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哥哥。

    黎予礼心说他才不是我哥哥。

    直觉告诉她小姨一定知道些什么,可疑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因黎蓝瑛略显憔悴的气色而咽下。

    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闹事。

    妈妈爸爸离世后,丁克的小姨几乎视他们兄妹俩为己出。

    就算黎蓝瑛知情,她也不该对她有所埋怨。

    “没有,”黎予礼扯出一抹笑,“我跟他哪吵得起来。”

    就黎宴琛那个性格,她想吵也没机会。

    黎蓝瑛不知道兄妹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把黎予礼的手牵过来,一手掌心托着,一手轻拍她手背。

    “兄妹哪有隔夜仇,你们俩可得给我好好的。”

    小姨父开着车,听到这话不禁皱眉。

    黎予礼更是尴尬,歪着嘴角提醒:“小姨,这句话的主语是夫妻不是兄妹。”

    “哎哟,是吗?”黎蓝瑛惊讶。

    “你小姨病糊涂了。”小姨父开玩笑道。

    可惜他俩不是兄妹也不是夫妻,黎予礼这次铁了心要和黎宴琛冷战下去。

    在小姨家的圆形餐桌上吃饭,她故意坐在离黎宴琛最远的位置。

    黎蓝瑛为了缓解兄妹俩之间的尴尬气氛,没话找话道:“宴琛,我听你陆伯伯说,羽佳今天去找你了,怎么没见你带她一起来呀?”

    黎予礼刚夹起一块牛腩塞进嘴里,听到小姨的话立马竖起耳朵,咬着筷子留意。

    “不方便。”黎宴琛抬眼看向妹妹。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黎予礼撇了撇嘴,心说哪里不方便,举着筷子伸向面前那盘清蒸鲈鱼,又担心夹到带刺的肉,犹豫不决挑挑拣拣。

    “羽佳是个好女孩,我跟你陆伯伯交情不错,如果你们将来……”

    “没有如果。”

    黎宴琛向来礼貌,很少轻易打断别人,更何况黎蓝瑛是他的长辈。

    如此坚决的话一出,桌上三人皆一愣,只有他还面不改色地用筷子将鲈鱼身上的刺挑出,再伸长手臂把干净的鱼肉夹到黎予礼碗里。

    黎予礼躲开的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宴琛你是,不喜欢她吗?”黎蓝瑛有些尴尬,“我以为你们俩相处得挺好的。”

    相处?

    黎予礼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鱼肉,她不知道哥哥都和谁来往过。

    看来黎宴琛瞒着她的事情不止一件。

    “我没有和她相处过,”黎宴琛语气平淡,“只在小姨您介绍的时候见过一次面。”

    原来今天在公司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黎予礼倒吸了一口凉气。

    “宴琛不愿意的话我们就别瞎点鸳鸯谱了。”小姨父憨笑着打圆场。

    黎蓝瑛叹了口气:“我没有这个意思,是陆闽华那家伙非逼着他女儿嫁人。那我这不是想着两家人都认识,我们宴琛条件又好,介绍给羽佳说不定能双喜临门。”

    小姨父担心她越说越激动,抬手轻抚她的背。

    “是我考虑不周,好心办了坏事,对不起啊宴琛。”黎蓝瑛把手搭在黎宴琛小臂上。

    他摇了摇头:“没关系,小姨也是一番好意,不必自责。”

    整张饭桌上只有黎予礼心里一阵鸡皮疙瘩,以前搞不懂他们一家人为什么说两家话,客气得令人头皮发麻。

    但她现在懂了。

    因为她不是这个家的人。

    “予礼,”黎蓝瑛话锋一转,“你放心,小姨绝对不会让你像羽佳这样为难。”

    突如其来的承诺让她摸不着头脑。

    “以后无论你喜欢谁,小姨都支持你!”

    “对,予礼,小姨父也支持。”

    黎予礼扯了扯嘴角,颊廊里藏着尴尬,学着他们的客套模样,脆生生地说着谢谢。

    心里却难忍哼笑。

    能不支持吗?

    她压根就不是他们的外甥女。

    就是嫁给鸡、嫁给狗、嫁给黄毛或老头,他们也不会在意。

    *

    吃完饭,黎予礼开始后悔自己在医院的时候说自己要吃蜜桃派。

    不是吃不下。

    是阿姨多做了一份给她。

    甚至打包好了方便她带走,让她不好再撒泼打滚说要留宿小姨家。

    黎宴琛看出了她的不情愿,掏出手机假装看了眼日程安排,“小姨,我明天可能会忙到凌晨,可以麻烦您和小姨父帮我照顾予礼吗?周六我再接她回去。”

    他突兀的话语完全在黎予礼的意料之外。

    黎蓝瑛正想开口答应,她立马接过阿姨拎着的保温袋子,一边摆手一边说:“不麻烦啦,小姨你刚出院要好好休息,我自己在家可以照顾自己的!”

    她装出乖巧听话懂事的模样,把脑袋伸过去让小姨摸摸头。

    她并不是不愿和黎宴琛待在一起。

    只是单纯想和他对着干。

    小姨家的门刚关上,黎予礼就卸下了伪装。

    她在黎宴琛面前不需要装模作样。

    黎宴琛本能地想伸手替她拿东西,却被她偏身躲开。

    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他沉默地收回。

    他知道黎予礼不开心。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

    妹妹的脾气是被他惯出来的,古怪又任性。

    毕竟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带大的,对任何事情都可以毫无顾虑。

    他私以为给妹妹建造了温室花房,把她养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金丝雀。

    可却不知道长了翅膀的鸟儿终究要飞。

    他不相信黎予礼不需要他。

    他不接受黎予礼不需要他。

    蜜桃派的味道从保温袋里飘散而出,和本就在车厢里放着的桃子味车载香薰混合到一起。

    黎宴琛的呼吸缓慢放轻,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转头看向黎予礼。

    柔声唤她:“予礼。”

    求和的话未到嘴边,黎予礼干脆闭上了眼,双臂环在胸前,头歪向车窗那边。

    黎宴琛知道她这是拒绝交谈的意思,生硬咽下的话好像坠入了胸腔,砸得心脏闷疼。

    他刻意控制声响,将车开出了地下库。

    出风口吹出的暖气带来困意,黎予礼很快靠着车窗睡去。

    车子在行驶时产生的低频白噪音和车身匀速的轻微震动形成了类似“摇篮效应”的规律刺激。

    黎宴琛稳稳地托着她的梦境。

    小时候她最喜欢黏着哥哥。

    七岁之后不敢一个人睡,一到晚上她便会抱着自己的枕头去找黎宴琛,觉都没睡就说自己做噩梦了。

    尽管外婆说会陪她睡,可她还是赖在哥哥的房间不走。

    黎宴琛只好把床让给她,并在自己的床边打地铺,方便他伸一只手给黎予礼抱着。

    手掌纹路好似随着时间慢慢变深,生命线上有了妹妹的体温。

    腕处的红绳,依旧紧紧缠绕着他们。

    黎予礼不爱学习这件事可能是天生的,上了小学二年级写字还七歪八扭,写过笔画最多的字大概是自己的姓氏。

    她偶尔会梦到妈妈在天堂给她写信,于是她醒来后想写一封回信,提笔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嫌弃纸太薄,嫌弃字太丑。

    她最终把便签揉成团扔进了纸篓。

    小孩子思维太过活跃,她一会儿被窗外的鸟儿吸引,下一秒又看向了墙上的日历。

    下周二是黎宴琛的生日。

    她握笔的姿势还是哥哥教的,笔杆子也是从哥哥房里拿的。

    便签还剩最后一张。

    黎予礼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了一排还算工整的小字。

    【我zuì爱哥哥。】

    可惜她玩心重、忘性大,听到楼下传来同龄人嬉戏的声音,便扔下手里东西出了门。

    那张薄薄的便签和信上内容一起被她抛在了脑后。

    没有地址,也许不会再被寄出。

    黎予礼早就忘了自己有过这样愚蠢的想法,早就不会再说这样愚蠢的话。

    年纪渐长,叛逆也随之扩张。

    像沉重的梦魇和不断压低的乌云,她在昏昏沉沉的凌晨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

    而非黎宴琛的车里。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盖在身上的被子,月亮被遮光窗帘完全阻挡,整个空间暗得不像话。

    嗓子干哑得有些难受。

    黎予礼摸黑打开床头柜上的夜灯,发现旁边放着一杯水。

    杯身还微微温热。

    黎宴琛还没睡。

    她拿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本想起来洗漱一番再回床睡觉,拿起手机发现已经快两点钟了。

    她忽然好奇黎宴琛为什么这个点还不休息。

    客厅没有开灯,从他紧闭的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光亮格外明显。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客厅里有股车厘子的味道。

    她记得黎宴琛没有关门的习惯,为了方便她找人。

    现在也许是怕大晚上弄出动静吵醒她吧。

    黎予礼的手刚握上门把,猛然想起他们不是兄妹的事实,大半夜未经允许擅闯他人房间或许不太礼貌。

    呵。她心里难忍自嘲。

    什么时候她也开始学会了客套。

    搭在门把上的手腕转了向,她轻轻敲了敲房门。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指骨叩击门板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

    可黎宴琛却没有听见。

    黎予礼皱了皱眉,抬手又敲了一次门。

    事不过三,这次他要是不开,就别怪她不讲礼貌。

    没等来黎宴琛开门,她自作主张扳下了门把手。

    淋浴的水声被浴室玻璃门滤得有些闷,难怪她在房间门外听不到。

    原来家里隔音这么好。

    这个点才洗澡,估计他前面是在忙工作。

    没意思。

    黎予礼在他房间里转了一圈,正准备溜之大吉,还不等她走到门边,浴室里的水声骤然停止。

    房间主人在下一秒拉开了玻璃门,她这个不速之客被抓了个现形。

    眼前景象对黎予礼来说冲击太大,她连忙捂着嘴转身,整个人几乎贴着房门站立。

    黎宴琛不知道妹妹会在这个点出现在他房间里,尴尬地回浴室扯了条毛巾,再在某人“面壁思过”的时间里快速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睡衣换上。

    黎予礼脑袋抵着门,紧闭双眼,耳朵仔细分辨身后响动。

    “你……”

    “换好了。”

    黎宴琛的发梢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顺着脖颈线条流进衣物里。

    神情看上去仍是正人君子。

    黎予礼自知理亏,却不知是羞愧还是害臊,脸红到了耳根。

    即使她转过身也仍低着头。

    “怎么了?”黎宴琛以为她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非要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他。

    她脑海里难以抹去方才看到的画面,咽了咽口水,试图在众多借口中找到一个能够让哥哥信服的答案。

    可她抬头看到黎宴琛的眼睛又说不出谎话来。

    最后在哥哥盯得她浑身发热的视线里支支吾吾开口:

    “我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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