擢夏容与为丞相，领尚书事；进李昭宁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由是吏治澄清，仓廪皆满。史载夏李辅政，朝野肃然。

    政途上春风得意，难免日常中就遇到些糟心的阻碍。

    宴席设在暖香坞。孟临渊刚踏进花厅，就看见母亲身侧坐着个面生的妇人，满头珠翠在日光下闪着灿灿的光。

    “昭宁来了。”谢清徽指着那妇人道，“这是你姨母，如今在范阳卢氏当家。她家三郎今年刚入翰林院......”

    “卢夫人。”孟临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席间神色各异的宾客。

    这几年定国公夫妇没少张罗婚事，登门拜访的人如过江之鲫，甚至还有不少愿入赘的世家子弟、寒门才俊。

    好在年岁尚小，李祐和谢清徽又是宠爱女儿的，早些年推拒便也罢了。只可惜这说亲的势头，倒似那春日的野草，愈发疯长起来。

    孟临渊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听着卢夫人将自家三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谢清徽便劝道：“不若见上一面？”

    “母亲多虑了。”她将橘瓣放入口中，酸甜滋味在舌尖绽开，“女儿并非不愿嫁人。”

    “哦？”定国公眯起眼睛，“那这些日子退回的名帖......”

    “因为女儿心有所属。”她放下橘皮，环视众人，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定国公，“我倾慕丞相。”

    满座霎时鸦雀无声。

    谁人不知夏容与和孟临渊权倾朝野，这二人若联姻，新帝岂能安枕？

    “所以我愿此生不嫁。”孟临渊淡淡道，好似不知自己说出了怎样惊天动地的话。

    比起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还是痴情这个名声好一些。

    说起来还是前朝历史给了她灵感，前朝当年宗室与世家势同水火，出了这么一对痴男怨女，最后双方终生未嫁娶，最终合葬一处，因着不屈的反抗精神，反倒成就了一段千古传颂的佳话。

    她还为此去和夏容与商议了，见他并无心仪之人，也不在意，这才定下了这个由头。

    如若不然，她今日也不会出面。

    定国公皱眉，“你是认真的？”

    孟临渊又剥了颗黄澄澄的橘子，“夏容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谁会不倾慕呢？”

    事实如此，无人可驳。夏容与及冠便封侯拜相，家世贵重，又姿容清绝，虽玩世不恭，为人轻狂了些，但做事沉冷严谨。他才冠京华，声名也光风霁月。

    即便是不近女色，也是无数人认为的好姻亲，挡不住欲要结为秦晋之好的世家。

    最重要的是，人人皆知夏李二人辅政，政见相合，默契无间，如今她说倾慕，倒也没什么人怀疑。

    她行了一礼告退，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合作者还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虽然是假装，但也不负她的“痴情”了。至少眼光不错。

    况且若是这个小世界的普通人，她还真不好拉来当挡箭牌。

    况且，她微微垂眸，也算是她主动送给新帝的一个把柄吧，太过完美的臣子，用着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9413：「当然～所以很多穿越者最看重的就是智慧生命体。宿主你还不知道吧，商城有卖契约生物道具哦，是最贵最受欢迎的那一类道具～」

    孟临渊微微挑眉，她素来不怎么用系统商城，没仔细看过，还真不知还有这些。「契约生物道具？」

    9413：「因为穿越者们历经无数轮回，见证无数失去，分离。很多时候需要一个锚点来支撑自己。」

    浮世逆旅，万载须臾，唯此不灭。纵使沧海成尘，星河寂寥，犹有一念相照。

    9413：「是唯一始终相伴的存在，是茫茫世界中唯一知晓你真实过往的见证。」

    也有人是不需要这些的，例如有些穿越者会在每个世界成家立业，也会有些穿越者做情感抽离，还有些穿越者不受困扰，遗世独立。

    它的宿主便是如此，历尽诸世，观尽无常，但似乎没能改变一点她的置身事外。

    孟临渊刚走回照雪堂，便听的一声“昭宁！”

    谢照微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食盒的侍女，“我带了新做的樱桃酪，你快尝尝。”

    孟临渊挑了挑眉：“你今日怎有空来？”

    谢照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听说你暖香坞说……说……”

    孟临渊揭开食盒，甜香扑面而来。她淡淡道，“消息传得倒快。”

    “何止是快。”谢照微示意侍女退下，挨着她坐下，“今早母亲还拉着我说，要我想法子劝劝你。那卢家三郎我见过，确实一表人才……”

    “哦？”孟临渊挑眉，”比兄长如何？”

    谢照微顿时红了脸，轻捶她一下：“你这人！我同你说正经的。”她忽然正色，“昭宁，你当真……倾慕丞相？”

    孟临渊不答，只将樱桃酪放入口中。酥酪柔滑，入口即化，乳香浓郁，却又不过分甜腻，只余一丝清润回甘。

    樱桃早已去了核，酸甜的汁水迸溅，与酥酪的醇厚交融，先是清甜，继而微酸，最后余韵悠长，叫人舌尖生津，回味无穷。

    “不必忧心。”孟临渊拭了拭指尖，“我自有主张。”

    谢照微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我们这些人，大多数时候有很多不如意，我只希望你不要陷入执念里面太深。”

    不光是谢照微，直到第二日上朝，就连新帝都忍不住投来歉疚的一眼。

    孟临渊：……

    新帝直接加封她为光禄大夫，赐紫金鱼袋。

    一个无子嗣的权臣和有子嗣的权臣区别还是很大的，顾淮言虽然庆幸对方许下终身不嫁的誓言，但也不免多了几分愧疚。

    毕竟李昭元已辞官归隐，正欲携谢照微云游四海；定国公亦在逐步交还权柄；而孟临渊素来清誉卓著，既不结党营私，又始终以社稷苍生为念。

    定国公府为了不处于风口浪尖，已经最大限度的交权了。

    身为君王，他若是刻薄寡恩，实在容易寒了天下臣子的心。

    只能厚加封赏，以安其志。

    孟临渊：……

    算了，天子仁厚是好事。

    一时间关于孟临渊的传言甚嚣尘上，不过夏容与倒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依旧与她议事，仿佛满城风雨与他无关。

    结果还真有好事者前去问询，夏容与慵懒道，“我少年时曾遇方外之士，我命格七杀坐命，刑克六亲。”

    这便是也不准备结亲的意思。

    闲人最会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不知编排出多少缠绵悱恻的话本子来。将二人描绘成一对因朝堂身份而不得不隐忍相爱的苦命鸳鸯。

    李祐和谢清徽到底是心软了，怕女儿伤心，和前朝那两人一样郁郁而终，便不再提婚事。

    身体羸弱没有子嗣的也不是没有，既然两人情投意合，他们也不好阻拦。只能暗暗叹息昭宁命苦。

    孟临渊听到这些倒也无所谓了，无论如何，总比烦她来的好。

    若论往常世界，她也少不得多想几个理由搪塞，或者视若无睹，或者本就没什么亲人，也没几个敢同她讲这些事的。

    要不是定国公府确实有着难得的亲情，她也懒得在此事上心。毕竟有时代的局限，她也不好过多的苛责。

    -

    元熙十五年冬，御史大夫李昭宁于府中溘然长逝，享年三十五岁。

    同日，丞相夏容与亦无疾而终。

    帝大恸，废朝三日，追赠李昭宁为太师，谥“文贞”；夏容与追赠太傅，谥“文正”。

    史载二人辅政二十载，海内升平，时和岁丰  。民间自发建双贤祠，香火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