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六年二月中,帝逝,九月而葬。
黑,完全透不进光的黑将一切笼罩。
她是....谁?这是在哪儿?
“嘎——吱!”“嘎——吱!”
间断性长而尖锐刺耳的指甲刮擦声与毫无规律的微弱喘息,将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并迅速激起她心中恐惧。
好像...黑暗放大恐惧,也让她神经变得无比敏锐,她在害怕之余,似乎在这些叫人万分难受的杂音中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到底在说什么呢?总不是什么妖怪要吃了她吧?她有些惊讶,却未发现自己的害怕似乎表现得过于表面,还在努力想要听清那声音。
太微弱了,即便再敏锐的人在此,想必也是听不怎么清楚的。于是她打算直接问问对方是不是病了,问问,该怎么打开灯,怎么离开。
但令她惊讶的是,她完全发不出声音,像是完全忘了该怎么说话,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五官存在!
还没等她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方,是的,即便黑暗至此,她依然能清楚意识到,这是上方传来的一股巨大吸引力。
天旋地转间,那无比微弱幽怨的声音忽然尖利清晰了一瞬,如晴天突至耳畔响雷无异:
“放我出去!”
其声之怨愤绝望,令她尚有些迷蒙不清醒的迟钝精神狠狠抖了抖。
忽如其来的光亮将她拉出震惊的泥沼。
两侧模糊物体在飞快倒射,似乎天地都在与她反向而行,她努力辨认还能看到的那些高大到容易看清一些的建筑。
连绵壮观红墙黑瓦扭曲缠绵,道旁几乎连成两条白线的石像,有间隔相对的高大台型建筑....这是..
帝陵!
没来由的,她脑中忽然蹦出这样一个词。
从陵墓里飘出来?看样子还很新。她这是死了?不应该啊。她迷茫了,直觉告诉她,即便是死了,这也不该是她的墓地才对。
于无措中,两边雀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所有物体倒退速度越来越快,搭配着迅速转变黑白的天色,叫她眼花头晕。
“呵,力排众异,坚持扶立个病怏怏黄口小儿上位,本王还以为你已经完全把握禁庭内外,结果凭这区区五百禁兵?这样你就想阻拦本王大军?
萧二,你是从哪里借来的这狗胆!”高高在上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屑。
速度慢下来了?本王?
初瞟一眼,她看着,这里是个被四方森严高殿围起的广场,南北各有一方人马正呈相互对峙之态。
北边宫殿高阶下方虽站满了士兵,且各个看着都很是精神骁勇,却怎么也不及南边源源不断补充进来的数多。
便是再能打的兵,也难敌数倍的敌人啊。
她循着声音,转将大致打量全场的视线先投向南边高大的宫门下。
这一细看,就见一匹高大英俊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穿华丽盔甲,气势威风凌凌,浑身包裹在浓厚得意中的...无脸人!
不,应该是说,怎么也看不清楚脸才对。她一看到面部或是着装细节,眼前立即就被打上了一层高糊马赛克。
她寻思片刻,直觉自己似乎并不近视啊?再说,借着这方火光照亮,那人身下战马浓密漂亮的黑长睫毛都躲不过她的眼睛,怎么人却能高糊成这样?
为了证明这人是特例,她坤着脖子使劲往这人后边还在鱼贯入内的成群士兵看去,专门找脸。
看不清,都看不清长相!
月光不显的夜色下,莫名阴森的宫殿,摇曳乱舞的火光,一大群从古话中走出来,没有脸的人...
真的,她心里真有点发毛了,要不是完全找不见自己的手在哪,这会她早已搓下两大筐鸡皮疙瘩来了。
毛爷爷,三清道祖,九天神佛啊,请看在她诚心诚意害怕的份上,快点让她回家吧!
“大行皇帝早年有诏,安阳王终身不可出永安陵,可是我记性不好?或是官家新诏安阳王进内京来了?”莫名显得阴冷低沉的男子声音让这本就散发着森冷肃杀的氛围愈添诡异莫测。
这声音划过耳际,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不是她说,光听声,她绝对会将南宫门富有侵略态势的这一边划为好人一列,最多是这个好人听上去有股自大到清澈的愚蠢罢了,无伤大雅。
单凭北边这声音里,含着那股难以言喻,浓烈到阴冷潮湿的莫名意味,她就能说,北边说话这人一定是个坏蛋。
还得是暗地里盯着,随时准备阴人的毒物类大坏蛋,不用看她都知道,此人面相绝对好不了,必是阴气森森那一...
“左辅大人就爱说笑,咱官家哪道诏书颁发不经您掌眼?
哎呀,安阳王在西京好好守着列位先祖,就是最大的诚心了!东京这儿一切都好,不劳您烦心,王爷实在不必亲自前来吊唁。
要咱家说啊,现在什么都没发生,王爷您这就赶紧退去吧啊,咱官家毕竟是您亲侄儿,悬崖勒马,一切都好商量~”
呃...她不由自主转投过去的好奇目光,略过阶梯最上方,北宫殿门阶前正用生理性阴柔语气说话的这位,落在正中那个人身上。
长身玉立,其势如松!
真的看着人了,尽管根本看不清长相,她脑中依然明晃晃挂出了这八个字。拥有这样气质的怎么会是个阴毒人呢?
听着耳边安阳王那像是被什么天大笑话逗乐的放肆大笑,她在空白一片脑中迷糊的回忆,刚刚那个语气,不会是这个氛围让她脑补出错觉了吧?
阶旁这时小跑上去一个士兵,不知对这人耳语了些什么,在那阴柔宦官并不太给力的不赞同下,这人抬起手,似是随意挥了挥手中露出来的颜色鲜艳的纯红小棋。
“吱——呀”
伴随着绵长沉闷的厚重宫门关闭声音同时而来的,是四面宫墙上兵甲碰撞出整齐一致的交响曲。
安阳王和他身边文武使副,以及身后士兵越发猖狂的大笑戛然而止。
“怎么会!”安阳王的声音一瞬间被掺杂进了大量不可置信与陡生出的点滴恐惧。
他身下装饰精致,俊伟无比的马儿在围成铁桶般的森冷利箭包围下,开始发出焦躁不安的踢踏。而他嘴中,也发出了颤抖的认输式咆哮:
“我是大行皇帝的亲皇兄,是官家的亲皇伯,我不过就是进京都来吊唁皇弟,我看你们谁敢放箭,谁敢!”
铁甲反出的只有无情冷光。
利箭激刺在长盾上发出叮咚哐啷的声响,掩盖不住骨肉被刺穿发出的血腥尖啸,这是一面倒的屠杀场!
她不忍亦分外不适的挪开眼,将视线重新放回高台正中,那完全不理会身边急得团团转宦官的劝止,俯首看着场中屠杀,冷静袖手的人身上。
那眼中,想必全是属于高高在上赢家的冷漠吧?这回,她终是从那拥有雪松一般气质的人身上,品出了残忍一味。
忽地,那人猛然抬头看了过来!
阴冷而又粘腻,犹如被冷血毒蛇盯上的强烈不适感猛地从她胃中翻出,一股寒意直冲上她的天灵盖。
眩晕,让她忍不住在心中干呕的眩晕将天地揉转,她眼前飞速闪过数个几乎是复制般的屠杀场,只是,没有高台上的人,也没有那睁着不甘大眼被射成刺猬的安阳王。
周遭场景在飞快变换,她耳边似有各样哭声,又瞬间转换成低低絮语。
“殿下,奴婢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这些全是奴婢从萧驸马书房外亲耳偷听到的。”着急而又谦卑亲近的低柔女音中含着十分笃定。
“嗬!嗬....怎么会呢?郎君...郎君怎会如此对...对我?”这声音很虚弱很无助,断续的哭腔中满满都是迷茫与压不住的痛苦:“孩子呢?我那两个可爱孩儿呢!快,快给本宫抱来!”
“好好睡着呢,您别听这小贱人离间您和左相大人的夫妻感情!”年长的声音充满抚慰:
“左相大人那样光明磊落的君子,别说对您一向情深意重,便是无情,又怎么会使这等下作手段害人?就是再阴毒的臭虫,也不能对自家人下毒手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了,这月子可不能多操心,您好好歇着,等左相大人下了朝,您再当面问问他,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在,到时候他一解释,您一准儿就不...”
“嬷嬷!婢子要是有一句谎言,出了这门立刻就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谦卑女子声音中有不被信任,以及想要揭露真相的着急:“要是不信,下回药再端来,您暗中另找人验验!”
忽然间被那莫名吸力拉来这暗浮暖香,精致又明亮大方的闺房里。照样是看不清人脸,但漂亮的场所里透出的诡异,总没有前边那般叫人觉得恐怖胆寒到止不住战栗。
她甩去心中对方才最后那道阴湿恶毒目光的回忆,边忍着心中反复翻涌的难受劲,那是一点没把耳朵放下,剩余的一股精气神全用来听这喂到眼前的阴私八卦上了。
“不好了,殿下,不好了!”门外忽起焦急又慌乱的大喊将这里边三个能喘气的,加一个不知喘不喘气的八卦家伙都给吓了一跳。
年长嬷嬷温和慈祥的声音提高了些,陡然变得严肃:“乱叫什么?仔细吓到殿下,老身扒了你的皮做鼓凳!”
“嬷嬷,让他说!”公主稍提声,自有一股威严在其中:“什么事?速速报来。”
来人顿了一瞬间,听这吩咐,便调整了下气息,斟酌了点说辞,却依旧慌乱无比:“殿下,不好了,辰时末官家驾鹤西去,现在萧大人他们正商议要扶三皇子继位!”
“什么?皇兄正值桃李之年,不过一场小病,怎会被要了性命?”公主的呢喃如同自语,充斥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快快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入内庭,我要去见皇兄!”
“哎呦,慢些慢些,公主,您的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您悠着...”
眼前空间又晃动扭曲起来,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她注意力全都放在心中琢磨的事儿上,眩晕感便没有先前那么足了。
她先是从墓地飘出,接着又到宫变现场,这会还来了这什么公主的房间,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到底是谁?哎呦!
蓝天,白云,还有唯一看得清长相的美人,一切都很好。
只是,她完全没有功夫注意这面色苍白胖美人长什么样,而是直愣愣盯着她比雾气还要虚的身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冲她飞速撞去的势头。
天哪,谁能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停下来?马上就要闹出鬼命案啦!
想法刚出,她便和那美人脸对脸贴大了。
仿如撞入了一堆棉花,又或者是投身冰凉到令人窒息的水漩涡,眼前眨眼便被黑暗的眩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