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

    雨越下越大。

    从徐寅安的心口湿到黎予礼的肩膀。

    她推开这个充满夏季闷热气息的怀抱,雨声潇潇,蝉鸣喧闹。

    她知道这是离别的信号。

    男生本不算坚强的臂膀渐渐变得软弱,黎予礼的目光已然越过他。

    雨丝越来越密集,视线难以聚焦。

    她看到自己微微飘扬的发线上挂满了晶莹水珠,看到黎宴琛撑着一把黑伞定定站在不远处。

    他的表情隐在伞下阴影里,隔着雨幕叫人难以看清。

    黎予礼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走向他。

    哥哥手里的伞很大,足以庇佑她。比起少年人并不宽阔的肩膀,或许那才是她该回到的地方。

    她抬眼看向徐寅安,雨滴落在她扬起的嘴角,把笑容定格在了彼此青春里的最后一秒。

    “再见。”

    这是黎予礼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告别。

    她从徐寅安身边走向黎宴琛的时候,破天荒觉得原来自己和哥哥之间的距离有这么远。

    远到她的腿脚像灌了铅。

    她本以为黎宴琛会数落她两句,还为此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哥哥只是沉默地把伞倾斜向她。

    声音比雨还轻:“回家吧。”

    黎予礼紧抿双唇,乖乖点头。

    坐车回去的路上,她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徐寅安,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开始这段看不到结果的关系。

    黎宴琛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特意把车内电台音量调至最小,生怕她被任何动静打扰。

    其实黎予礼并不是因为失恋而惆怅,更多的应该是对前路未知的迷茫。

    像车子驶入地下库,光线骤然黯淡。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没有魂魄的提线木偶,机械地跟在黎宴琛身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家。

    黎宴琛以为她是过于伤心,不敢多问,连去厨房备菜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洗菜切肉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声音,本来十分钟能解决的事情硬是被他放慢拉长到半个小时。

    黎予礼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她从客厅走向餐桌边,在没有一盘菜端上桌的情况下拉开椅子坐下。

    两手交叠搭在桌面上,像读书时趴桌子打瞌睡那样,这个姿势让她不得不抬眼望着黎宴琛。

    “肚子饿了?”

    他把抽油烟机的模式换成较为低噪的,探身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

    黎予礼摇摇头,不情不愿地用手撑直身体,扁了扁嘴问:“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考不上怎么办?”

    黎宴琛显然没想到她脸上的忧虑是因为这个。他放下锅铲,把岛台内置电磁炉档位调到最小,甚至洗净了双手,再打开冰箱拿出一盒没开过的NFC桃汁给黎予礼倒了一杯。

    玻璃杯里的粉色液体飘散着好闻的、甜甜的果香,黎予礼的注意力瞬间分散。

    “重来一次最需要的是勇气,而非预知结果的能力。”

    他把电磁炉的火慢慢调大,食材经过烹煮散发出的味道令饥饿感加倍。

    “我能保证的是,无论你对复读成绩是否满意,我都会让你拥有选择的余地。”

    番茄浓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黎宴琛的承诺可比一顿佳肴更令人安心。

    一杯桃子汁下肚,她把空杯子推回去示意哥哥再倒。

    “你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

    “嗯,”黎宴琛拧上瓶盖,顺便从橱柜里拿了两副碗筷,“应该还得忙上一阵子。”

    “那你忙你的,我去复读不用你接送。”

    黎予礼直白说完,看到哥哥的表情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过于明显,心虚地把脸埋进杯子里。

    不过黎宴琛只是淡淡地盯着她,没有多说什么:“你的自行车在储藏室,需要的话我明天收拾出来给你。”

    甚至大发慈悲将没收的“犯罪证据”返还。

    “要!”黎予礼的眼睛变得亮晶晶。

    她双手捧着杯子,仰头望着黎宴琛,餐桌挡住了她高兴得翘起的脚。

    高兴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没有发现黎宴琛强行压抑的嘴角不小心露出了短暂一瞬的笑意。

    黎蓝瑛知晓了她决定复读的消息后立马找人联系咨询,几番挑选后给黎予礼报了一所私立复读学校。

    学费高昂,师资力量专业,是不二之选。

    黎家人总是会给她最好的。

    “没什么落下的吧?”

    报名后正式开始上课的第一天,小姨非要一起来送她。

    兴师动众,让黎予礼难以招架:“没有啦小姨,又不是升学第一天,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可不是嘛,还有四个月她就满十九岁了。

    黎蓝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重心长:“你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啊,学累了就打电话给你哥,让他接你回家休息。”

    “知道啦!”她皱了皱鼻子,视线越过小姨看向站在车前的黎宴琛。

    她以为哥哥会像小姨这样,有什么话要交代。可他却只是把手里的保温袋递过去,一句话也没说。

    袋子里是一盒冰镇的桃子果切。

    “去吧。”黎蓝瑛冲她挥挥手。

    她才刚转身,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我的自行车。”

    黎宴琛一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淡淡答她:“晚点儿让司机给你送过来。”

    “谢谢哥哥!”

    黎予礼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

    妹妹小跑着走向校门时,他眼尖发现她左手手腕上已没了昔日的繁杂装饰。

    只余那条细细的红绳,和他送给她的手链。

    *

    复读生活比黎予礼想象中更为枯燥,学习习惯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被轻易改变。

    曾经和她同窗的同学们或许一心都奔着高考,但如今和她一个教室的学生并不是谁人都肯付出努力。

    说小话、传纸条都是常有的事,更有甚者公然影响老师讲课,丝毫不把课堂严肃放在眼里。

    黎予礼想到自己也曾是这副招人厌的模样,心说原来人真的无法共情曾经的自己。

    她早在高考前那一百多天里学会了集中注意力,但庞大的迷茫和孤独还是在第一次月考不升反降的成绩里将她裹挟。

    承认自己天赋有限不难,但接受自己平庸并不简单。

    黎予礼开始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新学校的老师不像以前市高那些,总看在她家里人的面子上包庇她,如今批评和指责已经是家常便饭。

    更何况花大价钱来私立学校复读的人多半都和她一样是富家子弟,纨绔在此比比皆是。

    她学会了收敛锋芒,尽量不让自己处在人群焦点处。

    可天生优越的外貌决定了她不可能做个透明人,班里总有恶心的男生对她评头论足。

    黎予礼起初并不在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最好的屏障,偏偏这个态度在喜欢从众的群体生活里成了特例独行。

    又不知是谁打听到了她家里的事情,八卦和闲话在添油又加醋的转述里逐渐变味。

    她听到有人议论她无母无父。

    她听到有人造谣她命里克亲。

    “欸你们听说了吗?她之前是市高的,我有朋友和她是同学,她以前还早恋呢!”

    “难怪复读啊,都早恋了怎么可能考得好?”

    “这算什么?我爸的公司还和他们黎家有来往呢,你们知道她有个比她大七岁的哥哥吗?”

    “真的假的?不是说她又没妈又没爸吗?”

    刺耳的话语像细密的针扎进她的耳膜,仿若失聪的痛感直抵大脑。

    黎予礼攥紧了手里的水性笔,墨渍从笔尖晕开,她用力得指关节发白。

    “当然是真的,我爸说她那个哥也不是什么善茬,一家子都没个正常人。”

    “她哥怎么了?比她这个怪胎更奇葩?”

    “她哥就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说不定她这样子就是她哥养出来的……”

    凳子脚快速摩擦地板发出巨大声响,黎予礼猛地站起身,一个健步冲到那个碎嘴的男生面前。

    她一手攥着男生的衣领,一手拿着的笔恰好悬停在某颗瞪大的眼珠子上方。

    只要她再往下三厘米,笔尖就会直直戳进男生充满恐惧的瞳孔里。

    “你再多说两句,我的手可不长眼睛。”

    围在一旁的同学被她的气势吓回了座位,聪明人都知道不该惹是生非。

    但死要面子烂尊严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忍气吞声给她道歉,梗着脖子口出狂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有本事放开我,咱俩公平对决。”

    公平?

    一个Y染色体在和她谈公平?

    黎予礼“大人不计小人过”,冷笑一声松开了男生的衣领:“直接道歉吧,我没时间跟你玩过家家。”

    “我呸!”男生见状立刻后撤,“你和你哥就是有妈生没爸养的东西!”

    “哐——”

    黎予礼一脚揣在了男生的下半身,那畜牲疼得不自觉腿软往后倒,胡乱扒拉的手还撩倒了几张椅子。

    她以为她学生生涯里第一次打架经历要就此史书,可惜班里最喜欢打报告的同学稳定发挥,不出两分钟班主任就赶到了现场,厉声制止了他俩。

    “黎予礼!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老师你只记得我的名字是吗?”

    她不情不愿地跟在班主任身后。

    男同学犯错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女同学犯错就是直接叫家长。

    太经典了。

    太可笑了。

    她接过班主任的手机,对屏保上穿开裆裤的男宝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给黎宴琛拨了电话。

    “和同学打架了,学校要请家长。”

    “……”

    “你要是太忙也可以不来……”

    手机被班主任夺过去:“黎予礼的家长您好,我是她的班主任,请问您方便来学校一趟吗?她和同学起了争执后大打出手,我这边也得给受害同学一个交代。”

    大打出手?

    受害同学?

    黎予礼真后悔自己刚刚没再踢准一点,最好让那个男生半身不遂。

    班主任等不到她主动忏悔,等到了飞速赶来学校的黎宴琛。

    “黎予礼家长,我们当老师的也很为难,只要她肯道歉……”

    “我倒你个泡泡茶壶!”

    黎宴琛拽住她,表情严肃:“贵校教室应该装有监控,您单方面说她对同班男同学拳脚相向,恕我不能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听信一面之词。”

    黎予礼听到哥哥护着她,立马站到他身后,撒娇似的去捏他的西服马甲下缘。

    “如果看完监控后发现此事另有隐情的话,我希望您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妥善解决。”黎宴琛察觉到她的动作,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今天我就先带她回家休息了。”

    黎予礼不擅长算账。

    但一顿骂换来半天假,不亏。

    黎宴琛一直拉着她,走到停在校门口的宾利车旁也没舍得松开。

    “怎么回事?”他一改方才护短的态度,冷静询问。

    黎予礼想抽出手,却发现哥哥的力道过大,手链或许都在他掌心的施压下硌出了印记。

    “哎呀就是一点小矛盾。”她可不想复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到底怎么回事!?”黎宴琛抬高了音量,又沉又重的语气惊得她一震。

    黎予礼挣脱不开他的牵制,任性的脾气一点就着。

    “他*的明明就是他欠揍!”

    “不许说脏话。”

    黎宴琛靠坐在车前引擎盖上,把黎予礼拽到自己面前更近的位置。

    被俯视的压迫感令她很不爽。

    她怒目圆瞪,因为她知道黎宴琛总会在这样无声的博弈里败下阵。

    他果然长叹了一口气,手上力度骤减,骨节分明的长指不知何时绕进了她腕上的红绳圈里。

    像主动放弃自由的困兽。

    未被驯化的兽性随时都可能暴露。

    “有没有受伤?”他肩膀微微向内扣,指腹轻轻在她凸起的腕骨上打圈。

    黎予礼知道这是妥协的肢体语言。

    她摇摇头,很想告诉黎宴琛自己为什么会因同学的三言两语而愤怒。

    “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

    看似自省的话语让她认清了事实,心里的委屈缓慢占据了胸腔。

    “我这段时间是很忙,没空管着你,但不代表我以后都不会管你了。我知道你很讨厌我这样,但予礼你可不可以稍微听一听哥哥的话……”

    黎宴琛唠叨未完,被她甩手打断:

    “你又不是我哥我凭什么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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