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劝人不喜劝第二遍,便也闭上了嘴。
“将军早些休息吧。待到明日,我与他们知会一声,不会留人到太晚,将军可以早些回来。”
“甚…好。”沈歌点了点头,她有时候十分怀疑裴谳是不是和她用的一个脑子,怎么总能先一步知晓她要的是什么。
若是他们能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一个打仗一个筹谋,不缺吃穿用度,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来吵去,却也不错。
然好景不长,那日,沈歌本无事,靠在自己那把将军椅上闭目养神之际。
“将军!”新竹清脆的声音喊醒了沈歌,“有客来访!”
沈歌赶紧一骨碌地从椅子上起来,睁开惺忪睡眼。
“沈将军!”一中气十足的声音彻底唤醒了沈歌。
沈歌抬头一看,来人一身华贵的锦缎衣服,大腹便便,一身肥腻,右手拇指上戴着一翠绿的翡翠大扳指,食指上套着一枚硕大的嵌着绿宝石的纯金戒指,中指戴着……就这身装扮,无出其右,必然是朔野那位频繁来往于匈奴,靠在两地倒卖,白手起家的朔野首富,段新贵。
“段大人?”
“是我,正是我,难得沈将军还记得段某!”
只见这段新贵后面还跟着几个面熟的朔野商人。
沈歌疑惑不解,她已经说了自己不需什么金银财宝,他们想送,就给军队的战士送些粮草,如今也没到每年这些商家主动献上粮草的时候。
“沈将军,新婚燕尔,实在是光彩照人!”段新贵一个断会拍马屁的先开了口。“将军新婚那日,我送的那尊白玉送子观音可还喜欢?”
“有事说事!”沈歌听得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哎呦!”只看见段新贵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沈歌面前,“沈将军!”
“我们本来是不想劳烦将军的,只是这近几日,摄政王派人缴了我们几人的盐铁贩卖权,还一同抄了我们几家的仓!这可是断了我们的活路啊,将军。”
前年,粮草短缺,支援不到,诸葛瑾同她谋略,为获取军中粮草军饷,拓展北境经济,开放部分盐铁贩卖权,默许这些有了经营权的商贩往返于匈奴部和朔野,用盐铁换匈奴肉食锦缎,再传往中原,获取粮草金银。
这一政策一出,收效不错,军中粮草不再发愁,年年这些商家也算不少上缴。
可后来,肉眼可见,这获得了盐铁贩卖权的商家着实是赚了个盆满钵满,沈歌还同诸葛瑾论辩过,是否要收回权限,但料想军中粮草军饷都仰仗着这买卖,而且每年也是限量供应给匈奴,无伤大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时的事?”沈歌紧锁眉头。
“就前日,前日摄政王先是将我们的库全封了,这今日,竟然直接派兵看守,截断了我那些盐铁供应!”段新贵跪在地上,大声喊冤。
“将军,我们给军中供应全靠着这盐铁置换,如今,摄政王初到,定是不了解情况,才就全给断了!”
“是啊,将军,我们少赚些不打紧,也是怕断了军中供应啊!”
几个商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沈歌头疼。
“行了,此事我知晓了。”
“都先回去吧,我去亲自和摄政王谈谈。”沈歌挥了挥手,将那一众人等全部遣散。
沈歌驾马急奔,就往将军府去赶,一路上尘沙飞扬,沈歌却浑然不觉,到了门前,又看见她家门前排着长队,沈歌没由来的一股子气。
她翻身下马,吼了一声,“劳烦让让!”
“将军?”
“沈将军。”
那些人向她打招呼,沈歌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这位摄政王擅自做主,也不来打声招呼,何况他二人还有婚约在身!亏她那晚还好心好意劝他保重身体。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做事却喜欢先斩后奏,还当他自己是在京都那个呼风唤雨的摄政王吗?沈歌越想越觉得生气。竟觉得前日里这位摄政王在她眼前积攒的好感荡然全消!
其中也有些被人骤然抓住错处的恼羞成怒!
沈歌背后还背着那把裴谳送她的弯刀就要闯进裴谳的门,却被门前守卫一把拦住。
“将军,殿下现下正在议事,不便打扰。”
沈歌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两杆长枪,一股无名之火,抽出弯刀就砍了上去,仅一己之力就挑起了两杆长枪。
“花架子!”沈歌冷笑一声。
“将军,就算要进,也需要卸下武器。”
可那弯刀当真是敲铁如泥,转瞬间,守卫的长枪只剩了杆,枪头被那沈歌手中弯刀齐整切断。
“在朔野,还无人敢拦我!”沈歌收了刀,几掌就推翻了裴谳那两个身穿玄铁重甲的守卫。
沈歌就往裴谳房里踏入,将一众来人惊掉了下巴。
才刚进了没两步,却只见里屋起身的裴谳,这还是沈歌第一次见他如此衣衫不整,那件他来时所穿的银白狐裘,斜斜披在肩上,似乎是刚才匆忙披上的。
“将军。”裴谳面上并无表情。
“既然将军找摄政王有事,我就先告辞了。”里面却也是沈歌的熟人,正是镇将薛昭。
沈歌收了些怒火,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朝来人点了点头,“抱歉,薛哥,我先插个队。”
薛昭点点头也走了,这房里就只余下沈歌和裴谳两人。
这是沈歌自与裴谳新婚后第一次踏入这房间。
余光瞥见房里的两张床似乎还没来得及搬走一张,还是在那放着,而裴谳貌似竟然还是住在他新婚之夜的那张。
房里点着她素来不喜欢的熏香,桌上摆着大堆她向来不喜的笔墨纸砚,还摆着她从来不喝两盏正冒着热气的清茶。
“请坐,将军。”沈歌瞧见裴谳那双骨瘦嶙峋的手,朝他对面那张椅子上指了指。
沈歌未坐,但有些渴了,就站着问了一句,“此茶刚才薛昭可喝了?”沈歌指了指她面前那盏清茶。
裴谳起了身,将那杯茶倒了,又从旁侧拿出一盏,俯身倒了一盏茶水。
“此乃新盏。”裴谳说道。
沈歌就伸手要喝,裴谳匆忙扣住了那盏茶,沈歌那要去够茶的手正撞上了裴谳的手,两人皆是赶紧后撤。
裴谳先开了口,“还烫着,将军莫急。不如先与本王说说,来找本王何事?”
“我…”沈歌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火难消,又伸手够上了那杯茶,一口饮下。“我向来不嫌烫。”
“将军只是想讨杯茶喝?”
“当然不是!”
“殿下夺了朔野那些商贩的盐铁之权?”
“原来将军是为此事而来。”裴谳抬起他面前那盏茶,先闻了闻香,小嘬一口,茶杯稳稳停落在了桌上,“不错,是我。”
“盐铁之权,不可放。”裴谳说着将狐裘脱下,搭在了身后椅子上,缓缓开口,“边关盐铁甚少,匈奴本应缺乏此物,从吃食,再到武器,都需用盐铁,该让匈奴来求,却不是主动施之。”
“匈奴若得武器,事关重大,粮草尚有其他法子解决,于其后,弊大于利。”
沈歌听闻裴谳这段话,已然自觉理亏,她对朝廷有怨,盐铁之权一事也确实是鲁莽行事,其父就是因此而亡,所以,她如今为得粮草,才会如此不择手段。
“我已禀明陛下,不日,边境诸地盐铁之权将皆归朝廷,禁止与匈奴交易。”
裴谳咳嗽了几声,轻皱眉头说道。
“此事上报了陛下!”沈歌也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这摄政王动作会这么快,才来这不过几天,甚至足不出户,就做出如此雷霆之举。
沈歌捏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会如何罚我?原来殿下大费周章地来这,是兴师问罪的。”
裴谳又喝了一口茶,和沈歌的狗急跳墙想比,显得尤为镇静。
“将军此言差矣,既来朔野,既娶了将军,我却不是来问罪的,我已与陛下言明,将军虽鲁莽行事,但主动上交,功过可以相抵。”
“将军是当陛下早前不知此事?我来此处,帮将军交出盐铁之权,此举其一只是为表你我衷心。”裴谳将杯中茶饮尽,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态。
“将军,盐铁之权一事,可没得商量。”
裴谳回身在身后抽屉里抽出一张单子递给沈歌。
沈歌展开,其上一项又一项的金银珠宝竟列满了整张纸。
“盐铁所换,远远不止于此。”裴谳手指自抽屉里又抽出了一叠,“将军再看。”
沈歌接了过来,“这是?”
“房契,是匈奴之地的房契,可见这些人早就混得了匈奴部信任,是否借此传递了某些情报也未可知。”
沈歌抓起那杯子,竟是硬生生捏碎了。
“私盐和私铁实属该绝,一旦默许给那些奸商开放此权,沈将军管不住的。”裴谳继续说道:“何况此地盐商铁商只靠倒卖就赚得如此盆满钵满,若是由中央管辖盐矿铁矿,会得多少收入,百姓可以照样参与劳作,不会影响生计。”
“我已和陛下说了,届时还会将盐矿铁矿之利分出两成以增军饷。”裴谳又倒了杯茶,缓缓喝着。
“我也知将军断不想和匈奴勾结,将军此举此事落在我手上还好,可落在有心之人手上,这事可是个欺君罔上,谋逆反贼的重罪!”
沈歌攥着手里的那张纸,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