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也赶紧加入进了拉着绳索的众人队伍里,众人发力,才依次将那几名泥沼中的士兵拉了上来。
然而,最危险的还是那陷入中心沼泽的三人,泥浆已快淹没口鼻,沈歌心急如焚,而后突然将目光落在几匹战马身上。
“用马!”沈歌当机立断。士兵们迅速将绳索牢牢系在马鞍上,另一端则抛给那几个士兵。
沈歌亲自指挥:“听我号令一起挥鞭!驾!”
鞭子在空中炸响,几匹战马同时发力,铁蹄深深陷入岸边泥土,绳索瞬间绷直如弓弦。
岸上所有能搭上手的都上去帮忙拽住辅助的绳索,终于,在绳索几乎要断裂时,三个几乎完全没顶的身形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从死亡边缘拖拽出来,他们浑身覆盖着厚厚的泥浆,气息微弱,但胸膛还在微弱起伏。
泥沼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几个正逐渐复原的泥坑和散落的杂物,还残留着方才的惊心动魄和劫后余生。
沈歌浑身泥泞,汗水混着泥浆从额角滑落,她站在沼泽边,看着被救回的士兵正在接受救治,又望向一具被白布覆盖的遗体。
裴谳不知是何时走到她身边的,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声音平静却有力:“将军当机立断,指挥有方,已救回九人性命,逝者已矣,生者仍需前行。瘴泽凶险,此地不宜久留。”
沈歌则接过帕子,用力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裴谳,眼中诧异,微微点了点头,却也不及多言,“多谢。”
“尽快清点人数,救治伤员,收敛袍泽。加固车辆,速速离开此地!天亮之前,必须找到干燥处扎营!”
她翻身上马,朔野的帅旗在暮色中依然挺立,“全军听令,继续前进!”
死的那位是她认识的,那是位父亲还在世时的老兵,本是京都之人,于朔野至少留了十载,已从一少年郎,成了一中年少将,战场上多少死局都闯了过来,竟栽在这泥沼里。
“驾!”沈歌驾马疾行,却不愿再细想。
于一块平原之地留宿一夜后,又是兵行三日,自朔野行至敕川,却是越行越荒凉,初而还有些许树木,逐渐变成灌木,最后只余满地杂草。
沈歌所率的大军凭借沈歌手里的虎符顺利过境,于夕阳落山之前,抵达敕川。
“这等贫瘠之地,也难怪右贤王当初宁可绕道白鹿,都不愿来打。”林姝打着哈切和沈歌说道。
“右贤王所求不过金银财宝,自然不愿来这敕川,日逐王却不同,他欲求权,自然不择手段,来攻敕川。”诸葛瑾嘴里叼着根草,在林姝身边悠闲地说道。“将军,还有几里扎营?这两日路途颠簸,这马骑得我腰酸背疼了。”
“我军中无一人如你这般矫情!”沈歌白了诸葛瑾一眼。
“将军可是忘了车里的殿下?”诸葛瑾捶捶酸疼的腰,“什么时候我这个军师也能有个马车的待遇?”
“殿下那是体内有疾,可你分明……是懒!”沈歌冷笑一声。
“这几日怎么也接不到薛昭来信?”诸葛瑾皱着眉头,“要么是他行的比咱们还慢,但这不太可能,毕竟薛将军比咱们先出发,要么呢,就是薛将军已经到了,但是没空发信,或是信都被拦了。”
又行了十里,“吁——”沈歌勒住了长歌,在距离敕川主城约二十里外的一片开阔高地上停下,此地背靠一道平缓的山梁,可御寒风,前方视野开阔,能俯瞰敕川城及周遭情况,加上高地本身土质坚实,不易积水,正是理想的扎营之所。
“传令!全军止步,就地安营!”沈歌的声音清晰有力地穿透暮色,“斥候队前出三里警戒!工兵营,立刻勘定营区,依制立寨!辎重营清点物资,准备埋锅造饭!”
本与薛昭说好了,等他先至敕川,若是情况紧急,就以鹰隼信件为号,沈歌率军直接突围,现下却没有什么信来,她也就率军先正常安营扎寨,再派先遣前去打探。
当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在天际,敕川平原上,一座初具规模的营寨已然建成!辕门高耸,两侧燃烧着巨大的火盆,照亮了飘扬的帅旗,遒劲有力的“沈”字在火光中舞动。
中军大帐内,敕川及周边地形沙盘已被架设起来,沈歌暂时褪去沉重的甲胄,只着便于行动的劲装,诸葛瑾立在其旁。
可敕川大营的篝火尚未完全冷却,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先遣兵几乎是滚落马鞍,嘶声力竭地冲入中军大帐:
“报——将军!急报!匈奴……匈奴兀术阿鲁亲率三万铁骑,昨夜绕过鹰愁涧,拂晓时分突然出现在敕川城下!现已将城池四面合围,攻势猛烈!薛昭镇将正率军拼死抵抗,但……但情势万分危急!求将军速发援兵!”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歌骤然冰冷的侧脸。她刚刚与诸葛瑾及几位副将商议完避开瘴泽的粮道,沙盘上代表敕川城的标记还安然无恙。此刻,那标记已经要换成红色。
“阿鲁来的挺快啊。”沈歌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指尖重重按在沙盘上敕川城的位置,“薛昭手下有多少可用之兵?”
那小将喘息着:“禀将军!薛镇将麾下……能战之兵不足一万了!其余多为郡国兵及临时征召的民壮!匈奴攻势极猛,云梯、冲车齐上,更有投石机轰击城垣!北门……北门角楼已被砸塌一角!”
沈歌听闻皱紧了眉头,最不希望出现的那个可能出现了,薛昭果然遇了难!
一万对三万?这兵力相差何其悬殊,而且敕川虽城高池深,但在如此绝对优势兵力的猛攻下,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一旦敕川失守,匈奴铁骑便可长驱直入,肆虐朔野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她此次所带兵力充足,但想要顺利驰援,也得好好筹谋。
“将军!末将愿领本部骑兵为先锋,立刻驰援!”年轻气盛的林姝霍然起身请命。
“不可!”另一位老成的中将立刻反对,“日逐王的匈奴骑兵来去如风,我军主力却多为步卒,若与其优势骑兵于野外硬碰,后果不堪设想!需从长计议!”
帐内争论顿起,开始争辩起来,沈歌的目光死死锁定沙盘,脑中飞速运转。敕川城的位置、匈奴的包围圈、自己大营的位置、周边地形河流……。
“行了!”诸葛瑾一声断喝,压下了所有声音,随着诸葛瑾的手指,沈歌目光落在沙盘上一条不起眼的、标注着“鬼哭峡”的狭窄谷道。“阿鲁想一口吞下敕川?胃口太大了,小心崩了牙!”
“要我来看,我军需兵分两路!一路带上所有火油罐、引火之物,不走大路,绕行西侧‘鬼哭峡’,此峡狭窄崎岖,这行在大军至敕川之前潜行至敕川城西北十里外,匈奴大营侧后方的‘野马坡’待命,以狼烟为号,见信号,立刻点燃火油罐,焚烧匈奴后营粮草,制造混乱!”
“另外一路步卒立刻集结,携带强弓弩、长矛盾牌手,沿官道直扑敕川!行军速度不必过快,但要造出主力驰援的浩大声势,吸引阿鲁主力注意,迫使其分兵阻截,为后营战区创造机会!”
沈歌听闻紧皱眉头,“也需尽快用鹰隼,信鸽尝试通知薛将军,好令其务必死守待援,注意保存力量,待我军接近,敌军后营火起混乱之时,也可伺机组织精锐,由北门或西门择机杀出,与我军里应外合。”
“将军,那我来做这个点火之人!”林姝自告奋勇,指向了鬼哭峡的位置。“我来带一中将携两千轻骑兵去绕道鬼哭峡,蹲守野马坡,即刻出发。”
沈歌点了点头,“好,林副将切记不可恋战,完成后迅速撤离!”
“那既然如此,其余两万人马,就皆由我亲率,旨在为林姝将军制造机会!”沈歌目光坚毅,看向那沙盘。
“此战关键,在于林副将军能否成功搅乱匈奴后营!也在于薛镇将能否坚持到最后一刻!敕川存亡,朔野安危,在此一举!”沈歌紧握手中弯刀刀柄,一声大喝。
“得令!”众将应诺,杀气腾腾地冲出大帐。急促的号角声、金鼓声、集结的呐喊声瞬间响彻朔野大军的敕川大营。
敕川城下,战火焚天。
匈奴的箭矢不停,沉重石块呼啸着砸向城墙,发出沉闷的巨响。
城墙上,守军士卒已然死伤无数,薛昭的甲胄也已经染血,须发皆散,挥舞着长剑在城头奔走号令,指挥着军民和残军来靠着滚木、沸油拼死抵抗,北门的缺口处,战斗尤为惨烈,尸体几乎堵塞了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