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沉露在脑海中飞快计算着路线,如果速度够快,也许她能把后面的车甩掉,但这辆车会不会给她来个美式截停,她也说不好。

    松手刹,挂档,一气呵成,沉露把油门踩到底,“呜”地一声窜了出去。

    后面辆车显然训练有素,短短30秒的时间就跟上来了。

    “拜托,这大半夜的,有没有交警堵在路口查查酒驾什么的。”沉露在心里说。

    她像个赛车手一样,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极速穿梭,时不时瞟一眼后视镜。

    这辆车车并不超她,更不逼停,一直保持着20米的距离,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这辆RS7可以在不限速高速上跑到300多迈,但在沉露的操控下,最高时速没超过150。但此时此刻,沉露要做的就是先把速度提起来。

    她刚才在储物格里摸到了一大包四角钉,她是公众人物,经常会有私生饭跟踪她,邵华平跟司机嘱咐过,要司机在每辆车上放一点,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解决一些麻烦。

    沉露转至十字路口,开足马力上了高架,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降低车窗,一包四角钉尖锐无比,加起来有大半斤,沉露用牙咬开包装,手伸出窗外,一股脑全部洋洋洒在车后,只听得钉子与车上发出叮当的碰撞声,金属在暗夜中闪过一丝光芒。

    沉露知道自己要再加快一点速度,看一眼仪表盘,车速已经到了160。好在夜已深,高架几乎没有车辆,她只感觉风呼呼抽在脸上,像扫帚扫过脸庞,疼得揪心。

    “砰!”

    “砰!”

    身后接连传来两声巨大的响声,后面高速行驶下的轮胎压上尖锐的四角钉,立刻爆胎,车辆迅速失控,在路上划下深深几道车胎印后撞向一旁的护栏,又是一阵巨大的“砰”声,沉露吓得一哆嗦,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敢放慢车速,停下来后才看见方向盘一圈汗水。

    沉露和爆胎的车至少相聚500米,她仍旧不敢开门下去查看情况。大约过了3分钟,有路过的车辆下去查看,报了警并拨打急救电话。

    沉露冷静下来,仍然决定下车查看车内人员的身份。

    这时,一辆黑色S480呼啸着而来,稳稳停在沉露旁边。里面的司机甚是眼熟,沉露眯着眼看半天,这才想起来转到车后看了一眼车牌照。

    沉露呆若木鸡。

    “程叔,你把沉露的车送回去。”坐在车内的江沅罕见穿了一身灰色毛衣,外面却套了一件防风防水的冲锋衣,连尺码都不对。

    “你上来。”江沅见沉露不动,直接下车,简单粗暴把沉露拽进副驾驶,顺便把车门锁死。

    “你跟踪我?”沉露难以置信看着江沅。

    江沅指了指前面的RS7,丝毫不避讳:“车里有GPS,幸好你今晚开的是它,否则我也找不到你。”

    “你把车门打开。”沉露一刻也不想在车上停留。

    “你看看现在几点,凌晨三点半,你不乖乖在家待着,跑高架飙车?沉露你有没有脑子?你准备让全世界粉丝记住这个难忘的春节吗?”江沅丝毫不理会她的话,直接启动车辆。

    江沅叹了口气,看着自己不合身的衣服说:“我都没来得及换衣服……这外套还是程叔的……沉露,你别把好心当成驴肝好吗。”

    “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了……”

    过年,沉露没有什么概念。

    不管是年二十九还是年三十,对沉露来讲没有太多意义。

    “我出来买关东煮。发现有辆车跟着我。”沉露说。

    “是狗仔吗?”江沅的语气也有点缓和。

    沉露摇摇头:“你见过开银灰色车的狗仔吗?”

    沉露说的没错,狗仔的工作是挖掘隐私,通常会选择一些低调而实用的车,黑色一定是首选,不会用颜色张扬的车辆。

    “我为了甩掉他们,车就开快了点,嗯……顺便往后面洒了点四角钉。”沉露觉得没必要跟江沅说那么多,言简意赅即可。

    江沅听了,眉头皱得厉害,一把方向打死掉了头。

    沉露在车上坐着,看见江沅拉起冲锋衣的拉链,从后备箱里拿了一条香烟揣在怀里,径直朝车祸现场走去。

    车祸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车变形程度不大,安全气囊都没有弹出。

    救护车赶到时,伤患并不肯上车前往就近的医院。交警来得很快,在车的四周拉起横幅。

    江沅穿的鲜红的冲锋衣上有三道荧光条,在黑夜里特别明显,迈着长腿夹着烟,张扬得像个意气风发的男大学生……如果他不穿露趾拖鞋的话会更像。

    走进人群后,江沅开始朝围观者散烟,一人一包。其中一个地中海接过烟,大手用力往江沅后背拍了几下,感觉就差要和他称兄道弟。

    沉露在车里,隔得又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本想趁此机会下车,却发现程叔还真是很听话,直接把RS7开走了。

    半支烟的功夫,江沅面容平静回到了车里,对沉露说:“车里有四个男人。”

    “只是轻微擦伤,驾驶舱的门变形了开不了。沉露,他们的后备箱里找出了胶带和绳索,随身携带手枪。”

    沉露倒吸一口凉气,尽管车内暖气十足,自己的两支胳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会让程叔处理好这件事情。”江沅语气笃定。

    “前面路口,你放我下来。今天的事情改天再说,我现在很累了。”沉露说。

    “高架上怎么把你放下来……”江沅懒洋洋开口。

    “我们去哪?这不是我回家的路。”沉露看着窗外倒退的背景,不禁发问。

    车辆极速奔驰着,被空调暖风包围,沉露有些昏昏欲睡,但随着越来越陌生的景色,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

    江沅挠挠头,说:“带你回姑苏,我奶奶家。”

    沉露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音量提高了八个分贝:“你要带我回你奶奶家?我去你奶奶个腿!”

    沉露知道江沅外公外婆长期定居国外,一年会回一次港城。爷爷早些年去世了,去世之后他奶奶精神不太好,时常认不清楚家人,但还是不愿意离开姑苏,所以一直在姑苏堪称艺术品的园林里。

    和江沅在一起的时候,沉露没见过他父母,江沅从未提过,她也很知趣。但是这位气质优雅的老太太,还真的见过不少次。

    江沅在港城出生,在姑苏度过了幼年时光,后转至沪上读完小学和初中,15岁那年前往英国求学,他能一直保持着姑苏的口味,和这位亲切可爱的老太太分不开关系。

    老太太姓何,是正宗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曾在法国、英国、日本留过学,据说某翻译家在翻译外国著作时,也要向她虚心请教。

    年轻时,老太太做过设计师、翻译家,后进入大学任教,因为身体不好最后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她包的荠菜小馄饨,是沉露也难以忘怀的美味。

    ——江沅带沉露见她时,她已经患病很多年,但仍保留着当年的手艺。

    老太太一直是一半清醒一半糊涂,清醒的时候她认得出江沅,会喊沉露囡囡,糊涂的时候谁也不认得,还总以为沉露是江沅早逝的小姑。

    江沅说:“回姑苏,能暂保你生命安全。还有……我奶奶挺想你,去年过年,她还问你怎么不来看她。”

    好好好,几年不见,江沅连感情牌都会打了。

    沉露冷笑,白眼几乎要翻上天:“过完年,我自己会去探望。我可害怕被你爸妈用扫帚扫出去。”

    谁知江沅说:“他们在港城,没有那么长的扫帚。”

    沉露依然拒绝:“我不去!”

    “可是奶奶这两年身体很不好……你不去见她,她可能会抱憾终生的。”

    好好好,江沅不仅会打感情牌,还会道德绑架。

    从沪上到姑苏大约一个半小时车程,沉露因为生气,全程不愿意搭理江沅,江沅也不在意,专心开着车子。

    快下高速时,天色也没之前暗了,沉露从睡梦中醒来,尴尬得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有流口水,这才磨磨唧唧道:“哪有你这样当孙子的,回老家什么东西都不带,难道空手回去吗?”

    江沅开起了玩笑:“奶奶什么都不缺,我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

    沉露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多,自己困得鬼迷日眼的,江沅连续开了快一个多小时的车,也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在服务区歇一会吧,你一夜没睡,黑眼圈都多重,奶奶见到了还以为回来了个伥鬼。”沉露说。

    江沅依言就近去了服务区,放平座椅,不到三分钟就睡着了。沉露也乏得不行,跑到后座蜷缩着睡着了。

    天蒙蒙亮,灰蓝色的天空上挂着零星几颗星星,好似葡萄冻似的。沉露醒来,看见自己身上盖着江沅穿的冲锋衣,而江沅只穿着毛衣,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快要伸到副驾,不由觉得好笑。

    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沉露看一眼手机,发现早已没电自动关机,连时间也不知道,沉露去看江沅的手表,尽管动作已经很轻,还是把江沅吵醒了。

    两人醒来后都是饥肠辘辘的,江沅起身说出去买点早餐。

    沉露怕被人认出,不敢出去,对江沅说帮她带半根玉米。不过三五分钟,江沅就买了一堆包子、烧卖、八宝粥、茶叶蛋之类的,满满一提溜。

    江沅吃得很快,但动作仍然斯文,沉露觉得若此时给他来碟醋,他应该能吃出法餐的感觉。

    沉露拿着半截玉米,就着包子的香气吃了一口,这里卖得玉米不仅老,还没有味道。

    见沉露一颗一颗掰着玉米粒往嘴里丢,江沅问道:“不好吃吗?那就扔了吧。”

    “还好。”沉露又啃了两口,她不喜欢浪费食物。

    “我奶奶这两年精神越发不济了,她可能会不认得你。”江沅说。

    沉露点点头,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江沅开着车带着沉露在姑苏城里绕了几圈,几家大型商超一直营业到年三十四点半,沉露买了些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又挑了几束还算新鲜的花束,一股脑全搬进后备箱。

    等到了老宅,已经是上午10点多。两人站在门口,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有人开门。

    “不会没人吧?你来之前没打电话说一下吗?”沉露难以置信地回头对江沅说。

    江沅罕见得不好意思起来:“没……我下次给奶奶装个指纹密码锁……我现在给奶奶打电话。”

    好在两人没等多久,忽得身后响起一阵吴侬软语,唱词翩跹,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色彩斑斓的精致戏服,金线与珍珠熠熠生辉,头戴繁复的头饰,珠钗摇曳,流苏低垂,映衬着她那传情的双眼。

    身后跟着数十个穿着戏服的人,敲锣打鼓吹笛子,热闹非凡,引得大街小巷中无数人伸头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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