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假期前提交的新书初稿已经通知了修改意见,本就因为噩梦作息反常的我,在熬了一个又一个夜之后,彻底开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幸好孟循已经去上课了,这乱七八糟的作息至少不会影响他。
第一遍的修稿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去穆棠那里的时候冥想的过程中直接睡着了。直到半夜从沙发上惊醒,只发现身上盖着一块暖暖的厚毯子和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穆棠。她被我醒来的响动吵醒,搓了一下脸:“朝因,你醒了。”
“怎么不叫醒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过于麻烦对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麻烦你了,我请你吃夜宵。”
“没关系的,你这几天不是加班吗,好不容易睡着了,就放松睡一会儿。”穆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但你要说请我吃夜宵,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坐在诊所附近的烧烤店里,与外面的湿冷不同,店里的暖气开的很足,还带着烧烤的香味。烧烤还没上桌,穆棠坐下就吹了半瓶啤酒:“舒服多了。”
我看着她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你看起来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医生了。”
“沈朝因女士,我下班了。”穆棠的脸被暖气熏的微红,笑着回应我,“把我当朋友就行。”
我点点头,在店里欢快的音乐里也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朝因,你的新书写的是什么故事,能不能透露一下啊?”穆棠撑着脸随意的找些话题。
我有些意外,这件事是上次见面时简单提了一嘴,没想到她记住了:“当然可以,讲的是一个非常喜欢宇宙和星星的女孩,但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这不是她的“正道”。尽管这样,她还是研究了一辈子天空,星星。”
“那她一定获得了很大的成就吧。”穆棠一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满盘烧烤一边认真的猜测。
我摇摇头反问她:“并没有什么大成就,一定要有什么成就吗?”
“一般而言,故事的结果不都是要获得一些什么吗?”穆棠听到我的反问,认真想了想,语气都变得有些惆怅,“那本就短暂的一生,在那么喜欢的东西上怎么能没有收获呢。”
我看着她也会陷入这种情绪,觉得有些虚空的穆棠又真实了一些:“当然有收获了,收获了一个在自己喜欢的星星,天空里,游了一辈子的人。”
“但大家都不支持她,都没有人见证她的这些收获。”穆棠点点头表示赞同,咽下一口烤茄子又说,“这个好吃。”
我被她的跳脱逗笑:“有人见证,她自己见证,看书的人们见证,你和我在这里也见证了。”
她一愣,笑着举起酒瓶子碰了碰我的饮料,喊了我的名字:“朝因。”
我拿起杯子喝下饮料:“嗯?”
“没什么,敬你。”穆棠喝完了剩下的啤酒,轻声笑道,“说起来,为什么孟循这么早就去上课了?”
“艺考的冲刺集训。”我叹了口气,想到孟循在家里有空的时候也经常练习,“还好上课早,不然我这几天肯定会吵到他。”
“你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家长了哈哈哈。”穆棠笑着说道,“嗯,孩子现在怎么样?”
我吃完盘子里的烤肉,学着家长的语气:“成绩一般,很爱撒娇。”
“怎么撒娇的,我也听听。”穆棠觉得有趣,好奇的询问。
我笑着叹了口气跟她说了带孟循去家乡菜的事情:“他说每年都要来,我答应了。”
穆棠听完露出一个笑容:“朝因,孟循知道你的事情吗?”
我摇摇头,这没什么好提的。
“分你一个。”穆棠剔下一个鸡翅到自己盘子里,把剩下一个给我,语气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闲聊一样,“如果他问你,你会告诉他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我接过鸡翅说了声谢谢。
“为什么,你害怕他知道吗?”
听到穆棠的话,我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些事影响他,或许是觉得这样就建立了更深刻的联系,超过了原先拟定的距离和底线,或许是……不想让他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在他心里,我不应该是脆弱狼狈的样子。
“不害怕,很多事情没必要讲,自己说出口,就会显得…矫情。”我对上她的眼睛,轻笑一声,“我开玩笑的。”
周六是计划的最后一天,我改到凌晨四点,终于完成了所有内容的第一遍修改。提交之后就晕在了床上,但没过多久,我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你好,孟循姐姐,我是孟循集训班的老师,现在方便和你谈谈吗?”
我的脑子就像一团浆糊一样,但必须强制自己开机:“方便的,老师你说。”
“是这样的,孟循最近经常在课上出神,不仅是我的课还有其他老师的。最近发生了什么会很影响他的事情吗?”
我开始仔细的回忆孟循去基地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老师,我印象里没有发生什么。”
“或许是他没告诉你,孟循姐姐,他如果用现在的状态度过接下来的课程,我想最后的结果一定不会让人满意。如果你有空的话,和他谈谈吧。”
“好的,今天之内我就会找他谈的,多谢老师费心了。”
“好,我让他今天早上在寝室休息半天,调整一下,你可以直接去寝室找他。”
我虽然并不觉得一定要他成功,但也希望他尽力不后悔,不想他之后每次想起都觉得惋惜。开着车的一路上我都在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会想些什么呢?真是让人又觉得费解又觉得烦心。
我带着食物敲响了孟循的宿舍门,他看到我时表情带着几分慌张,不知道老师和他说了什么。
我瞥见了正在熟睡的小陶,将食物递给孟循压低声音说:“我不进去了,你把吃的和午饭先放进去,到时候和小陶一起吃。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我并没有和高中生谈心的经验,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切入,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询问,脑子里想了许多话术都觉得不恰当,直到坐上车还没有完全想好到底该怎么开口,但我不想拖延太久,最好今天就把问题解决。
最后还是选择直接问他:“孟循,老师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你最近怎么不在状态?你不舒服吗?还是在想些什么事?”
但孟循只是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闷声说:“没有不舒服。”
我想他是不是还在想家,是不是祭拜那天发生了什么没有告诉我,是不是最近睡的不好,是不是担心之后的大考,所以我还是耐着性子问他:“那状态不好的原因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他没有说话,我想他或许是在纠结,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安静的空气让我突然觉得疲惫,心率不知道是因为熬夜变快还是因为现在的烦躁感,我将肩膀靠在椅背上,看来孟循不愿意说,不愿意就算了,我实在没心情坐在这里耗时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想告诉我,酸痛的眼睛让我揉了揉眉心,我叹了一口气,打算把他放回去吃饭:“孟循,我很累,不要让我这么费神了可以吗?不想说就回去吧。”
如果他不愿意和我沟通,我也可以做到完全不管他。但他就是坐在车里,也不肯走,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对我耍脾气和犯犟,于是觉得更加烦躁,疲惫感让耐心消散的同时连带着语气也差了一点:“不走就说,要走就快点回去吃饭!”
孟循看了我一眼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肯定觉得我在凶他,但他还是妥协了,结结巴巴的开口说:“我来这边前一天,没有找到手表。所以我找了一下手表的位置,在车上,你…你为什么去心理诊所,你是不是…生病了。”
拙劣的谎话,我心里清晰的明白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他自作主张的窥探让我觉得非常的不爽和愤怒。
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的状态差是因为这件事情。这种行为未免太幼稚了,他现在做的事情不是他所希望的吗?为什么又要因为别的事情分心,为什么要打破原有的距离,原来那样不好吗?非得要把对方剖的干干净净才可以吗?
我对此非常的不解,并觉得可笑:“为什么要因为这些事想个没完没了?”
“不重要吗?我每个晚上都在担惊受怕,在想你现在睡着了吗?有没有又一次从梦里惊醒?!”孟循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看向我的眼睛里带着气愤和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是你说的把对方当家人吗,你为什么觉得你的事在我这里毫无意义?!我担心你,我害怕你突然有一天就离开!”
我的心脏突然颤了一下,无力的向后靠,我以为我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处理的很好,但现在看来是我太自大了,我想让他分清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的事情和他并没有关系:“孟循,你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好好上课吗?你不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吗?你分不清哪个更重要吗?”
“你的事!”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抿着嘴别过头又重复了一遍,“你的事更重要。”
我一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他一喊,我清醒了许多,自己是过来解决事情的,并不是过来产生问题的。
他无非是害怕,害怕我像他的家人一样抛弃他,现在继续争论什么重要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浪费时间。
他的眼神因为我的沉默躲闪,妥协之外维持着体面说:“我知道了,我回去了。抱歉朝因,辛苦你因为这些事跑这么远过来。”
我突然觉得我又把他推回原点,变成了夜场里的那个孟循,我不想这样,这不是我要的,我明明是想把他变的更好的。迟疑之下,我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刚刚准备说出的那一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戛然而止。
他的眼泪已经在脸上拖出痕迹,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在我印象里他并不是非常感性的人。但我没时间思考,手上的抵抗让我加重了力气,他或许害怕伤到我,所以没有拼命的向外扯:“回来。”
他依旧和我僵持着,我实在不想和他以这种姿势拉扯,换了个思路,松开他的手臂,我赌他舍不得离开,不然早走了。
果不其然,他站在原地想都没想就说:“我不。”
主动权回到了我的手里,我严肃的看着他:“那坐回来。”
我开始思索要说出多少才能更快的安抚他和解决这件事情,穆棠像一个预言家一样,但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面临选择。
孟循刚刚闹了一通,安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改了想法:“对不起,朝因。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是我太着急了。”
在我看来他的想法转变实在让我跟不上,难道是我年纪大的缘故?但我不想让这件事情继续发酵,所以问他到底想不想知道。
“想,当然想。”他好像怕我会改主意一样马上肯定,但再想想又说,“可我怕你想了不开心的事情今天晚上也会做噩梦。”
我其实不太了解孟循,觉得他别扭又多情。可是在他看来是我救了他,我应该是可以让他依靠的那种人。如果告诉他,他会不会陷入另一种孤独和不安?会不会随时担心我的状态,我会不会拖累他的未来,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潮钰。
我不想这样。
我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衣角,又提醒了一遍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于是将告诉穆棠的事情简化的不能再简单,轻飘飘的说了几句,打算稳住他让他不要太担心。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相信,但他没有再纠缠,最后只是小心翼翼的说:“我……下次可以陪你一起去吗?”
我觉得孟循总是带给我很多的意料之外,他不断的靠近,让我既觉得担心又不能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想了想:“可以,但你要先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如果要我依靠你,你就应该更快的成长起来,不是吗?”
他的情绪依然低落,轻声嗯了一声就当做回应。
我知道自己不能做到,但不妨碍现在许下这种承诺,但这句话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吗?我自己也不确定:“孟循,不要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毕竟当他见到更多的人,有了新的朋友,新的未来,就不会将目光只放在我一个人身上,那时就算真的离开,他也能照顾好自己:“回去吃饭吧,别多想了,我睡一会儿再开车回去。”
“我跟陶休风说了让他不用等我。”孟循摇摇头,“睡吧,我不饿,我守着你。”
我并不需要,想劝他回去,但他已经先一步开口:“快睡吧,一会儿我直接回去上课,你让让我吧。”
我无奈的放低椅子准备靠一会儿就离开,结果没想到真的睡着了。真的有这么在意吗?明明认识的也不算很久,哪里来的如此深厚的情感联系,也许只是雏鸟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