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而起的火焰将周围的一切染成橘红色。
夏季天热,避免尸体腐烂生臭,未曾停灵。
尘缘大师的尸体一点点被火舌吞噬,白无瑕静立原地,脑海里往事一一浮现,穿越后彷徨无措时遇见老和尚;为了伪装生平第一次剃光头;绞尽脑汁想要得到线索却总是不顺利还要被迫半夜抓出逃的老和尚;第一次用土灶……
不仅是这半年来的异世生活,还有现代的父母亲朋,旧日快乐的记忆翻涌而出,这一刻,她格外思念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时空。
她仰头眺望远方,洁白的云朵飘在湛蓝的天空,明明是相似的天空,大地上的人类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公子?公子!快来人!”
白无瑕转头看去,南寻昼撑着病体送完尘缘大师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下,此时浑身无力的被下人扶住,紧闭着眼睛,微张着嘴气喘不止,脸颊上布满高热的红晕。
很快,他被下人抬进了屋里。
引雀看着公子病情再次加重,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尘缘大师死了,没人能为公子看病,我们下山吧。”
下山,谈何容易,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何况,以郡王现在的体温,能撑到下山么?
炼石脸色难看,他让引雀守着郡王,转身大步出门。
“你去哪啊?”引雀诧异。
炼石没有回答,身影快速消失在院子里。
夕阳余晖洒在收敛尸骨的两人身上。
炼石走到两人身前行了一礼,他面露难色:“两位小师父,我家公子高热不退,两位都是尘缘大师的高徒,不知……”
未尽之话白无瑕听懂了,只是,她沉默了会,道:“实不相瞒,我跟随师父修行时日尚浅,医术并不如何。”
炼石心中早有预料,并未太失望,他看向自小被尘缘大师养大的迦叶,这位才是他真正的目标,“那不知,迦叶小师父能否诊治?”
迦叶低着头不说话,白无瑕侧目。
炼石看到他这番表现心中一喜,不说话就是有戏,接着又忐忑起来,怕迦叶心中有气不愿救人,炼石尽可能地放低姿态:“小师父,求您救救我家公子,此番劫难谁也不曾预料到,若是您心中郁气难消,我愿一命换一命。”
郡王安危绝不能有失,炼石宁愿死的是自己。
“只要您能出手相救,要打要杀我随您处置!”掷地有声,可见其决心。
白无瑕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炼石。
听到这话迦叶终于有了反应,他双手合十,低垂着眉眼,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表情认真:“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师父临死前已了却心愿,小僧并未因此事记恨施主。”
他声音冷酷,平铺直叙:“况且,该报的仇小僧已经亲手报了。”
炼石记起那黑衣人背后致命的一刀,沉默了,他仔细端详这个只有几岁的孩童。
尘缘大师留下的檀木佛珠挂在迦叶的脖子上,散发着经年把玩留下的油润的光彩,这个曾经天真的孩子稳重成熟,与早上开门时的神态完全不同,仿佛一瞬间长成大人。
想到原因,他心中抽痛,愧疚不已。
——
白无瑕脸色诡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的肌肉可疑地抽搐。
炼石抓住几次想要上前的引雀,忽视他焦躁的眼神,目光紧紧地盯着迦叶的动作。
只有引雀手上的抓痕显露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迦叶手持医书,边看边扎针,南寻昼露在外面的皮肤无一幸免。
好好一个美少年被生生扎成了刺猬。
终于,在迦叶的小手拔出一根银针后紧随着射出的血线击破了炼石的心理防线。
他忍不住了:“迦叶小师父,究竟还要扎多久?”
旁边的引雀可没有他委婉,引雀不满地道:“就是,还有你到底会不会针灸啊,怎么还边看书边扎的,别把公子扎坏了!”
迦叶脸一拉,眼一横,丝毫不怵,如同多年经验的老中医一样自信,挺直腰板,净说实话:“我才五岁,你想要我有多高超的医术,师父之前还糊涂了,我能学到这里已经是天赋异禀了!”
凡人就是凡人,没见识。
“再有意见,你们自己给他治!”
一句话,堵住了两人所有质问,引雀的脸憋的通红,他摸摸胸口,说:“我出去透气!”转身便走。
炼石:“……”这孩子是不是哪里不对?
白无瑕以手遮脸,站在角落降低存在感。
到了晚上,南寻昼的体温降低了。
一屋子人看迦叶的眼神都变了,炼石催着引雀为白天的事向迦叶道歉,引雀满脸不自在,声音和蚊子叫一样。
迦叶小手一背,骄傲的脑袋都要仰断了。
白无瑕抱臂旁观,笑了笑。
“砰砰砰!”
“迦叶小师父!快醒醒!我家公子又烧起来了!”
迦叶刚迷茫地睁开眼睛,就被破门而入的引雀捞起来夹在嘎吱窝带到客院。
白无瑕听到动静坐起身,沉思许久,下地打开衣柜门,拿出藏在深处的黑色镶钻小挎包。
客院一片混乱,屋里的下人不断地为南寻昼擦身降温。
旁边站着的炼石脸色苍白,迦叶听到动静转头看向她。
白无瑕:“怎么样了?”
迦叶皱着小脸:“病情太急,下针不好用了,师父还没有教完我配药,而且,山上的药不全。”
炼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引雀开口催促:“下山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炼石刚要开口。
白无瑕看着迦叶对众人说:“师父生前做好的成药还有,我可以拿出来给他试试。”
迦叶疑惑地看着她。
这话如同天籁之音,拯救了束手无策的几人。
“果真?”引雀兴奋道,
炼石保持住了理智,看了迦叶一眼,提出了疑问,“如果有用,为何之前不拿出来?”
“此药药效强烈,材料珍贵,师父只做了几粒,而且,可能会产生一些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炼石有些犹豫,心中却已经倾向于使用它。
“恶心呕吐,嗜睡之类的,有可能会有,也有可能不会有,你们要尝试么?”
炼石看向床上南寻昼烧红的脸庞,陷入纠结中。
迦叶扯住白无瑕的衣袖,将她拉到角落里。
“师弟,你要给他那个药?”迦叶知道白无瑕的真实性别,她是师父几个月前突然从外边带回来的,顶替了原来师弟的身份留在了庙里。
他现在还能清楚地记起她古怪的打扮,还有当时身上背着的镶嵌着不知名宝石的提包,在日光下下闪闪发光,第一次见到就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也许因为他是个小孩,白无瑕也没有在他面前刻意隐瞒过,他由于好奇也玩过那些包里的东西,自然也知道她包里带着见效奇快的药物。
见她点头,迦叶压低声音:“给他吃了,你怎么办,这可是你家的祖传秘药,你也没剩多少了吧?”
“救人要紧,我的问题还有其他办法可以缓解。”最重要的是,她看向床上的人,尘缘大师最后那一指她确定与线索有关,所以这人的命必须要救,而且,即便不是为了线索,她手里有救人的办法,曾经受过的教育也无法令她坐视不管。
一枚颜色鲜艳的椭圆形药粒喂进了南寻昼的嘴里,嘴里突然的异物感令他条件反射地抵抗起来,白无瑕像曾经喂家里的猫吃药一样熟练地用食指压住他的舌根,强行让他咽了下去,然后快速闪到一旁,由着那些下人又是拍胸脯又是喂水地伺候干呕的南寻昼。
“好了,你们看着他吧。”白无瑕打了个哈欠,拉着迦叶回去睡觉了。
炼石眸光闪了闪,目送两人离开。
在古代待了这么久,曾经昼夜颠倒的女大学生已经拥有了比养老还健康的作息,第二天早上,白无瑕在八点准时醒来。
白无瑕坐起身,摸了摸冒出点发茬的脑袋,目光呆滞动作机械地穿衣洗漱,直到坐到饭桌前一口粥下肚才算是清醒过来。
她抬着勺子嘴里呼着气,吹凉还有些烫的粥,抽空问了句:“退烧了?”
“嗯,昨晚吃了药不久就退了烧,师弟,你家的药真好用。”迦叶就等着这句话,闻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语气兴奋极了。
“唔。”白无瑕喝着粥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避开对面滚烫的视线。
南寻昼恢复速度很快,三天后,白无瑕和迦叶坐上马车,跟着他们离开了寺庙。
马车骨碌碌地向前行驶,青山渐渐化作一个绿点消失在众人背后。
行驶了大概一个时辰,才到了最近的城池,古代的马车减震功能差的很,路还不平,等到了地方,白无瑕已经面无人色了。
“不醒师父。”
南寻昼担忧地看过来,丹凤眼专注地看着她,秀丽的眉毛微蹙。
“来人,快拿水来。”他转头吩咐下人。
白无瑕冲他感谢地笑笑,就着迦叶的手喝下水,使劲压住了反胃。
突然,有人在旁边争吵起来,白无瑕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肥胖如猪,通体漆黑的猪刚鬣高声叫嚣,蒲扇大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一个女人脸上:“我打死你个臭娘们,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敢管老子,我去你的吧!”
“啊!”女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女人一手捂着脸,眼泪流了下来,被如此羞辱痛打还像是没脾气似的,嗓音嘶哑着求着男人,勉强扯出几分笑来:“相公,回家吧,外边的女人有什么好的,都是图你的钱。家中我已经做好了饭,都是你爱吃的,我才是真心真意对你好的。”
男人一听这话,脸色更怒,几步上前使劲踹了她一脚,“有什么好的?就凭那寡妇生了三个孩子就比你好!老子乐意给她钱花,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女人痛地在地上打滚,抓住机会死死抱住男人小腿,像块牛皮糖一样死死缠着男人不走。
嘴里不停念叨着:“大夫说我没大问题的,我能怀上,我一定能怀上的!”
男人挣脱不开,像一只被激怒的斗牛,拳头毫无章法地落在女人身上。
“贱人!贱人!贱人!”
白无瑕惊呆了,视线跟随着这对儿缠缠绵绵,一路惊起滚滚尘烟的夫妻从街头滚到街尾。
更别说刚下山的土包子迦叶,葡萄似的眼睛瞪地滴溜圆,小嘴张成o形,半天憋出一句:“阿弥陀佛。”
原来这就是师父说的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