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不自觉地捏碎了手里杯子,一片瓷片扎入手指。
“此番先斩后奏确非我所愿,只是裴某还是想要提醒将军,此事怕只是朔野要纠之事其一。”裴谳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递给了沈歌。“将军战功赫赫,莫要因些杂事和陛下生了嫌隙。”
沈歌长呼了一口气,她想起诸葛瑾同她说过摄政王的那许多事迹,在新帝登基时便放的那新官的三把火,如今摄政王来了,这火倒也是烧到了朔野,边关还真是来了个难伺候的祖宗。
“此事真能功过相抵?”沈歌皱紧眉头,“殿下此番先斩后奏,可真是好大的当头一棒啊!”
“这是临离京都时我让御医开的金疮药,给将军的聘礼里还有一箱,不知道将军有没有用?”
沈歌这才注意到手上无意捏碎茶杯时留下的一个口子,她叹了口气。
“嗐,这点小伤,无妨。”
裴谳坐回椅上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里面加了去痕的方子,能让将军少留些疤痕。咳…至于此事,裴某断不会扯谎,以本王对陛下的了解,咳…对将军不会有任何影响。”
沈歌看向裴谳,他咳嗽时那瘦弱模样,一咳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跟着颤动,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了一般。
“殿下,今日下午歇息一下吧。”
“无妨,我坐在这而已,非如同将军一般辛苦,只是动动脑子,不碍事。”
“咳咳。”裴谳捂着嘴又咳了几声。
沈歌见了,径直起身推开了房门,直接冲着外面的长队大喊了一声,“今日摄政王告病休息半日,各位改日再来吧!”
喊声中气十足,震慑了外面一众人等,她没听门外任何人在吵嚷什么,“嘭”地一声就关上了房门,沈歌长呼了一口气,转头对着裴谳笑了笑,说道:“先斩后奏一事,我也会。”
沈歌有仇向来喜欢当场就报。
“怎可如此!”裴谳皱着眉头,又气得咳嗽了几声,“一个下午我可以至少处理五人之事,又不知可以救多少百姓于水火。”
沈歌拿起那瓶金疮药,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撒在了伤口之上,缓缓涂抹均匀。“来这都七日有余了,殿下白日里房门都没出过,那帮人有什么急事,也不差这一个下午。”
“九日了。”裴谳幽幽说道。
“是吗?都九日了!等那些人走了,殿下赶紧去院里晒晒阳光,我再教殿下几招强身健体之术,以后清晨日日练着,保管对殿下身体有利。”沈歌想到要让裴谳跟着她练些什么,嘴角的笑险些压不住。
盐铁一事暴露了也好,她心中那根刺也算是拔了出去,她自问除了此事断没有再能被裴谳抓住把柄之事,此后也能和这摄政王坦诚相待。
料想他这三把火也就能放到这了。
“咳咳。”裴谳拿出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只看着沈歌一把拉开了他紧闭的窗户,一缕秋风吹进,刺激他的喉咙发痒,又咳了几声。
裴谳只得掏出腰间的一瓶药,却被沈歌一把抓住,“殿下,你可听闻过一句话?”
“什么?”裴谳手上的力道没有沈歌大,竟是抢不回手里那瓶药。
“是药三分毒!”沈歌将那瓶药彻底抢了过去,“咳嗽好办,多喝热水!再多晒晒阳光,发发汗,排排湿气,比吃药有用多了。”
裴谳只得眼睁睁看着沈歌将那瓶药塞进抽屉,又拉着他的袖子强行拽他出门。
这日,二人竟阴差阳错地吃了第一顿新婚后同桌而食的餐。
“这是我亲自种的小白菜。”沈歌上来给裴谳夹了一大筷子,“一般人没吃过,这一年就产那么几顿的量。”
“你吃不惯朔野的牛羊,还有羊奶,牛乳,我特意叫厨房摘的。”
“将军有心了。”裴谳示意身边移山用银针试毒后,才敢吃。
沈歌见状只是轻笑,想来这摄政王不信她大人大度,她理解。
“这个,甜浆!”沈歌拿起裴谳的碗就去盛,“这个绝对没有那股子膻味,小孩子都爱喝。”
裴谳这般挑食模样,就如同个孩童,若是被她父亲见了这人这挑那挑,恐怕是要将这人打服才好的。
“将军不用管我,我自己吃就好。”裴谳自小失了母妃,便没人再为他夹过菜,盛过汤了,于府中吃饭多是一人,于府外吃饭也多是应酬。
沈歌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裴谳一口饭嚼了很久都没咽,面前那盘小白菜半盘都没吃完。
“既然都来了朔野,还守京都那些无用规矩做什么。”沈歌大口吃肉,又扒了口饭,“看,要像我一般,大口吃饭,大口吃肉,身体才会康健。”
想来这摄政王不近女色也和他这瘦弱身体有关。
“多谢沈将军关照我的身体。”裴谳也学着沈歌的样子,大口塞了一口米饭,“只是我常在皇宫里用膳,所用饭菜不能过三,一时还真改不掉这毛病。”
“不能过三!”沈歌震惊地看着裴谳,“皇宫里这么惨!”
“难怪你不喜欢称帝,原来当皇帝连饭都吃不饱?”沈歌十分忧虑地看着裴谳,脱口而出一句惊人之语。
裴谳抬头,只看着沈歌那真诚的眼神,裴谳身边两个侍卫听闻这等大逆不道之言都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料想他家殿下定然雷霆大怒,摔了筷子走人。
“将军所言极是。”裴谳心里暗笑,自到了朔野,似乎已经被沈歌一句又一句不顾着礼数周全的话说的逐渐习惯。
与这等妙人相处,可比与那群字斟句酌,一句话里藏着八个陷阱等着他的士族权贵轻松得多。
两个侍卫震惊地对视一眼,看向未带一个丫鬟和小厮独自坐在那的沈歌,目光里多了一丝崇敬之意。
下午,沈歌带着裴谳来到院中。
“来,跟着我,吸气,吐气……”
“站要如松,双手撑天,胸腔打开……”
“殿下,你这不行,脊背挺直!”沈歌做了一半,还时不时偷笑着,去指挥裴谳的动作。
她这人不喜欢记仇,有仇都是当场就报了,教裴谳的动作也都是些女兵练的。
裴谳做了几下,就咳嗽了起来。“将军,我有些乏了,不如你先教导一下我那两个守卫。”裴谳指了指身边那两个看戏的。
“听闻他们在将军手底下一招都没撑过?”
“他俩?确实,也得教教。”沈歌上下打量了一眼,眼睛提溜一转就出来个坏点子,“但是他俩不好教啊,基本功尚可,问题啊,是缺乏实战!”
“日日站着,干练不打,能有什么进步。”沈歌皱紧眉头,看向额头冒出了汗的裴谳,无奈地说道:“他俩这样,去了战场都撑不过一个时辰,殿下你信不信?”
裴谳只是无奈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们俩,以后每日一人守着殿下,一人随我去军营,和我那些兵一起练!”沈歌军里那些,不得把他俩这花架子揍个落花流水!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助,却都皆向沈歌鞠了一躬“多谢将军指教!”
“来!歇好了就继续……”沈歌看向了一旁看戏的裴谳。
沈歌就这样拉着裴谳练了许久,直到裴谳累得实在动不了。
“哈哈,殿下浑身酸痛吧?你啊,就是缺乏磨炼!要不然也不会……不会日日咳嗽。”
裴谳擦擦额角的汗,这才清楚此女为何要拉他出门,当真是孩童脾性!
“你看,仅仅一日,就初见成效了吧!你信不信殿下只要做他个七日,保准胃口大开,神清气爽,再也不用碰你那些个药罐子!”
裴谳听闻轻笑了下。
虽然也不是什么太善意的笑,但那是沈歌第一次看见裴谳笑,她竟呆了一下,就好比一座冰山里乍现了一缕暖阳。
殊不知这也是两个侍卫自裴谳做了摄政王之后第一次见裴谳笑。
她不自觉地语气放缓了些,折腾这位摄政王一下午,她也已然解气了不少。
“殿下,我真不是蒙你,每日早上你都早起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可,好好练练,身体必然大增。”
“将军真是妙手回春,许久没见殿下这样的好气色了。”侍卫移山说道。
裴谳听闻此言却收敛起了面容,“时辰不早了,将军也该回去休息了。”
“嗯,也好,你若是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我也告诉他们了,日后不会做牛羊给你。”
裴谳点了点,看向了沈歌离开的背影。
“殿下怎么不留将军一起用晚膳?”另一侍卫填海问道。
“你二人今日倒是话多!”裴谳眉间已经有些薄怒,语气里恢复了冷峻之气,“两人合力,竟连一女子的一招都撑不过,我看来是得好好考虑身边侍卫的人选了。”
“下月若还是如此,便滚回京都去吧。”
“是,殿下。”移山和填海皆赶紧收起了笑容,一起点了点头。
裴谳用手帕捂嘴咳嗽了一下,却只看到了痰里的一丝血丝。他虚弱太久,恐是不适合大动了。
这日,刚过午夜,沈歌就被新竹叫醒。“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胡人半夜来犯,值夜的林将军带队失踪。”
沈歌听闻如白天里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走,赶紧去军营,哦,新竹,帮我去叫阿瑾。”
“那一批人大概多少知道吗?”到了军营的沈歌,因为明哨已经被杀,沈歌只能找来暗哨来问。
“不明。”
“林将军又带了多少兵力?”
“五十左右。”
“在何处失踪,在何时能确定吗?”
这枚暗哨轻皱眉头,“也就约莫大约一盏香之前,一队胡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混进了城内,半夜有百姓前来求救,今日林将军值夜,带兵前去查看。”
“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巡查士兵也未找到林将军和将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