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摆着几道摆盘精美的饭菜,曲昭盈却没什么心思动筷子,烩鹿筋的面上已经凝了薄薄的一层白色的油脂,显然是已经凉透了。
她看着桌上的沙漏里漏下了最后一层沙,外头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去,只剩一点昏暗的橙色透过没关紧的窗户,虚虚地在窗沿上落下朦朦胧胧的颜色,像是将熄未熄的一盏油灯,正在亮着最后的一点光。
曲昭盈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起身往外走——这一桩事情已经了了,她还要回去想办法攻略卫沉才行。
却不想她才走出花园,迎面便撞上了个男子。
那男子穿了身青色暗金蟒袍,头戴金玉冠,腰悬一枚青玉佩,手上还装模作样的捏了把象牙折扇,不是赵怀珏又是谁?
曲昭盈自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又多次被他冒犯过,生怕自己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就又要被污蔑成“不要脸皮想要攀附世子”的下作人物,只当做没见到这个人似的准备转头就走,赵怀珏一见她这模样,眉头当即皱了起来,高声道:“你这丫头也忒无礼了,见到小爷竟敢连个招呼都不打?”
曲昭盈只能转回身来,她面对着赵怀珏站着,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道:“见过世子爷。”
赵怀珏见她难得服软,面上的表情颇有些得意洋洋,又见她自己一个人从院里出来,身旁没有侍女也没有侍卫,他便下意识地越过曲昭盈,往那院里张望了一眼,见院里没半个人在值守,只有树叶被风吹动时发出的沙沙声,静静悄悄的好似要闹鬼,他不禁得好奇道:“你为何一人在此?”
曲昭盈不答,只说了句:“世子爷若是没什么吩咐,民女便先行告退了。”
“你等会儿,”赵怀珏当然不肯轻易叫她走,“你鬼鬼祟祟的怕什么呢?难道你在此处私会男子?”
虽然没有什么男子,曲昭盈也确实算在这里与春桃“私会”,此事被赵怀珏点破,她当然心里一跳,却仍要强装镇定,垂着眼道:“和世子爷没有关系。”
她不知道为什么赵怀珏要揪着自己不放,也害怕自己多说多错,当即抬脚要走,赵怀珏见她这样,便以为她真的在这里和别人相见,火气“噌”得一下冒了出来,一见曲昭盈要走,下意识便伸手去拽她:“谁准你走了?”
“你在里头见谁?”赵怀珏追问道,“之前曲江宴上我约你见面,你推三阻四不说,还骂我不自重,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就不知道自重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当做自己被曲昭盈拒绝没了面子才恼怒,一定要她给自己个说法才行,曲昭盈被他拽得胳膊吃痛,两条柳叶似的眉毛也扭在了一起,她“啊”了一声,道:“世子爷请放手!”
赵怀珏见她此时还不肯坦白,二话不说便拽着她往院里走,怒气冲冲地道:“我倒要看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能教你不知廉耻的与他私会!”
曲昭盈挣脱不开,生生被他拖进屋里去,却见屋里空空荡荡,除了一桌凉透的、没怎么动过筷子的饭菜之外,便再没了别的东西。
哪来的什么男子,又何来的私会?
曲昭盈趁着他发愣,用力将手从他的掌控中抽了出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气的厉害,又委屈得厉害,手腕又叫赵怀珏抓的痛了,眼眶忍不住地有些泛红:“我究竟哪里惹了你,要你这样几次三番的污蔑我?!”
赵怀珏原本还有些懵,听见她这样质问自己,正要与她争辩几句,没想到回过头时,正巧就看见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
曲昭盈今日打扮得素净,穿了身月白色百褶襦裙,发髻上也只插了只素色玉簪,却清丽干净的好似插在宝瓶里的玉兰花,那一滴泪也成了玉兰花上垂下的露水,落在她衣襟上的时候,仿佛同时碎在了赵怀珏的心里。
赵怀珏只觉得那一滴泪碎成了一片片细碎的瓷,在自己的心头细细密密地扎着,不疼,却痒得叫他像要伸手去挠一挠——怎么会有姑娘哭得这样好看?
他半点不觉得愧疚,更不觉得自己混账,恨不得叫她再落几滴泪给自己看才好,曲昭盈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又神经兮兮,偏偏这该死的游戏又总要将这讨人烦的男主送到自己跟前来,让她躲也躲不及,叫她如何能不烦躁?
“哭什么?”赵怀珏哼道,“你若不这样鬼鬼祟祟,我又怎么会误会你?”
曲昭盈觉得面前这人根本就是个不可理喻的,又觉得和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人生气根本是白费力气,与他讲道理更是平白浪费自己口舌,她抬起手,用袖口将面上的眼泪狠狠擦了,顺着他的话道:“世子爷教训的是,是民女不知天高地厚敢欺瞒您,简直是罪无可恕。”
“还请您责罚于我,最好一刀将我的头砍了,挂在城门上三天三夜,好叫天底下所有的闺秀都知道,她们每日出门时都应该要到您的门前将今日要去见谁、做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跟您说清楚,否则要是让您在路上无缘无故地碰见她们、误会了她们,就得像我一样将脑袋挂在城门上了。”
赵怀珏想起前些日子在街上与她相遇时,她也是这样像个炮仗似的几句话将自己噎得哑口无言,今日再叫她这样一呛,倒也不觉得憋闷,还觉得她这模样鲜活的可爱,曲昭盈见他不言语,便又道:“世子爷若是不砍我的头,那我就要走了。”
“等会。”
赵怀珏又要去拽她,却架不住曲昭盈早有准备,错了个身将将躲开他的手掌,像条鱼似的滑出了包厢,叫赵怀珏再去追也不合适了。
也罢,他想。
来日方长。
赵怀珏抬头看了一眼天,看见太阳已经西下了,只在天际线上最留下一点红色的光,另一边的天就已经早早地升起一轮溶溶的月影,半青半红的颜色像一块锦缎铺在空中,叫人看得几乎要错不开眼。
谢懿玄正是踏着这样的天色回了宫,柔柔软软的天光落在宫中的琉璃瓦上,叫那些瓦片好似挂了一排排的银铃,正躲在深沉色月色下,隐隐地闪着破碎的光。
即便他人不在,但寝殿里已经早早地为他点起了烛火,通明的灯将一个宫殿照的好似白昼一般亮,他一推门进屋,却见玉和郡主不知何时来了,正在殿中的硬榻上坐着,交错的烛光将她的影子照成了一个圆形,正乖巧地躺在她的脚下,她见谢懿玄进来了,当即抬起头来,怨怼似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快两刻钟了!”
谢懿玄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是来探望姨母的,”玉和气鼓鼓的,语气也不怎么好,“姨母让我今夜留在宫中陪她。”
探望贵妃不过是个借口,前两日在曲昭盈店里闹事的人被抓,谢懿玄做事谨慎,没叫人抓到什么把柄,那些个人即便受了拷问,却也没供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信息,可谢聿珩好似早已断定此事与她脱不得干系,昨日还专程让人送了口信给她,叫玉和心中烦闷又焦急,只能进宫来找谢懿玄商量。
她陪着宁贵妃娘娘用过晚膳,便寻了个理由来找谢懿玄,他人不在宫中,玉和便拿了本画本来看,只是她心中烦闷,看着那画本上的字句与图画都好像扭曲了一样在她的眼前扭动着,看的她更加烦躁,干脆上手把那书撕了个稀烂,纸屑像大雪一样落了满桌,她却看也不看,只顾对着谢懿玄发牢骚:“虽然没有证据,但太子哥哥已经怀疑是我在背后主使故意找那小贱人的麻烦,昨日专门叫人来敲打我!”
玉和气急了,将手中最后一张纸往地上一摔:“我此生从未受过这样大的耻辱!”
谢懿玄不以为然,懒洋洋地往榻上一坐,笑道:“有什么好怕的。”
“谁说我怕了?!”
“我那好皇兄如此善良又优柔寡断,除了敲打你两句还能做什么?”他眉毛一挑,不屑道,“他还能杀了你不成?”
侍女提前为他晾好了茶在桌上放着,谢懿玄顺手便端起来喝了一口,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就算你把那姓曲的杀了,他也拿你没办法。”
“说得这样好听,那你就去把她杀了呀!”玉和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我不想杀吗?我恨不得亲手剜了她的眼睛!”
原本她并没有这样憎恨曲昭盈,只要见她倒了霉、被谢聿珩厌弃了就够了,偏偏谢聿珩因为曲昭盈的事情三番四次来警告自己,她自觉受辱,便将这一切的错处推到曲昭盈的头上,自然恨透了她。
但曲昭盈的爹到底还是个四品官,玉和一个没什么实权的郡主,若不通过她的爹娘,又哪有本事这样轻松的杀掉曲昭盈?
她只能气呼呼地对谢懿玄道:“难不成你连杀个女人都不敢?”
“杀就杀,有什么不得了?”谢懿玄冷笑一声,“你且等着,过些日子我就把她的头提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