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凉亭外有两棵参天的梨树,树冠好似顶翠绿的帽子一样将红色的八角亭顶盖了起来,层层叠叠的几乎不见一点缝隙,白色的梨花在红瓦上头显得比新落的雪还要白上几分,叫风一吹,就又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下来,叫这春日的空气里都带着些清甜的梨花香气。

    梨花树下是蜿蜒的石板路,墨色的石板上映着光又落着花,瞧过去便是青的白的金的颜色,抢地盘似的在石板上歪歪斜斜占了一块又一块,像是打翻了哪位名家的调色盘。

    在这热闹的色彩之上,正踩着一双烟粉色缎面绣花鞋。

    鞋子的主人是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她面上还有些尚未来得及褪去的稚嫩,脸瞧着圆润,下巴却尖尖的,鼻子不算高挑,却胜在小巧,一双眼睛也好似杏子一般圆润,显得她整个人有些娇俏的可爱,若是将来再长大些,应该也会是个出挑的模样。

    她穿一身翠色金丝襦裙,外披一件杏色软烟罗银丝披帛,发间簪一金丝莲花步摇,只消远远地瞧一眼,便可知这姑娘是怎样的富贵无双了。

    只是她那一双杏眼正直勾勾地盯着曲昭盈的脸看,仿佛有杀气从她的脚底升腾而起,裹挟着漫天的花瓣似箭羽一般直冲曲昭盈而来,叫曲昭盈无端地起了寒颤。

    谢聿珩闻声转过头来,那少女便好像变脸一般摆出个笑脸来,仿佛方才曲昭盈感受到的杀气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错觉,只听她笑嘻嘻地道:“太子哥哥,我找了你好久。”

    她拔腿走进凉亭里,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将纯白的花瓣碾进泥里似的,直到她笑意盈盈地站在了谢聿珩的眼前,谢聿珩才应了她一声:“玉和。”

    原来此人就是今日生辰宴的主人公,肃王的掌上明珠,玉和郡主。

    曲昭盈连忙站起身来行礼,毕恭毕敬地道:“民女见过郡主殿下。”

    她虽然是个现代人,如今又没了系统帮她自动走剧情,但是在这乙游里面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礼节倒也是已经被磨炼了出来,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可她越是这般知礼数、懂进退,玉和便越觉得她碍眼,从鼻子里发出个了轻蔑的“哼”声来,上下眼将她打量了几番。

    玉和见她虽然穿得一身俗气衣裳,从颜色到花样没有一处好看的,但袖口里伸出来的一双手却好似葱根似的白净细腻,再往上看,就看她脸也宛如白瓷一般,眉眼更是生的一副娇滴滴的狐媚模样,好似天生就要来勾人心魄似的,看得玉和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趾高气昂地问她:“你又是谁?为何在此与太子殿下说话?”

    “回郡主的话,民女名为曲昭盈,家父是鸿胪寺右少卿曲兰生,”曲昭盈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头也不敢抬起来,说话的声音却清脆,“与太子殿下偶然在此相遇,殿下宅心仁厚,便与民女随便聊了几句。”

    谢聿珩方才应过玉和一声之后,便没再看她,又侧过脸去盯着曲昭盈在看,瞧着她还傻乎乎地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嘴角都忍不住上扬了些,下意识伸出手去虚扶了她的胳膊一把,柔声道:“不必再行礼了。”

    玉和见他这样,只觉得有一股子气血直冲脑门,想也不想便开口冲曲昭盈怒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一个小小的四品官之女,竟然居心叵测在此勾引太子!”

    谢聿珩脸色当即就变了,厉声道:“玉和!”

    他是天生的好脾气,待人接物也从来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此时却双眉紧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怒意似的:“你再说一遍?”

    谢聿珩面上鲜少有这般严肃的表情,更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玉和说过话,叫她一时间愣在原地,连心底都莫名有些犯怵,嘴巴一张一合了三遍,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太过失礼了,”谢聿珩终于将黏在曲昭盈身上的视线落在玉和的身上,口中吐出的话却不是玉和想象中的柔声细语,“向曲姑娘道歉。”

    这回轮到曲昭盈犯怵了。

    开什么玩笑?她何德何能,敢指望玉和郡主这个原作里谢聿珩最疯狂的迷妹来向自己道歉?这玉和郡主原本就是攻略谢聿珩路上最大的麻烦之一,她躲还来不及,哪有上赶着和人家结梁子的道理?是以曲昭盈听到谢聿珩说这话,赶忙摆手道:“殿下言重了!郡主并未曾冒犯过我!”

    说罢她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什么君君臣臣的道理,接了句:“民女想起来还与别人有约,对不起二位,恕我失礼了。”

    她也不等面前这二人回话,转身逃命似的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留的谢聿珩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梨花雪中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玉和。”

    谢聿珩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好似凝着三尺厚的寒冰,叫人听得不寒而栗,就连平日里骄横惯了的玉和都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应了声“是。”

    谢聿珩却不看她,一双眼仍盯着曲昭盈方才消失的方向,一字一句地对她道:“你别去招惹她。”

    “我只说这一次。”

    他似乎不想再与玉和多说什么废话,简短地说完这两句话后便丢下她径直离去,玉和看到他走了,这才回过神来,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似被人当众扇了几个巴掌。

    凭什么?!

    她怒道。

    她堂堂一个高贵的郡主,凭什么要给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狐狸精低头?太子哥哥又怎么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待她!

    玉和只觉得今日受了奇耻大辱,她恨曲昭盈这个狐媚子勾了谢聿珩的魂,才叫她温润如玉的太子哥哥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来!若非今日她来得及时,只怕那姓曲的早就爬上了太子哥哥的床!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观点有道理,越想就越恨,只在心中默念道:“曲昭盈,总有一日我定要叫你好看!”

    谢聿珩却不知自己这一番话起了反效果——他追着曲昭盈的脚步而去,但全然找不见她的踪影,那姑娘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仿佛只要找到一点机会,就要想尽办法地从自己的身边逃开,叫自己怎么追都追不到。

    却很是可爱。

    他正想得出神,远处忽然有个金蓝色丝线缠绕的手鞠球骨碌着滚到了他的脚边,身后的宫人当即弯腰去将那手鞠拾了起来,谢聿珩往那小玩意上扫了一眼,便瞧见上头用桃色丝线勾出的莲花纹样,又在上头挂了铃铛与流苏,一动起来便叮铃作响,像是哪位闺秀的小玩具。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有个碧色襦裙的姑娘小跑而来,她模样生的俏,一身碧色在春光中好似初生新芽的莲,格外地招惹人的眼睛。

    她一双眼睛四处看着,好似在找寻什么东西,显然就是方才那个手鞠球的主人,谢聿珩冲身旁的宫人抬了抬下巴,那宫人便走上前去,用双手将那手鞠球奉上,道:“小姐可是在找这个。”

    那姑娘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正要把东西拿回去,却又好似突然才看见谢聿珩站在不远处似的,面色当即变了变,端端正正地作揖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谢聿珩嘴上说了句“免礼”,心里却想到方才曲昭盈和自己说的话。

    她问自己有没有遇见她姐姐。

    这不就遇见了吗?倒像是她会预知未来似的了。

    曲思盈偷偷抬起眼来看了谢聿珩一眼。

    与那日远远地看上一眼不同,如今他这样近的站在眼前,她便能清楚地看见他绝世的容貌与谪仙一般的气度,朝思暮想的爱慕对象变成了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曲思盈紧张激动地整个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连脸都好似火烧一样的红,却又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原来的剧情去念台词。

    她问他:“太子殿下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谢聿珩点了点头,应道:“多谢曲姑娘关心。”

    曲思盈有些意外:“殿下认得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枝头的海棠花正不厌其烦地一瓣瓣飞舞下来,好似老天有意要叫这落不完的红雨给她做配,叫她看上去像是一朵怒放的荷花,美的叫人要挪不开眼。

    谢聿珩低头看着她,却想起坐在梨花亭下的那个曲姑娘,想到她佯装镇定、却恨不得早些逃走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嘴角来笑了笑,又见曲思盈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答话,这才敷衍似的应了句:“才貌双绝的曲大小姐,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声音干净又冷冽,却听得曲思盈几乎整个人要灼烧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带了些难以觉察的颤抖:“能叫殿下记得民女,属实是民女的荣幸。”

    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来:“看来我今日运气实在是很好,等会儿与她们再玩手鞠时定然要拿头彩了。”

    谢聿珩却是对她赢不赢的没有什么兴趣,随意又与她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一直到瞧不见他的身影了,曲思盈才抬起手来用手背去冰一冰自己早已红的发烫的脸颊。

    太好了!

    曲思盈想。

    这次的剧情终于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顺利地完成了她和谢聿珩的初遇,两人也一字不落地说完了游戏里的台词!

    支开曲昭盈果然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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