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递交入军申请?”那个人问。他的肩上佩戴着军衔,明明还很年轻,却已经有了不低的级别。
种种细节都已经说明,面前的考官是一名哨兵。谢长宜不由得精神一振,她意识到,上级比她想象得还要重视这次筛选。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时至今日,谢长宜还能记得自己当年的回答。明明是一句假话,却因为漫长时光里翻来覆去的回味,被深深的印刻进了脑海:
“我愿意跟随塔的引领,为人类的未来付出生命代价——”
她没来得及说完,那名神色冷淡的考官便已经打断了她。
“你在说谎。”哨兵说。
谢长宜不知道他从何得出判断,精神链接?笑话!到底谁才是读懂人心的向导?还有啊,眼下难道不是军中的用人之际吗——
但她的质疑没有得到任何解释。
哨兵漠然的一瞥已经盖下了评级分类,心理指标一栏标注着谢长宜这辈子都没得到过的差等评级——“不合格”。
谢长宜发誓,她绝对没有和这件事过不去。
她在那之后依旧得到了优秀毕业生的名头,也顺利地进入军队,只不过成为了一名军医而非战中向导罢了。
她只是至今仍会梦见那场糟糕如噩梦般的面试,梦见自己惶恐又不安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梦里,那个她已经有些记不得面容的哨兵坐在长桌后,一身戎装不苟言笑,用一副冷淡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一惊,陡然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谢长宜舒了口气,下一秒便蹙起眉头,暗骂一声自己“有病”。
她为什么要惦记这种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年,梦里那人死了活了都不知道。
毕竟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听闻过哨兵的下落了。
他还活着吗?最好是活着,不然的话就死了……
谢长宜伸了个懒腰,从审问室的行军床上起身坐起。她环顾冷清的监狱,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惆怅。
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个人,如今在哪里呢?
胡思乱想毫无意义,谢长宜给自己泡了一杯黑咖啡,结束了短暂的休息。
她的目光又落在玻璃牢笼之后,被束缚的哨兵仍在昏睡。一场令他筋疲力尽的精神折磨后,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的生命力依旧顽强。根据监控手环显示,他的各项指征仍旧正常。
谢长宜不由得感叹一声——哨兵是什么样的怪物!难怪自第一批哨兵投入战场以来,普通人渐渐地从前线转移向了后方。
不过,这样强悍的身体素质也并非毫无弱点可言。
哨兵的五感被放大到极致的后果,也意味着他们要承担比普通人高出百倍不止的精神压力。
失去白噪音的庇护,一丁点儿细微的声响,都足以叫落单的哨兵发狂。
所以谢长宜仅仅是在玻璃牢笼上轻声叩击了几下,那名哨兵便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虽然被俘,他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暗示了他许久没有得到休息——那种卸下所有防备、彻底放松下来的休息;他僵硬的体态也表示着他正提防着来人,只不过,由于全身上下都被束缚带缠绕,他无法做出任何规则之外的动作。
为防止哨兵咬舌自尽,看守们在转移他的第一时间变为他戴上了止咬枷。
如今,绳子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了暴力的红痕。
他依旧冷漠地注视着审问者,消极地表达着自己的不配合。
然而向导对眼前的一切习以为常:狱中这些年来,她见过更为可怕的狂躁病人——哨兵暴走时宛如脱笼而出的野兽,丧失全部理智,连精神引导都无法发挥作用。
此种哨兵的不治之症,哪怕是最顶尖的医生也毫无办法。
于是,这些哨兵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们中的小部分人死于暴走后的力竭,余下的更大一部分,在切除脑组织后成为了废人。
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死去。
他们的尸体成为对后来者最好的恐吓。每有不配合审讯的囚徒,谢长宜便会笑吟吟地发问:
“你也觉得,你的脑子太多余了,是吗?”
但狱中总有难啃的硬骨头,眼前这人能算其一。
他不配合,哪怕已经有整整一日水米未进,他也没有给出任何谢长宜想要的答案。
谁为他提供便利?他从哪里获得的刀片?他如何在监控下割开自己的喉咙——
他为什么要死?战争结束了!难道他不想回家么?
换俘正在筹备中,第二监区的大部分囚徒都将在秋后得到自由。难道自由对他的吸引仍不够吗?还是说,他要用他的死亡来保全更多的秘密——
他是谁?
“A10309,哨兵,男性……因符合改造人标准,收容至K205监区,混合管理。”
这份档案被调出时并未记载俘虏的姓名,只有一个代号。
A1意味着哨兵能力的评级,03是区域代码,09意味着他是第九名被俘哨兵。
哨兵的最高评级可达S+,但这种级别的哨兵少之又少,几乎只在传说中存在。A1级已经是军中的少有的存在,通常用于执行某些秘密任务。
为了执行秘密任务,此类哨兵的个体性将被抹除。
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有的仅仅是作为“兵器”的存在——他们像一发射向战场的子弹,出膛后便再无回头之路。
从这类哨兵的嘴巴里撬开消息,属实不易。面前人会被收监至K区混合管理,也意味着他早就经历过数轮惨无人道的审讯。
谁都没能从他这里得到有用的消息,所以他们放弃了。
谢长宜本该知难而退。
但是,当她对上哨兵那道冷冰冰的视线时,她的心中忽然生出许多玩味:
她想到,这段日子在监狱里,一定无聊至极。
既然如此……
面前落到她手里的哨兵,如何不能被算作一件玩具?
她并不指望从哨兵的嘴里得到什么,她只是想玩一场游戏罢了。大人物视战争为棋局,至于她,她在监狱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享受她的权力——反正只是一名俘虏罢了!如同猫要扑食老鼠一般,这就是她的天性。谢长宜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就是这样……她如何不该感谢这场战争?
她仰起头,望向高高挂在审讯室墙壁上的联盟象征。
他们都该感谢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