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
消息传至第二监区的时候,谢长宜正在进行上午的最后一台手术。哨兵的脑组织经由她手进行切除,从此以后变成无忧无虑的废人。
谢长宜的动作一顿。
她把手术刀扔到金属托盘里,吩咐下级替她缝合切口。
然后谢长宜转身离开,脱掉身上沾血的手术服后,她披上了她的军装外套。
*
北城的春日微冷,春风料峭。冬日的积雪还堆在角落,经由日照后慢慢消融。
她回到办公室里,一份晨报被送到她的桌上。
同一片监区的同事呵着手回到谢长宜身边来。“战争结束了。”她的脸上多有喜色,“长宜,我们要放假了。”
谢长宜对她露出个正常人的笑容。
“你呢,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赵里问她,谢长宜耸耸肩,说还没有决定。
“长宜,跟家里人说一声,从北城调走吧。”赵里劝。她对监狱多有怨言,因为她曾以为从军官学院毕业后,她会被分配前往前线:
“耗在这里不是一回事……一天天对着那些俘虏,难道升迁这种事能靠他们么?长宜,说起来我羡慕你,你只要往家里说一声……”
“我不想借家里的关系。”谢长宜打断她。
谢长宜对着赵里微微的笑,类似的话她说过很多次。赵里与她对视,片刻后泄了气:
“好吧,那我不劝你了。我只是想说,如果你那儿有什么回央城的门路……”
“不会忘了你。”谢长宜笑起来。
赵里闻言,比听见战争结束这句话更加高兴。她跑过来搂住谢长宜的脖子,不避忌地亲了谢长宜一口。
两个人打打闹闹,一时间叫人忘了这是在规矩森严的监狱。
就在这时候,过道上的警报灯陡然亮了起来。
*
赵里才换了衣服,所以这件差事轮到了谢长宜。
前来汇报消息的狱卒立定,行过礼后飞快地把情况告知了谢长宜:“K204区突发动乱,有一名哨兵私藏刀片自尽。”
监狱私藏刀具是大事,谢长宜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还有谁知道?”她皱眉。
狱卒告诉她,事情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控制。刀片不像是偷带进来的,更像是内部有人送给了哨兵。
谢长宜一惊:
若真是如此……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内部有人在为俘虏提供便利,这跟通敌有什么区别?
甚至这件事还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叫谢长宜不由得更加恼火。
她沉了脸。狱卒看见了,小心翼翼道:
“长官,哨兵现在已经关押在禁闭室里,请您指示。”
谢长宜加急脚步,军靴踏在监狱的地面上,在空荡荡的长廊上留下回响。不远处有囚徒的阴森哀嚎,但因为常年都在这里值班的缘故,谢长宜对此见怪不怪、浑不在意。
她毫不留情地抽出军棍敲在老闷上,发出的巨响震慑住了牢笼里的犯人。这些犯人大多都是哨兵,战争是他们无法改变的天性。
但现在,他们沦落至此,成为监狱里的囚徒。
作为胜利的那一方,谢长宜对着缝隙后那双赤色的眼睛微笑:
“你们输了。”
“等着被处死吧,渣滓。”
这才是谢长宜想说的——不仅仅是对着这些囚徒,也不仅仅是那名自寻死路的哨兵;她当年加入军队可不是为了成为什么军医,她一直只有一个目的。
可惜,当初那名冷冰冰的哨兵拒绝了她的申请……具体细节谢长宜不愿再多回忆。
她只把这段过往当作深埋心底的耻辱。
否则的话,她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里?
甚至战争都结束了,与同期相比,她仍旧一无所成
*。
心里的烦躁更甚,谢长宜抿起嘴角,露出更加明显的笑容。她一贯如此,在恼火至极的时候,还会哼出不合时宜的曲子。
下属跟着谢长宜许多时间,了解了长官这一小小的特质。
他快步跑到在禁闭室前立定,为谢长宜打开大门。“长官,监控系统暂时没有接通。”他压低声音,像是在暗示什么:
“——我们为他打了镇定剂,现在他很安静。”
谢长宜闻言挑眉,但什么都没有说。这一做法不符合规定,但是谁在乎?
她顶多遗憾地摇一摇头:
“可惜,你们把他变成了一个哑巴。”
她放肆的笑起来,推开禁闭室的大门,摘下军帽挂在一旁。房间内被玻璃横隔成两片区域,被控制的哨兵如同负伤的野兽般展示在房间的另一段。
谢长宜拉开座椅坐下,并没有要立刻审讯的架势。
她望着地上那名遍体鳞伤的哨兵,在无声中,抬手关掉了白噪音隔离。
角落里的人形痉挛了一下,下一秒,他爆发出可怖的嘶吼。如果不是束缚衣控制了行动,那架势仿佛要扑碎谢长宜面前的玻璃。
向导对此早已见惯,甚至有闲心抿一口保温杯里的热茶。
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伴随着她无声的召唤,一只雾色的精神体慢慢成形,落在她的身后。
哨兵看见了。
但他会发现吗。
谢长宜的笑容没有一丝丝破绽——哨兵会知道吗?她的精神体,曾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受到永久性的损伤。
谢长宜不紧不慢抚摸鹰隼的脑袋:
“精神疏导这种事,监狱里几乎从不提供。我跟上级反应过它对哨兵的重要性,但……”
她也不管那暴走中的哨兵能否理解:
“上级认为,对于一群无法回收的战争机器来说,这种优待措施,一点儿也没必要。”
失去白噪音的哨兵抱紧了脑袋,谢长宜的话传入他的耳朵,和嘈杂的噪声一起几乎快要撕裂他的耳膜。
他想要咬舌,但下一刻,颈间传来的电击让他痉挛抽搐。他在痛苦中跌到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面前女子阴冷的面容。
不知为何……
总有些似曾相识的错觉。
*
“但是即便如此,第二监区至今为止,没有一名自杀的俘虏。”谢长宜说。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玻璃后的哨兵:
“所以,如果你执意要伤害自己,那么,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你的选择。”
哨兵笑起来,但扭曲的表情让他看来只是龇了龇牙。他像一条狼狈的狗,匍匐在猎人设下的陷阱里:
“你做梦……”
“猜猜我是怎么做到的?很简单:我会切掉你的脑子,让你忘掉所有的痛苦。”谢长宜说。她抬头扫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对着那暗淡的指示灯提了提嘴角:
“哨兵,想以一死寻求解脱的你——应该不会能够忍受被我做成活尸的下场吧?”
她等着哨兵破口大骂,像过去无数沦落到这一步的囚徒一样。谢长宜在等,应该说她最为期待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
她想起自己在进入向导学院之时立下的誓言,但并非被她说出口的那一句话;她想到心中一直不曾停歇的躁动,那隐隐作祟的恶念……
她只是喜欢这么做,她对自己说。
战争机器的双手向来要浸染鲜血,不论是谁的。
当年的那位长官没有说错——监狱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她不由得露出阴森森的笑:
“来吧,亲爱的。我们都属于这里……让我们学会接受各自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