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东内主院正屋门前,沉默蔓延开。

    已经九岁,很懂事儿了的任浩文把唇抿得很紧,拉着弟弟的手,十分担忧地看向娘亲怀里完全呆住了的任渺。

    “什么狗屁中使?凭什么要带走我阿妹!”任浩辰一张小脸被气得通红,甩着哥哥的手就要往外冲:“哥你放手,让我带上大白,拿棍子去把他们给打的屁滚尿流!”

    任浩文一个不查,险给弟弟拉跑了,他赶忙把人拽回来,没好气的说:“大白才刚出生几个月?你又有多大?”

    “哥!难道就要让他们带走阿妹么!”任浩辰愤怒了,他这回可不要听哥哥的话。

    “怎么可能?”任浩文自有妙计,一把拽下腰间钱袋,得意的耸了耸眉:“哥攒了好些钱,咱包了脸,从后门去南市雇几十号人来。”

    看着孩子们被吓成这样,任父和妻子对视一眼,便深吸了口气,让声音尽量平稳:“别担心,有爹爹在,妹妹不会有事的。你们跟着娘亲先回去玩儿去,千万莫出门,记住了吗?”

    说完他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转身就往外去,边走边问:“周力,他们东西都搬上车了么?”

    “还差几箱干果和两箱绸料,我和多叁一寻思,干脆没让上,赶紧把骡车先拉走了,这会子估计已出了巷子到横街上了。”周管家早就安排好了。

    “嗯,也好。你别跟着我了,回去找夫人取些银铤...要五两那种就好。”

    “嗳..”周管家暗暗叹了口气,应下了,又跟身边早跑来,长相周正利索的小伙子说:“田林,你跟着主君去迎人。”

    眼瞅周管家丧丧的脸色,田林拍了拍胸膛:“好嘞!叔,我办事,您放心。”

    待周管家转身要去准备,又给任父叫住了:“等会儿!”

    “主君?”周管家不解的回头。

    任父停了下来,背着手来回缠磨了一会,纠结到面上肌肉都在左右角力,最后咬着牙,恨恨道:

    “一块银子丢猪屁股上听声哼哼能原样捡回来,给这些完蛋玩意儿换气受,太大方钱没了事小,一准儿还得多买一颗掐不灭的贪心回家供着。

    不行!得拿一两的...用最小号的荷包,多装几只...嗯...找小托盘,堆高点儿!”

    周管家若有所思的应下:“嗳,您放心。”

    “你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周管家拍了拍脸上有些迷糊的田林,语气沉沉的嘱咐:“快去吧,记着,机灵点!”

    “嗯!”田林瞪着眼,很认真的点头答应,转而快步追上走远了的任父。

    大萼巷内,许多人家门口都有小厮婢女打扮的人,均伸长了脖子,在往任家门口打头那头戴垂脚硬幞头,看着分外富态傲气的人身上瞧。

    东边隔壁家的那俩更是副恨不能把耳朵贴去任家门头上的模样。

    巷口亦围着被吸引而来,不停交头接耳的人群,俨然是将此当成新闻来看。

    人群中间或有提着长嘴壶篮的茶水贩子,在其中吆喝着兜售热茶,看着人堆里热气腾腾一片,显然生意不错。

    立在门口那亮明身份,却并未被立即迎进门的中使,颇有些嫌弃的收回扫视人群的眼睛,不耐地瞟了眼身后头戴后脚短小软幞头的吏从,眉眼间已有不愉之色。

    他夹着眼皮把任家门墙屋檐来回打量了番,最后视线游移在门口丁点儿大的地,抄着尖柔嗓音对吏从说:

    “这家门墙颇广,看着怎么着也该是个三跨的大家院,家门做的忒窄忒简陋了些,不说车马出入不便,瞧着外观也凭白难看了几分。”

    “啊?啊,嗐!这家就是个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人,族里...也没出过有什么权势的,哪能造那些方便?”吏从随口说了句,顺着话就问:

    “中使您眼界阔,瞧不上这小家小户是自然。不过平头百姓家都这样,没甚么好看的,您看咱不如回...”

    中使拢袖不语,左后边的小跟班斜着眼,尖着声就哼道:“我还道这家人有什么厉害的呢,原是个小商贩?

    在京里,纵是那高官贵人家,咱中使到了门前哪个敢怠慢半分?早在亮嗓子时就该恭敬请咱进屋奉上茶,哪有被晾在这门前吃灰的道理?你这青州小户人家,架子倒是摆得够大哈!”

    吏从瞅了瞅半掩的门,见中使面色不善,好声好气帮忙解释了句:“倒也不是架子大。这人家拢共就两口子,总三个娃,小闺女还是个靠药罐子吊着命的病秧子。

    这样的人家除了缴税的,其他还能见过什么像样的官儿?中使您的名头恁大,他们呐,估计是给吓坏喽。”

    “我还说是一大家子呢,这么大的家院只住了五口人?”小跟班瞟瞟自家老大,摸出两颗小巧的银瓜子儿递给吏从,和他搭起话:

    “不是我说,这青州的屋院现也不算便宜,何况是这靠近城北的地块,看这院墙宽阔样,怎么着占地也得3、4亩多了吧?

    便是东京城内的官户,兜里没两个子儿,大多租也不敢租这样大的地方。我实是好奇的紧,李公吏您见识多,知道这人家做什么这么阔气?”

    “哎呦,瞧您说的,青州哪能和京都比呀?”李公吏捏蹭着那两颗合起来约莫小指尖大小的银瓜子儿,笑得两边眼尾堆起细细皱褶,转了转眼,低声说:

    “至于生意,现在啊,是真没什么。”

    小跟班皱眉道:“李公吏您这话说的不大实诚啊,青州可不是那偏僻地界。这家院造相虽然太过规整,也老旧,可就这大小地段搁这放着,少说也得卖上万贯。”

    他双眼在瞟见门缝里头闪过的人影后,悄悄又递过两颗银瓜子,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狐疑问道:“什么样的小生意能让人年纪轻轻买得起这样的大家院?”

    “嗐!这跟任大赚不赚钱他就没关系~”李公吏摇着头,跟着在里边渐近的匆忙脚步声中,收了东西也识相的压低声儿:“要说任家老爷子那会儿,这任家真是咱这儿数一数二的阔气。

    只是这人偏起心呐,他能偏到天上去。老头要死了时分家,任大是大哥,按说该得大头,可这十间铺子他就分得一间南铺。

    就这破旧的自建老屋,要不是祖宗定死规矩不许改动,不让租卖,还到不了这老实头身上。

    还有那数十万贯的家财,这任大就得了个万贯都没有,后来还拿去给那转眼输光了底裤,跑了婆娘的三弟还赌钱...”

    “吱呀~”

    门轴轻转的声音响起,搓着手缩着脑袋,没来由猥琐了三四分的任父快步迎了出来,满脸堆着阿谀的笑:

    “哎哟喂,真是中使大人呐!我还道家仆欺我,骂了他一通,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呢!实在怪小人没见识,该死,该死,竟怠慢了您。快请进,请进!”

    一边把那拉着老长马脸的中使往里让,他一边大声吩咐:“快快快,把最好的茶,最贵的点心果子都给我上上来!”

    “好嘞!”田林高应一声,也不叫别人,自个儿一双脚往里蹬的飞快。

    方才半掩到什么也看不真切的任家门大开,中使没急着动脚,先是昂着下巴用鼻孔把任父打量了一通,从上到下,眼中愈发不屑。

    眼神绕过任父再落到田力背影上,脸上的嫌弃又增加了一分,再瞟见一些侍婢的身影时,本来就臭的脸色更加不耐烦了。

    外院实在不算大,没两步也就到了中堂里,西侧门边摆置一张黑漆圆木桌,上放茶具,面容稚嫩的侍者已点上茶,动作尚算流畅。

    上首当门山水立屏前唯一正座亦是黑漆圆木的扶手椅,左后近屏边处一架黑漆圆木香几上一只偏黄莲鸭白瓷瓶间错落插着几支腊梅。

    右位近椅置一几,与下首两边扶手椅旁各置茶几皆罩喜庆花罩,上摆柿饼、桃干等青州常见干果果盘和酥点。

    此外,只东墙错落悬挂时兴吉祥挂画,下案上摆置着赏玩瓷件几许,旁置一青松盆栽,余无别饰。

    用不着人让,中使收回打量眼神,一屁股就在首座坐下,嘴角愈发耷拉,沉目不语。

    于任父对面落座的小跟班看见中使面上的不耐,也不拖沓,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任郎君,你可知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我..我家小门小户,也不知有何吸引大人之处?还请大人明示。”任父谦卑的语气中皆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中使大人好奇咱青州商户平民家中摆设,想来到处逛逛,郎君不必紧张。”西二座的李公吏寻机笑答,又轻嗅了下呈上青灰茶盏中飘出香气,赞道:

    “此茶兰香清幽,汤色甚白,可是洪州双井?今儿我可是跟蹭到中使大人的光了,郎君大气。”

    任父道:“中使大人驾临使得陋室蓬荜生辉,小民纵是拿出家中最好之物,亦唯恐招待不周,若有哪里不对之处,还请列位大人谅解。”

    “草茶易散味,从来须饮新。我闻着味儿,是前年的陈茶吧?青灰的次品盏子能显几分白?却道什么好来?”一直没说话的中使冷冷的语气里十分不耐烦有十二分的嫌弃。

    “小民都是很仔细挑着包得最好的陈茶买,您放心,这绝对差不了味儿。”任父笑的讨好,夸的真心。

    “咳咳!”李公吏不小心被呛到了。

    “这茶您留着自己好好品吧。”小跟班看见自家大人奇差的脸色,清了清嗓子,啥也不说,直接上正话:“听说你家小娘子心思灵巧,活泼聪颖,不妨请来我们中使大人见见。”

    任父终于能光明正大垮下脸去,一脸惶惑的说:“小女这两年病得整日昏沉,难得活泼,实在不敢称巧。”

    “整日昏沉定是因素日无事可做。如今正好教坊生额缺员,令女补上,多锻炼,专注学习之事,自能强身健体,日益活泼。”小跟班催促:“任郎君,莫要扭捏,快请小娘子出来一见吧。”

    “嘶,这个,小女实在难堪大任,请大人留情。”任父满脸请求之色,伸手招呼周管家,对上首中使道:“小民虽家境不丰,幸得祖上庇佑,还有些许积存,请大人笑纳。”

    一直垮着个批脸的中使面上这才隐约漏了点不那么明显的笑意,小跟班就直接多了,脸上立马爬上了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的满意。

    只是那点笑和这些满意,都在看到周管家手捧小托盘上那红布,以奇怪的底宽上尖姿势高耸着时,慢慢在消失。

    而任父本来笑得难看到完美的笑容在红布被揭开时,意外被混进深度迷茫,而后呈现出一种扭曲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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