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蹴鞠是汉人的游戏,他从未玩过,也未见过,看汉军已经开始布置场地,几个年轻的士兵拿着鼓槌“咚咚咚”的试鼓,他心里竟是起了隐隐的期待,跃跃欲试。
场地正中间摆了一个高大的牛皮立鼓,左右还各自摆了一个红色和黄色的怪异木架。
这木架高约一丈八,顶端有网状的雕木结构,在正中间挖了一个日章空洞,翘起的雕木上各自挂了红色和黄色的彩绸。
陆雁书简单的说了一下蹴鞠规则。
赫连渊站在人群中聚精会神的听着,明白了大概意思。
蹴鞠分左军和右军,各队十二人,里头的队员有:球头、骁球、正挟、投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
简而言之就是各队队员相互配合,将蹴鞠踢到对方的风流眼中,才能得分,在规定时间内,得分多的队伍获胜,但是有个要求:蹴鞠不能用手去碰。
随后陆雁书拿出一个里面放着两个竹签的竹筒,让各自的队长抽签。
赫连渊一把拨开要上前的赫连耀和,摩拳擦掌,兴冲冲道:“这事儿还是让我来!”
他走到陆雁书对面,嘻嘻的盯着陆雁书:“小白脸,你玩儿不玩儿?”
陆雁书没有说话,是上来抽签的一个汉军士兵开口骂道:“狗杂种!叫谁小白脸呢?”
赫连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着脸去看骂人的人。
是一个满脸络腮胡、膀大腰圆的大汉,约莫四十来岁,眼睛大的像铜铃,正瞪着赫连渊。
他脸上最显眼的,莫过于从右侧额角到眼尾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破眉而过,因他右侧眉骨破裂,此刻瞪着眼睛看着赫连渊,显得很是狰狞。
似乎他的怒气已经冲破云霄,喷破而出,随时要冲上来,也给赫连渊的脸上划拉上一刀。
赫连渊也咧着嘴瞪着他,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小白脸”是他对陆雁书的爱称,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谁也管不着。
这哪里来的糙胡子大汉,多管闲事,居然还敢骂他?
他气呼呼的指着大汉:“你个黑毛雷公!你再骂一句?”
那大汉听这匈奴人气焰也是嚣张,往前凑了一步,瞪着那铜铃般的眼睛 ,大声说道:“骂你怎么了?就骂!骂的就是你!狗……”
还未说完,陆雁书道:“赵叔!”
大汉看了一眼陆雁书,收起了将才要大干一架的气势,斜着脖子指了指赫连渊:“你给我小心点,待会子有你好看!”
陆雁书将竹筒往二人面前一抬:“抽签吧。”
赫连渊在那黑毛雷公要伸手的一瞬间,赶紧从竹筒里抽出一签。
将签子指了指黑脸雷公,恶狠狠道:“你才给我等着,待会子也有你好看!”
赫连渊手里的竹签前端用红布包裹,写着右军。
那雷公抽出来的竹签是黄色的,上面写着左军。
陆雁书从身后的漆盘上将十二条两指宽的绸带递给雷公,赫连渊看着雷公转身将绸带分发给队友,自己留了一根系在额间。
赫连渊从陆雁书手里接过红绸,认真的给陆雁书说道:“我一定会赢的!”
随即走到队伍面前,一边系着额间的彩绸,一边说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一定要赢那帮汉人!”
战鼓“咚咚咚”,赫连渊好说歹说,才顶了赫连耀和头球的位置,和姓赵的雷公四目相对,眼里都是一股子干\死对方的狠劲儿。
雷公对着赫连渊“嗤嗤”一笑,随即将蹴鞠高高抛起,
赫连渊还不明所以,那黑脸雷公已经一顶赫连渊的肩膀,带着蹴鞠往他们的阵地冲了过去。
赫连渊被他撞得往后一个趔趄,待反应过来,嘴里一边大骂“卑鄙”一边撒丫子去追,可这蹴鞠就像是长了手脚一般,牢牢的贴着这黑脸雷公。
赫连渊往左去够蹴鞠,雷公腿一抖,蹴鞠便跑到了右边。
赫连渊又急忙绕到右边,这雷公又一挽腿,蹴鞠又跑到左肩。
几个来回下来,赫连渊已经被这和黑脸雷公耍的来了脾气。
别看这黑雷公身子肥硕,但是动作轻盈灵巧,是个灵活的大胖子。
赫连渊出了一口恨气,骂道:“你是故意的!”
黑雷公哈哈一笑,从满脸的胡子里露出一口大白牙:“你才发现?爷爷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有本事你来打我?哈哈哈哈……”
在他放肆的笑声里,赫连渊怒火中烧,大叫一声扑了上去,就要去抢蹴鞠,那黑雷公左躲又右躲,一个侧踢,将蹴鞠踢进了红队的风流眼。
战鼓鸣,黄旗晃,黄队得一分。
赫连渊不服气的站在场地中,看着燕尾黄旗在“咚咚咚”的鼓声中,左一下,右一下。
那黑脸雷公手里转着蹴鞠,晃晃悠悠的来到赫连渊面前,龇着他的大白牙:
“哈哈哈……狗崽子,跟爷爷比蹴鞠?你还得好好练上几年,怎么样?服还是不服?”
不服!当然不服!
赫连渊瞪了一眼黑脸雷公,气势汹汹的再次站到起点。
第二回合开始。
赫连渊做足了起势,他将衣服下摆撩起,别在腰间革带上,只露出一双着了皂靴的大长腿,方便奔跑。
可是无论赫连渊多么生气,多么努力,他就是赢不了。
别说赢了,他甚至连蹴鞠都摸不到。
赫连渊往左一冲,雷公头顶蹴鞠,一个起球,嘴里大喊:“玉佛顶珠!”
赫连渊往右一绕,雷公肩膀一抖,一个转球,嘴里大喊:“双肩背月。”
赫连渊双手环抱,往前一扑,雷公大腿一挽,一个换球,嘴里大喊:“旱地拾鱼!”
毫无疑问,三个回合下来,赫连渊早就像被打的没有脾气的狼狗一般,耷拉着耳朵,走到陆雁书身边。
想他几个时辰前还信誓旦旦的和陆雁书说她一定会赢的。
这才过了多久,他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了。
他看了一眼陆雁书,发现陆雁书正看着赛场上换人比赛,感知到赫连渊的视线,这才转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陆雁书裹了面巾,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盯着他,让他心里更难受了,他将额间的红色绸带赌气一把扯了下来,递给陆雁书:“你们欺负人!”
陆雁书眼神往赫连渊手上的绸带上一瞧,并未去接,用两指捏住面巾边缘,往下一拉,将面巾扯了下来。
茭白的面庞完全暴露在赫连渊面前,赫连渊一愣,握着绸带的手微微握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又狠狠的捏紧拳头,将绸带甩了回来。
赫连渊比赛时早就将上衣完全脱掉,只露着精壮的上身,冒着腾腾热气,身高满丈、膀乍三庭、细腰乍背,站在陆雁书面前,遮挡了如血的残阳,却将一身硬实的肌肉,镀上了一层绒绒的暖光。
陆雁书视线在他满是汗珠的胸口上一瞧,停留许久,难得好脾气解释道:“赵叔踢蹴鞠的时间和他年岁一般大,输给他不丢人。”
赫连渊嘟着嘴,满是不服气。
“所以我说你们才欺负人,派一个技术最好的和我踢,你是不是想看我输的?”
漠北的天气变化极快,带着红晕的日头落了层层叠叠的西山以后,夜幕便渐渐的铺开了。
微风渐起,带来了一丝丝的凉意,轻抚着被炙烤了一天的沙地。
赫连渊额间几簇汗湿的卷发被风一吹,渐渐的干了,但是却更显卷翘。
陆雁书抿唇看着赫连渊不答话,显然不是这样的,赫连渊以为蹴鞠是汉军闲暇时的游戏,其实不然,蹴鞠也是一种训练士兵的方式,球场如战场,灵活多变,考验战术、考研技巧、考研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是匈奴人第一次踢蹴鞠,尽管输的一败涂地,但是大伙们兴致昂扬,用匈奴语大声叫喊着,给场中的士兵助威呐喊。
场地上又换人了,那黑脸雷公似乎是不知疲累一般,场场参与,一次未退,赫连渊站在场地边缘,都能听到那他放肆的大笑声。
蹴鞠比赛一直持续到了戊时,大伙儿才恋恋不舍的散了场。
赫连渊盘腿坐在冰凉的沙地上贪凉。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站在自己前头的陆雁书,看他细腰盈盈一握,看他背手站立,姿态亭亭,举止有礼。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己咧着牙乐了,手往耳朵上一摸,惊得一下窜起来。
他耳上的绿松石天珠不见了。
他慌忙四下去找,可夜幕罩着黄沙,昏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赫连渊不死心,半蹲下身子,在满是脚印的黄沙中,翻砂寻找。
陆雁书听到动静转身问他:“你在找什么?”
赫连渊急得眼眶都红了,他摸着自己的右耳,沙哑着嗓子说:“我耳饰不见了。”
陆雁书往他右耳看去,果见以往挂着绿松石珠子的耳朵,此刻空空如也。
“很重要吗?”
赫连渊狠狠点了一下头:“很重要!”又补了一句:“比命还重要!”
陆雁书看赫连渊已经转身往场地中央跑去了,赛场人来人往,还有余兴未尽的士兵在场中自娱自乐的将蹴鞠在脚上癫来癫去。
赫连渊失魂落魄,半弯着腰,在沙地上寻找着比命还重要的耳饰。
陆雁书展开握着的手,掌心中赫然一个寸长的祖母绿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