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垂处泛起的腾腾热意不由叫萧梧恼怒起来。
可恶！他萧小霸王竟然反叫别人给调戏了！传出去哪里还有他半分颜面？
萧梧咬牙切齿瞪向罪魁祸首。而对方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正睁着一双杏圆眼略显懵懂地瞧着他。
“……”
这一下叫萧梧所有即将脱之于口的恶语又收了回去。心中怒了又怒，随即冷哼了声，“你不许再瞧我！”
话落，陆桐便失落地垂下脑袋，不再瞧他了。
这样才对。
萧梧得意地哼了声，整个人神气起来，但没过多久昂着的脑袋又像战败的公鸡低垂下去。周身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算算时间，过了今晚，再过六日他就要和眼前这个乡野村妇成婚了。萧梧不太乐意。可……想到白日里横跨桌面的那把大砍刀，萧梧浑身打了个激灵。
算了，成婚就成婚吧。反正也是假的。萧梧这般安慰着自己。等他回了京州，又是全城人都羡慕的萧纨绔。
桌角的筷子被一下一下拨动着，发出咯嗒、咯嗒声。
萧梧单手支撑着下巴，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头看向陆桐。
烛火下，那张脸瞧得格外清晰。
脸蛋很小，几乎只有他一个巴掌大。
那双杏眼很圆，细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下上下扑腾。
嘴唇很薄，染着桃花色。
未施粉黛的模样，就算和京州的贵女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可美则美矣，却少了神气。
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他来这么些天了，从未见过对方笑过。即便白日里着急替他求饶时，也是顶着这副神态。
有时候，萧梧会下意识看向陆桐的身后，确认那里有没有影子。若非如此，他都要惊疑对方是不是从乱葬岗哪个坟钻出来的鬼影了。
“喂，”萧梧轻叩桌面。
待陆桐看向他，道：“既然我们马上要成婚了，有些事我可得提前跟你说好。”
陆桐点头应下，再次低下了脑袋。
“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人素来娇生惯养，过不得半点苦日子。”萧梧昂首抱臂，看了眼桌上的空碗又道：“若你不愿跟我成婚，接下来我说的这些你都不用在意。”
“我，可以。”不知是烛火还是其他，那双眸子异常亮。
萧梧气闷。撇嘴道，“好，我可提醒你了。到时可别来怪我。”说完，伸手指了指身后仅由几根木板搭成的床榻，道：“太破了，我睡着背疼，要换新的。还有被褥，又潮又湿，简直没法盖。也要新的。”
陆桐点头应下。
“桌子也要换。”萧梧扶着桌子晃了晃，说道：“看，每次吃饭时我都以为它要散成一堆木头架子了……”
“好。”陆桐再度应下。那双眸子愈发地亮。
萧梧越看越觉得这屋里的东西难以入眼，几乎没有一件好东西……又简陋又破。心中委屈顿时加深，说话更是毫不客气，指着墙角道：“还有这里，添个书案，我要在那里看话本。对了，话本你也要给我买……还有那里，我要……”
萧梧一口气说了很多，直到嗓子哑了才堪堪停下。见陆桐瞧着他，不由生出恼意，“刚才我跟你说的你有没有记住呀？”话罢，朝胃里灌了口水。紧接着又指向手边毛糙的瓷碗，嫌弃道：“这个，也要换新的。”
见陆桐点头，萧梧满意了。但转念一想，又沉下脸。面无表情想道，竟然给他嘴巴都说干了。这里究竟是有多破啊？甚至他日后还要在这里住上好长一段时间。
顿时，萧梧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对了，”萧梧又道，“刚才我说的那些，全部都要换好的。不准捡，也不准买别人用过的。不然我心里膈应。”
陆桐神色认真，再三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好。”
“而且你还得给我带些擦脸的膏药，”萧梧摸了摸脸，语气带着点儿埋怨，“我现在都黑成丑八怪了……”
“不丑。”
“好看。”
对方接连蹦出四个字。
没曾想不仅没安慰到萧梧，反而惹得他瞪眼。
萧梧眯眼看向陆桐，疑道：“你该不会是不想给我买，故意说这种好听话来搪塞我吧？”随后又哼了声，活像只昂首挺胸的公鸡，“我可是很难养的。你若养不起我，那另找别人吧。”
其实，萧梧刚说完便后悔了。心中止不住地发虚。两只眼睛装腔作势地盯着陆桐，唯恐对方像上次一样‘犯病’拿刀砍人。
“我，可以。”
“不要，别人。”
萧梧哼了声，“那最好。”
对方不仅没砍他，反而一切依着他。意识到这点的萧梧，很快忘了方才的惶恐，骄傲地将脊背挺得更直了。
哼，在这点上，他还挺随她娘的。
驭妻有术。
……嗯？他在想什么？萧梧两只眉毛像毛毛虫似的纠缠在一起，眉间拢成川字形。心中接连呸了几声，想道：都是做戏罢了，你还当真了？
……
第二日，萧梧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
“谁啊，大清早的抽风？”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陆桐的这张脸，萧梧立刻没好气，瘪着嘴问道：“这么早喊我作甚？”随后又絮叨，“在我们家可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你别这么早叫我。”
糊弄完陆桐，萧梧打算关上门去睡个回笼觉。然而陆桐却喊住他，“外外面。”
萧梧顺着陆桐所指方向望去，数十样东西如流水般排到了院门外。
“……”难不成他睡迷糊了？现在已经是第七日了？那这嫁妆都抬到了门前，他是要准备准备出嫁了？萧梧面色不定，脚步踌躇不前。扶着门板的手心也一阵阵冒出湿意。
“这，这个给你。”
陆桐的话瞬间将萧梧飘远的神思扯了回来。
“养颜膏……玉芙蓉？”萧梧看着被塞到手心的瓶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仅仅是过了一夜。萧梧松了口气。胡乱抹掉额头的汗珠，将门开得更大些，好让东西都能搬进来。一一看过去，确实全都是他昨晚说过的东西。甚至对方还给他配齐了笔墨纸砚。然而这些东西他是一点都用不上的。萧梧撇嘴。也不打听打听他萧小霸王在京州的名号，读书这件事儿跟他有个屁的关系。
萧梧杵着棍子往前跳了两步，看着新的桌子，摸着新茶盏。一切都觉得像在做梦。恍惚间，他好像还是萧府的小少爷。
当然，这里不是萧府。萧梧眼神恢复清明，审视起这些东西来。压根跟萧府内的没法比。但在益城……这估计是最好的货色了。
萧梧并未生出陆桐糊弄他的想法。从昨日买喜服便能瞧出来。若真是糊弄，大可不买，随便找件麻袋披上，何必在这儿跟他演戏。
想到这儿，萧梧嘴角难得带了点笑。目光一转，落到箱子上。上面正叠放着两件衣裳。
一件漆墨色，一件月白色。
萧梧问向陆桐，“这衣裳，是给我的？”
见对方点头，萧梧伸手去摸料子。
冰凉，顺滑。不是顶顶好的，但瞅着也不算差。但摸到下面一件月白色的衣裳时，萧梧攥紧了眉。比起第一件衣裳来，这件月白色的料子可算中看不中用。
在他将两件衣裳都提溜起来时更发现了不对。扭头看向还在忙活的陆桐，有些不大高兴问道：“昨天不是量过吗？这衣裳怎么一件大一件小？”
话还没说完，陆桐伸手就来拿那件偏大的墨色衣裳。
萧梧将衣裳举高了些，心中有了想法。俯看向陆桐，眉眼处带着点不快，“原来不是给我的。”
见对方真的点头，萧梧气窒一瞬。手快将那件衣裳扔回箱顶上。不光如此，另一件跟他身型符合的月白色也被一同扔回原处。
陆桐眼底露出一丝疑惑，似在不解为什么萧梧将衣裳都扔了回去。捡起那件月白色的衣裳递到了萧梧跟前，“你的。”
“这种货色我才不要。”
萧梧面无表情说完，转身就变了脸色。眉眼低压，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
哼，不单单给他一个人买就算了。两件料子也不一样！那件明显就比他的好！竟然拿那种下等货色欺瞒他？哼，原来看着老实，其实心眼子多着呢。
萧梧决定再也不想和陆桐说话了。又看了眼周围还没搬完的东西，想了想，决定还是明天吧。
不知怎地，萧梧看这些新运来的东西格外不顺眼起来。方才他觉着还可以的东西现在瞧着也不过如此，不光如此，他看家具摆放的位置也十分刺眼。
“书桌放在这里，是想叫太阳把我的眼睛给晒伤吗？”
陆桐不再纠结于衣裳，忙走上千将书桌往一旁挪了挪，放到了太阳晒不到的地方。
谁知书桌刚落地，萧梧又叫起来，“放那里怎么能行？太暗了。”
陆桐弯下的身子还没直起来，又弓腰将书桌搬到了窗户斜后方。这里既不会太亮也不会太暗。
“不行。下雨了，东西会被打湿。”
陆桐再次顺着萧梧的指令将东西挪到了北面。既不会刮风下雨，也不会被太阳刺到眼睛。算是很好的地方了。
谁知萧梧又道，“这里风水不好。”见陆桐看向他，昂着脑袋一副骄纵十足的模样。“大师给我算过了。北边克我。”
陆桐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不料正被萧梧看在眼里，不快道：“怎么？你以为我在撒谎？”
陆桐摇摇头。她不知道对方怎么又生气了。明明刚刚还是很好的。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来来回回几次，陆桐额角也冒出细密的冷汗。
萧梧在屋内瞅了瞅，发现最好的地方还是陆桐先前选下的位置。
“……还是放这里吧。”说完，就留个后脑勺对着陆桐。转身继续瞧别的东西去了。
陆桐抹掉汗珠，依言将书桌搬回了原地。
“搬好了？”萧梧回头难得露出一分笑，又指着吃饭的桌子道：“这个，不能放在这间屋子里。”
陆桐刚搬离屋子，又被萧梧喊住，“算了，还是放这里吧。”
陆桐举着饭桌刚要进来又被喝住，“还是放出去吧。”
如此来如此去几次，陆桐最终体力不支将桌子从手中滑脱出去。落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
萧梧吓了一跳，看着桌子各两条腿地一半待在门外一半待在屋内，心想：这是不是对他有意见呢？随后冷哼一声，他可还没生气被区别对待了呢。难怪都说嫁进来的媳妇儿都是门外人。如此一看，这话还真有几分理。
“谁叫你地儿太小了，连一个好位置都没有。”萧梧抬着下巴，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对那两件衣裳小心眼才挑了这么多刺。
见陆桐不答话，萧梧做贼似的将视线向下挪，只见对方低着头，瞧不清神色。
哼，又哑巴了。萧梧撇撇嘴，觉得没意思极了。
不过经此一折腾，萧梧心中那股气总算是消了不少。
“算了，还是先放屋内吧。”
“嗯。”陆桐点点头，又将桌子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