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

    一开春就发生了好多事。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厂里的外贸车间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干起来了,和宋行简说的差不多,最开始就是去省城已经走上正轨的厂里头学习,配备高级老师指导,进口国外的平缝机锁边机什么的。

    她们所处的地界决定了外贸单子配额不如南边沿海那边多,毕竟那边都已经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了数不清的外贸公司,市场几乎面向了全世界。而冯月出她们这边,随着中苏关系缓和,以及一些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需求,边境贸易的复苏,她们厂才被选为试点单位,要知道工厂是没有自主进出口权的,都是通过那些外贸公司才能接到订单,所以她们主要还是相对被动地靠政府来主导。

    当下出口创汇是最光荣的任务,外贸车间还搞按件记钱,厂长在动员会上信心满满,承诺只要试单完成的好,奖金绝对丰厚,至于怎么个丰厚法,其实还得看后续的订单,毕竟她们单位只是试点,全省数不清有多少个试点了,能源源不断地抢下来单子才是最重要。至于怎么才能抢下来,除去那些不好明面上来说的东西,最主要的还是质量。

    外贸车间的主任是个很会搞“外交”的妇女主任,姓汪,别人也管她叫铁娘子,是个很有门路的人,副主任就是罗雅燕,她是上回服装竞赛的第一名,实物批量生产出来卖得也不错,可谓是极具改革创新的年轻人了,国企就是爱立标杆,事儿还没什么样呢,先把人推上去。

    罗雅燕是很感兴趣,但也不是信心满满,毕竟开头难做,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搞砸了,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既然接了,就得想方设法地做好,她有点看不上厂里给的推荐名单,觉得是个赚钱的油水部门,谁都想塞人进来,聚了一个部门的关系户那活儿还干不干了呀,她可带不动。

    她就坚持必须自主报名,大众监督,公平审核。

    冯月出早就感兴趣,尤其是从北京回来一趟,可算是开了眼界,什么小三洋大索尼,带遥控器的金星彩电,工资见涨,钱越来越不着花,用钱的地方还多了,宋行简又不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冯月出就得想办法。

    也不能那么说宋行简,她们现在工资存一起了,人家还是绝对大头,但钱稍微多一点,宋行简准得有个提议,比如说,他又提议买电视机了,本来年前冯秀容养鹌鹑赔了钱,今年每月要给她一点养老钱,就不买电视机了。

    冯月出当然心动,没电视机有时候别人说话她都搭不上茬儿,她多希望劳累一天下班回家洗个澡,然后人干干净净地躺在干干净净的床上看电视,哎多爽!

    所以他们就买了,冯月出一边骂宋行简败家,一边儿美滋滋地换台。

    她还找人买了个变色片,这样贴到电视上黑白电视就变彩色了,不过也是有很多毛病的,比如必须坐得板板正正,正对着电视才上色,再比如人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啦,不过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攒不住钱可是个大问题,这眼下她又怀孕了,花钱的地方只会更多,宋行简就别说了,人家拿部队死工资的,每天还忙得不行,给他压力不就是让人家犯错误吗,那可是不行的。

    冯月出就看中了外贸车间的计件工资制,其实厂里早就有这个问题了,工资都一样,也没个指标,不少浑水摸鱼的人,天天就盼着机器检修,检修就能半天不干活。

    说改革改革,哪次都是小打小闹,有点问题就暂停。

    冯月出第一个就冲上去报名,罗雅燕冲她挤眼睛,但她可不是关系户,她是靠自己真才实学的。

    考核是择优录取,领导层的意思是招一些年轻有文化的,当然了技术也是关键,最好政治面貌也不能出错,毕竟涉及出口。

    冯月出乍一看优势不大,她五月份的中专考试那四科就算都过了,也还差两科呢,更别说年纪也不算小,这个节骨眼上还怀孕,即使她手艺好出错少,工作积极,获得过几次厂里先进表扬吧。

    但冯月出会另辟蹊径,直接就通过了,她怎么做的呢。

    “我会说俄语,知道他们那边的尺码体系,认识标签,还认识一点日语。”

    个屁。

    俄语是前一天晚上现学的,标签是以前看杂志记下来的,老师当然就是宋行简,你好、谢谢、尺寸、太大了那几个词翻来覆去地说就蒙混过去。

    至于日语更是天方日谭,去年还誓死不要用日产,但这正是厂里目前发愁的,因为引进的锁边机什么的都是日本二手的大型器材,说明书看起来像天书一样,厂里急需一些能看懂的人。

    不过冯月出也不算完全胡说八道,宋行简有点语言天赋,他学过一些日本军事用语,根据图片场景能有一些逻辑推断。以及就是那么巧,他营队里新来的一个毕业生是军事翻译专业的,辅修过日语,但并不精。冯月出本来厨艺就了得,有意拉拢人的时候更是好吃得咬掉舌头都不知道。只邀请了两回,那小战士就再也不想吃食堂了。

    冯月出更是收获颇丰,不过辛苦的大头还是在她身上,她结合这些,自己又连猜带蒙,拉上罗雅燕跟脑子灵活的年轻维修工人围着机器研究,看图纸,拆外壳,一点点的尝试,就这样一个功能一个功能地试,

    兄弟厂派过来的高级老师不知道为什么传授东西总遮遮掩掩,还爱给人泼冷水,罗雅燕年轻脾气暴,吵了两回那老师竟然直接不来了。

    就完全靠她们自己,她们研究着对着日文说明书操作了一遍,罗雅燕绘制了中文解说版的给大家传阅,上面的机器操作图画的标志极了,是厂里负责板报的文艺宣传人员帮的忙,罗雅燕的箭头、注意事项、中文说明都十分清晰,除了那种年纪大,一点改变也不肯接受说啥都摆手的人,都能看得懂。

    冯月出把她们试的过程中犯的错误也记下来,以及错误操作导致的残次品也留下来,在旁边注明这是机针扭弯导致的、这是顺序错乱做坏的布料……

    总之,外贸车间算是走上了正轨,即使又发生了很多波折。

    第二件事,小吴死了。

    就是那个领导的司机,深夜里爬段虹家墙偷窥还开枪的那个,他死了。

    他的群众基础本来就挺好,走的时候弯着腰,背着个小破包,夕阳底下把他影子拉得很长,送他的人竟然比送受害者的人还多,很多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是卧轨死的,据说火车压成了两截,因为发生在半夜,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已经冻成了血坨子。

    人们猜测他大概是没脸回去,听说他家里挺贫苦的,他是老大,底下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父亲还常年生病干不了重活,全家人都指望他的津贴。他是复原回原籍,并没有安置工作。

    他死的消息传回来时候,绝大部分人竟然开始指责段虹,声称是她毁了一个农村家庭的希望,简直滑稽。

    冯月出庆幸段虹调去省里了。

    这样不光彩的事情,最近竟然发生了两起,第二起竟然发生在周钺身上,冯月出真的没有想到。

    周钺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人找上部队来了,是供销社里负责称猪肉的妇人,还有家庭有孩子,据说被那人老公在床上抓了现行,还踹断人家老公的两根肋骨。

    放别人身上复十次员都不够的,放周钺身上,他那已经离休的父亲竟然还能发挥余热,又给他转到其他省份的部队里去了,冯月出这才知道,周钺本来就这样操作过一次,之前因为打架被记过大过,调来的这里。

    冯月出没想到自己看人还挺不准的,她以前还以为周钺有小毛病,可能有些孩子心气,但底色是善良的,实在想不到竟然做出这样事儿来。

    “你以后别让他来咱家了啊,丢人!”

    “他以后不会来了。”

    冯月出想到什么说什么,她学一会儿习就得走神一会儿,不然脑袋晕乎乎。

    没人比她更忙了,既要准备即将到来的中专考试,又要操心车间的那些事儿,还得看电视。

    宋行简也在学习,自从冯月出怀孕以后他就跟得病了一样,整夜整夜睡不着,甚至有一次冯月出半夜醒来,发现宋行简正幽幽地睁着他那双漂亮的、琥珀一样的眼睛,盯着她。

    “什么毛病!大晚上不睡觉!”

    宋行简说的话更吓人。

    “你肚子里有个人,我睡不着。”

    !!!

    世界上怎么有这样奇怪的人!!!

    最近他大概终于接受了,每天勤奋学习育婴知识,甚至还委托宋知恒邮寄一些国外的胎教书籍。

    对着肚子讲话这种事儿,冯月出觉得宋行简该找个大仙儿看看了。

    现在已经小三个月,具体哪天怀上的也说不清,反正大概就是过年那几天,冯月出觉得宋行简他俩都有点儿瘾,有时候白天还吵着架,晚上莫名其妙就滚到了一起。

    一定是个非常乖的小孩儿,最近这么忙,事情那么多,它在肚子里一点乱也没捣,但也不能说一点症状没有,更容易饿,尿频,情绪忽上忽下的,冯月出也不敢不管不顾的忙。

    “这个名字得我来起,要叫宋清廉。”

    冯月出最近被关系户搞得很烦,不说周钺那么大的事儿因为有人轻飘飘就揭过去了,就说她们车间里,厂长的小舅子整天一点事儿不干,背着手到处找茬儿,这不对,那不对,谁不顺着他说准被上眼药,厂长大事还行,小事上也是个眼瞎的。

    罗雅燕和冯月出决心下月发工资前一定要狠狠卡他的工资条,不只是个人问题,带的整个车间有时候也人心散乱。要她俩说,关系户就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得了。

    所以她希望她的孩子一定要正直、正义。

    “咳——”

    宋行简正在喝水,被呛了一口。

    “还是不要一下生就给这么高的政治要求吧。”

    “高?这叫高!这是最基本的吧,我就知道,你们那些人就是拥护……”

    “不不不,对不起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孩子以后选择哪条路并不确定,没准儿名字会带来困扰。”

    “困扰,这能带来什么困扰!就要叫宋清廉!”

    “行……”

    现在两个人的角色调换了,以前都是冯月出提醒宋行简该睡觉了,现在换成宋行简提醒冯月出。

    “觉睡多了孩子容易变笨!”

    冯月出忙着翻俄汉大词典,外贸车间选人面试时候她说她会俄语,这个帽子算是摘不下来了,即使后来厂里请了专业的俄语翻译,但周边人还来问她,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只会说谢谢、太大了、多少尺码……

    不过好在都是一些常见的标签类,一些洗涤标准之类的,提前做功课一般不会出问题,再加上身边还有宋行简这个人形词典。

    “哪本书上说的?”

    “我姥姥说的!”

    冯月出姥姥早八辈子不来往了。

    ……

    晚上觉睡的格外沉,冯月出腿搭在宋行简腰上,她最喜欢这个睡姿,骑着个什么东西,以前在家她都骑枕头。

    呜——呜——呜——

    冯月出从来没听过这样刺耳的、尖锐的、凄厉的,不同于日常作息号的警报。

    她迷糊中睁开眼。

    宋行简已经像触电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黑暗中皮革摩擦发出脆响,几十秒钟就换好了作训服,一分钟不到,宋行简抓起军帽到了门口。

    “锁好门,注意安全。”

    凄厉的警报声还在响,似乎一声比一声重,黑暗中冯月出摸了摸自己怦怦跳着的心脏,有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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