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漫无边际的雪。
他的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也忘了自己要去哪里——姓名?身份?来历?大雪掩埋了这一切。
唯一鲜活的,只剩下残留在唇边的温度而已。
记忆里的雪又落下来……柔软的贴在颊边。
哨兵从一处全新的环境里醒来。
墙面干净雪白,一看就知道是第二监区意外的地方。
甚至,对哨兵来讲,这样的布置竟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熟悉……他虽然全无记忆,可直觉让他坚信着一个事实:
他来自研究所。
所以,再见到类似的安静、整齐,乃至于有些冰冷的环境时,哨兵并不觉得不安。
他只是觉得有些精神上的疲累——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噩梦,终于挣扎着醒来。
身体上的不适被他忽略了。
腰酸背痛而已,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正常,对吧?
哨兵坚信着的事实忽然产生了一丝裂隙。
来不及多想了,因为向导已经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跟能够躺在床上转院的哨兵不同,谢长宜累了个半死:作为监区代表,她被迫跟着一路小跑,把人推进抢救室,又把人送进研究所。
没办法,她和哨兵的精神产生了“轻度”的链接……以至于研究所的调查人员居然怀疑她对哨兵做了什么!
好吧,说实话,向导有些心虚。
她的确做了,但那又怎样?
紧急情况条例会豁免她的。她这是为了救人——
啊,当然了。
也包括一点点小小的私心:
能看着那张脸露出迷茫神色的时候不多,刚刚算是其一。怪就怪谢长宜的癖好太奇怪,她最喜欢把这样脆弱的家伙抱在怀里哄。
研究所负责人员是她的老相识,只要谢长宜不犯浑砸了实验室,做什么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不要说,谢长宜真的是为公务而来——
哨兵理论上还在监禁之下。
她要二十四小时盯着犯人的动向,这么讲,很有道理吧?
如是说着,谢长宜抓起哨兵青筋暴起的手,很熟练地给他推了一阵。
被哨兵阴森森、冷冰冰的目光盯着,坏女人也不会有多么深刻的感悟:
“呼……哈……得了吧,你还得谢谢我呢。钥匙那帮人来帮你打针,他们可没有我对你温柔。”
温柔的体现,是她给哨兵多扎了两针。
反正病人不会投诉,黑心医生谢长宜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把情况简单总结了一下,概括着告诉哨兵:
“你很牛逼,居然还能复活。”
她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仿佛是真心佩服哨兵的自愈能力。
不过,从她那快要掉下来的黑眼圈来说,这一干研究人员应该也陪着熬了很久。
但这和她的医者仁心没关系。
只不过因为“精神自愈”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即便哨兵的情况有些接近,所有人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最精密的仪器被用到了哨兵的身上,只为了监测在此过程中,他的身体里产生的全部反应。
“介绍一下,我的朋友,邵医生。”谢长宜道。
哨兵并不觉得这位邵医生有多么面善。
但是邵医生盯着他看,还未被科研折磨到失去神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你……你好……”
她好像还要说什么,但结结巴巴没能说出来。
谢长宜一把勾住她,替她答完了剩下的话:
“我来说吧,是这样的——邵医生呢,因为一天到晚都泡在实验室里,所以已经不会和人说话了。记住,她是个变——唔——”
看上去文静的邵医生涨红了脸,反手给了谢长宜一肘。
“不是这样的。”邵医生解释,“我只是项目组成员之一……我来自生物科。治疗方面,有其他专家团队负责。”
哨兵对此仍然没有什么。他看得出来,在这些人里,谢长宜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那一个。
向导似乎只是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她代表监狱,站在这儿只是为了防止哨兵逃跑。
谢长宜自己也知道。
邵苑过去是她的同学,两个人很要好。
只不过,邵苑一开始就没有要去部队的想法——她一心向理,至高目标是在实验室赖一辈子。
“因为我觉得那些事很有意思啊。”女孩儿说。被问起为什么执着于研究,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再多说几个字就要掉眼泪。
但谢长宜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在向导和哨兵这些怪胎泛滥的群体里,这种做法更不可靠了。
谢长宜没有仔细询问邵苑,但在短暂的叙旧里,她几乎已经猜到了——战争的结束也有邵苑的一份功劳,她所在的团队研究出了一项能使哨兵潜能放大的专利。
将这种手段运用到战场上,普通士兵几乎不再拥有活路。
但上级认为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哨兵的缺陷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不够稳定,他们需要哨兵,他们脆弱无比。
所以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哨兵彻底免于精神力暴走的危险,那就更好了。
这种能力,就是差一点儿,或者说,已经在面前这名哨兵身上体现出来的——
“自愈”。
哨兵为什么能做到精神自愈?
是巧合?是奇迹?还是监狱方错误判断了他的危险程度……又或者,是因为他是来自敌方的哨兵?
在谢长宜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对面已经掌握了此种程度的科技?
没有人敢否定这种可能性。哪怕战争的结果尘埃落定。
因此,上级拿出最严肃的态度来应对这一切——
哪怕战争落定,民众欢呼和平。
他们也已经开始准备着:为那些坚信着、甚至期盼着下一次战争来临的家伙们。
很有趣……不是吗?
谢长宜耸耸肩,她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政治动物,也没有左右这些的动力。
在她的身边,邵苑更是纯粹得如同一张白纸——女研究员压根不关心潘多拉的魔盒里关押着什么怪物,她只想撬开那把花里胡哨的锁。
但是,请稍等一下。
谢长宜注意到,邵苑在见到哨兵的一瞬间,脸上浮现出了细微的困惑。
她们的记忆都很好——
所以,这一定不是某种错觉。
当着哨兵的面,谈论过去可能不是一个足够好的选择。谢长宜揽着旧友的肩,不怎么讲道理的把人拖到了隔间外。
“你也……你也有那种感觉,对吧?”她像谜语人似的确认。
邵苑点点头,她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激动的、兴奋的红。“我也觉得……对啊,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呢?”她嘀咕着。
但她的重点可能放在了错误的地方:
“宜宜,我能让他来帮我完成实验吗?你放心,风险可控,也不会影响这个项目的研究——啊,他实在是太完美了。他的手长得好漂亮啊,抽起血来也一定很顺利……”
科学狂人出现了!谢长宜心虚的松开手,撤回一步,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在保证邵苑不会借机提出抽她两管血研究一下“向导基因”后,她悄悄地压低了声音:
“难道你不觉得吗?”
“他……长得很像那个人。我知道这多半是我的错觉,但万一呢?”
“拜托了,替我为他做个检测吧。就当只是为了让我安心……就算是错误答案,我也想亲自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