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露回到沪上，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周然、小朱全部放了假，两人选择在二十九号下午五点后一起返程。

    沉露笑着给两人都包了红包，过年图喜庆，她特意着人取的现金，所以红包鼓鼓囊囊，都快装不下了。

    沉露又单独给朱希宇买了一对金手镯，想把他打扮得花团锦簇，最好跟年画娃娃似的。

    朱希宇提前一个月便被小朱父母接回潍县，临走前，他们劝小朱把工作辞了，回老家再找个男人嫁了，在家专心带孩子。

    小朱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向沉露诉苦：“他们哪里是为了我好，我还有个弟弟没结婚，还想等我再婚拿笔彩礼给他买房呢。”

    周然心里有数，小朱这几年也挣了不少钱，每年过年包的红包加上各种过节费、辛苦费，少说也有几十万了，已经远超一个生活助理的价值。她二老这么说，大约是小朱没把钱给他们。

    小朱哭哭啼啼：“哪能给呢，希宇还没上学，我得攒着呢。我给他俩，还不是又补贴给了我弟。”

    沉露一边宽慰小朱，一边心里又隐隐不安，往常这时候，那人总是要给她打电话要钱的。

    再把通话记录和黑名单认真查询了一遍后，沉露更紧张了。伯娘要钱，基本从腊月二十开始，最晚不过二十五，今年倒真是奇怪，明天就过年了。

    正月里向来是不讨债的日子。他们虽然品行恶劣，但从不逾矩。

    沉露没指望她的伯娘会大发善心，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187……1481……沉露按下熟悉的七个数字，仍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

    从她出名后的第二年，大伯一家就和一名狗仔联系上了，扬言如果不给赡养费，就要让沉露身败名裂。

    沉露给了，第一次给了1000万，第二次1200万。真不是她害怕身败名裂，她那时名声还不够臭吗？她只是一看到那两人，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如果拿钱就可以息事宁人，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沉露不介意每年给他们一些封口费。

    邵华平是强烈反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死皮赖脸的人，就是一颗隐形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炸掉。

    她甚至找了些关系，准备以敲诈勒索醉把这两人送进牢里。最后被沉露拦住了，每次他们拿了钱就走，这点还是信守承诺，她不愿意将自己的往事公之于世，出自谁口都不行。

    说到底，沉露有软肋。

    那就是胳膊上一块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会发痒溃烂，灌脓发臭，沉露从来没有办法把那块肉剜去，只好用长袖遮掩着。

    自从出道，除了拍戏和商务活动，沉露从来没有主动回过嘉州，作为一个嘉州人，她在省会青城都没有购置过房产，可见她对家乡的厌恶。

    剩下的手机四位数还没有按下去，齐思林的微信就跳出来了。

    “沉露，传授一下你怀孕的秘方。我现在急需怀一个震住王家。”

    自打齐思林回来后，逃婚的事情在圈里都传遍了，王嘉诚很低调，但他爹很出名。谁也说不清这两人的感情走向，没准她以后真能嫁给王嘉诚，也有可能直接被王家封杀。

    在局势不明朗之前，正宇干脆把她划为危险艺人，连凶巴巴的Lucas对齐思林的态度都变得很微妙，大手一挥，让齐思林先回家过年，等出了正月再说。

    沉露恶狠狠敲着手机键盘回复：“滚。”

    杨倩荷还未回家，本来沪台春晚都是提前大半年发出邀约的，根本没有杨倩荷的名字，正宇新签了杨倩荷，为了表示诚意，临时把杨倩荷塞进去参加歌曲串烧。

    杨倩荷欣喜若狂，茨木是小公司，资源跟不上，这么多年她只在元宵晚会和家乡台露过面。这次能参加沪台春晚，难道离总台还远吗？

    吃水不忘挖井人，杨倩荷当即订了个六位数的包包给沉露送去，不忘询问沉露在哪里过年。

    要不是王嘉诚临时要结婚，沉露应该会去南半球的岛屿过冬，现在她心事重重的，自然也就少了度假的心思。

    沉露站在大平层欣赏落地窗外的江景，沪上常住人口近2500万，其中有一半是外来常住人口，临近年关，整个城市也空了一大半。

    在这阖家团圆的佳节之际，沉露又变成了这世上的一缕孤魂，飘荡在寂寞的城市上空。

    沉露决定自己开车去买关东煮吃。

    打开车载电台，扭到娱乐八卦台，音响里传来女主持喜气洋洋的声音，背景音乐是《恭喜发财》。沉露想，大约是今年最后一期节目，播完就可以回家了，所以主播情绪格外高涨，声音格外温柔。

    女主持和男主持说道：“哎，小秦，你知道最近最轰动的娱乐新闻嘛？”

    男主持说：“当然知道了，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有不知道的听众朋友吗？小秦和沐沐可以带大家梳理一下时间线哦……”

    网友“叮当叮当叮”爆料第二天，各大社交平台甚至是社交软件都被禁言，但凡有传播消息和评论的网友皆被禁言或者“炸号”，短则一个星期，长则终生，还有很多官微亲自下场辟谣。

    网民称这次清网行动为“嫌疑人X的献身”。

    但从第四天开始，明明已经压下去的舆论再次掀起，而且气势汹汹，每天都有新的线索，各种怪力乱神传得天花乱坠，比小说还要精彩。

    “丰年集团董事长黄明伍至今未出面否认私生子的存在……丰年集团董事之一黄榛榛小姐至今未露面回应，有网友爆料疑似在东京发现过她的身影……”

    “《黑珍珠与金元宝》再次拉出细品，原来之前的八卦都是真的哦……今天我们就带着大家一起解读这篇文章……”

    “看八卦，听故事，请认准《捕娱达人》，这里有最全的八卦，最新鲜的瓜……”

    沉露把车停在路边，拧了瓶矿泉水，小口小口咽下去。

    她刚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点关东煮，纸杯里高汤清澈见底，辣椒油光漂浮在表面，萝卜根吸满了汤汁，热辣滚烫。沉露捧着纸杯，深深吸了一口食物的香气。

    沉露感觉到后面有一辆车从自己进地下车库后就一直跟着自己，不过她丝毫不在意，只觉得他们敬业。

    这一队狗仔已经跟了她近一个月了，不过很抱歉，他们一无所获，她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今晚也是同样如此，她买几根关东煮不算什么大新闻吧？

    把电台声音调大，两个主持人正说得眉飞色舞：“看八卦，听故事，请认准《捕娱达人》。我们刚刚说到，X一直以为自己是遗腹子，没想到母亲撒手人寰之际，竟说出惊天大秘密，原来他的生父就是赫赫有名的富商黄明伍！”

    另一个主持人一唱一和的：“天哪！这到底是晴天霹雳还是天降喜讯？”

    “据X的大学室友爆料，X当年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蹶不振，在宿舍睡了两天两夜。哎，小秦，你说你要是突然得知你有个超级有钱的老爹，你会怎么样？”

    “哈哈哈，不瞒你说，我会兴奋到两天两夜睡不着。可是X为什么会受如此打击呢？”

    “听众家人们，你们知道吗？好啦，想必大家也猜到了，X的亲生母亲是尿毒症去世的，这种病呢，如果找到合适的肾源，成功换肾，还是可以多活十来年的。X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当然第一时间做了检查，你猜最后谁匹配上了？”

    沉露都可以想到主持人兴奋地从椅子上蹦起来。

    “家人们，今晚的收听率破纪录了！咳咳，我们继续说哈，这个肾源，来自X妈妈的妹妹，也就是他的亲姨妈给配上了。不过人家亲姨妈说了，肾，可以捐，必须先给100万。”

    “听众家人们啊，你别看现在网上人均法拉利的，现实中能一下掏出100万的家庭能有几个？这还只是肾源的钱，手术费还没算进去呢。X那时候才上大二，哪有什么钱，东拼西凑了三个月，凑出来20万。”

    “难怪X在亲妈去世后一蹶不振呢，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保护不了他最爱的人。”

    “对了！他肯定会想，为什么亲生父亲没有早些出现，100万在他眼里，那不是洒洒水啦？”

    “可是X的妈妈应该早就知道黄老的真实身份和财力啊，如果她肯主动联系黄老，黄老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吧？她为什么要等到临终前才告知儿子呢？”

    “这确实很奇怪。但是也不难猜，X所有资料档案中父亲那一栏填的都是已故，对外也都说自己没出生前父亲就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大家猜想X的妈妈应该是对黄老积怨已深，宁可自己失去姓名也不愿意求助于他。”

    这个解释确实合理，沉露心里说道。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沉露也逃脱不得，她听得津津有味，手机震了很久都没听到。

    一个熟悉的号码切了进来，沉露咽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接了电话。

    对方说：“你要我办的事情我办完了，我不负责善后工作，后续能不能控制嘛，是你的事情。”

    “David，尾款不能直接给你，我还是需要洗几圈，分几笔汇给朱维。”

    “OK。”对方的声音顿了顿，又说：“妞儿，你胆子挺肥，黄家你也敢惹，邵华平知道了得弄死你吧。”

    沉露皱着眉：“你拿钱就好，不要管太多了。”

    陈大卫干笑几声。

    沉露把车开到了衡山路，这里种着260多棵梧桐树，冬日萧条，光秃秃的枝丫后面是一排排清水红砖的旧居与洋房。也就是在这里，酒吧与小酒馆多如牛毛。

    美式“波钵街”激情四溢，“萨莎”则是纯粹的英式酒吧，“藏珑坊”则处处透出新古典的中国风。你想要的风格它都有。

    “再说吧，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沉露挂了电话，立刻将车窗门锁死，通过后视镜，她能看到那辆泛着银光的车停在离自己不过20米的地方。

    现在她并不是很确定，这辆车是不是狗仔驾驶。当然她此刻更后悔的是，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独身一人出来买那该死的关东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