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漫进写字楼，童雅的工位被电脑屏幕映得发白。

    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制的木偶，迟迟没有落下。

    邮箱里躺着周临风发来的项目计划书与教学视频完整版，在银行规章制度的铁律下，这本该是一封即刻删除的"违禁品"。

    可她的鼠标光标却在"回复"按钮上徘徊，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

    教学视频里的画面如潮水般在她脑海中翻涌：

    周临风半跪在地板上，膝盖处沾着粉笔灰，正耐心地教小男孩调试代码。

    他的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与在银行会客室里狡黠的眼神判若两人。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手把手指导孩子敲击键盘，那份专注与热忱，绝非能够轻易伪装。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李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惊得童雅如受惊的小鹿。

    她条件反射般迅速切换屏幕，调出一份贷款审批表格，强装镇定：

    "没什么，例行检查。"

    李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将一杯咖啡轻轻放在桌上：

    "张主管找你，好像是要谈季度考核的事。"

    童雅点头致谢，趁李明转身的瞬间，鬼使神差地将周临风的邮件标记了星标。

    张维的办公室门半掩着，激烈的讨论声从中飘出。

    "...这个客户必须拿下，总部很重视。"

    是张副厂长不容置疑的声音。

    "但他们的抵押物估值有问题，风险部那边..."

    张维的声音充满了为难与纠结。

    童雅停在门外，手指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风险评估可以调整。"

    张副厂长语气强硬，

    "小童那边你去做工作，她太死板了。"

    童雅的指尖微微发凉，后退两步，故意踩出脚步声，随后轻轻敲门：

    "张主管，您找我？"

    屋内的谈话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张维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

    谈话内容简短而敷衍，张维只是例行询问了几个案子，对周临风的事只字未提。

    但童雅离开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那份文件上，"风临科技"四个大字刺入眼帘。

    回到座位，童雅心不在焉地处理着申请文件。

    午休时间，她像是被某种魔力驱使，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周临风的项目计划书。

    这份计划书字里行间透着认真，却也暴露出明显的业余。

    预算分配如同随意堆砌的积木，摇摇欲坠；风险控制几乎是一片空白；盈利模式更是模糊不清，像一团迷雾。

    凭借她多年的专业经验，一眼就能挑出十几个问题。

    她甚至能想象出，只需半小时，就能将这份计划书改得像模像样。

    就在她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时，李明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在干什么？"

    童雅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写点东西。"

    她强作镇定，拿起水杯，

    "去吃饭吗？"

    李明摇摇头：

    "约了女朋友。你最近怪怪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工作有点累。"

    童雅挤出一个微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等李明离开，她重新打开电脑，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写了大段修改建议。

    她盯着屏幕，如梦初醒——她，一个严谨的银行信贷审核员，竟然在帮助一个"骗贷者"完善项目计划书！

    "疯了。"

    她喃喃自语，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按下了保存键。

    下班后，童雅鬼使神差地坐上了相反方向的地铁。

    她的目的地是城东的城中村，那里的街道狭窄逼仄，两旁小店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油烟与香料混合的味道。

    她身着笔挺的银行制服，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误入凡间的仙子。

    站在一栋老旧居民楼前，童雅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楼门口的手写告示映入眼帘：

    "三楼编程班招生，贫困家庭儿童免费"。

    她犹豫片刻，还是踏上了楼梯。

    三楼的门敞开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与键盘敲击声交织在一起，如同美妙的乐章。

    她站在门口，眼前的景象让她怔住：

    二十几个孩子挤在简陋的教室里，每人面前摆着一台旧电脑。

    周临风背对着门，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代码，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略显凌乱，鼻尖还沾着粉笔灰。

    此刻的他，与银行里那个西装革履的"CEO"判若两人，显得更加真实，也更具吸引力。

    "老师！这个怎么弄？"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举手提问。

    周临风立刻转身，快步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屏幕，眼神专注而温柔：

    "这里少了个分号。就像句子要有个句号一样，代码也要有结束符号。"

    小女孩认真地点点头，在键盘上敲下分号。

    童雅不自觉地嘴角上扬，露出微笑。

    这时，周临风抬头看见了门口的她，先是一愣，眼睛瞬间睁大，随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同一束阳光，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童审核！你怎么来了？"

    十几个小脑袋齐刷刷转向门口，好奇的目光落在童雅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个新奇的玩具。

    "我...路过。"

    童雅感觉耳根发烫，心跳加速，

    "看了你的计划书，有些问题想当面讨论。"

    周临风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拆穿：

    "正好快下课了。等我十分钟？"

    童雅点点头，退到走廊上。

    透过窗户，她看见周临风回到教室，拍了拍手：

    "同学们，今天的内容就到这里。下周记得带U盘来，我们要开始做小游戏了！"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七嘴八舌地提问。

    周临风耐心地一一解答，还细心地帮几个动作慢的孩子保存文件。

    最后，他站在门口，与每个孩子击掌告别，那画面温馨而美好。

    "老师再见！"

    "周老师，我弟弟也想学，能带他来吗？"

    "下周我要做打僵尸的游戏！"

    等最后一个孩子离开，周临风转向童雅：

    "久等了。饿了吗？楼下有家不错的麻辣烫。"

    童雅本想说不用，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引得周临风轻笑出声，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绅士而亲切。

    麻辣烫小店不大，只有四张桌子，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周临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老样子？"

    随后好奇地打量着童雅，

    "这位是？"

    "朋友。"

    周临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她可能第一次吃麻辣烫，微辣就好。"

    童雅本想反驳自己吃过麻辣烫，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周临风熟练地拿起菜篮子挑选食材，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次。

    "你经常来这里？"

    童雅接过篮子，加入了几个自己喜欢的菜。

    "嗯，教完课常来。"

    周临风将篮子递给老板娘，

    "这里的汤底是一绝。"

    等待上菜的时间，童雅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计划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我看过了，问题很多。"

    周临风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眉头渐渐舒展：

    "这些建议...太专业了。"

    "你的项目有潜力，但计划书写得太业余。"

    童雅不自觉地切换到工作模式，语气严肃，

    "预算分配不合理，风险控制几乎为零，盈利模式也不清晰。这样的计划书，任何正规机构都不会投资。"

    出乎她的意料，周临风没有辩解，而是认真地点头：

    "你说得对。我没学过这些，都是自己摸索的。"

    他的坦诚让童雅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上桌，红油汤面上漂浮着芝麻和香菜，香气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先吃吧，边吃边聊。"

    周临风递给她一双筷子，贴心提醒，

    "小心烫。"

    童雅尝了一口，麻辣鲜香在舌尖炸开，比她以前吃过的任何麻辣烫都更美味。

    "好吃吗？"

    周临风眼中带着期待，仿佛在等待一个重要的答案。

    "嗯。"

    童雅点头，又喝了一口汤，

    "你每天下班后都来教课？"

    "只要没其他工作。"

    周临风夹起一块牛肉，

    "其实教编程赚不了钱，大部分孩子都免费。但看到他们学会新东西时的表情..."

    他的嘴角上扬，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满足，虽未说完，童雅却已然懂得那份心意。

    "为什么要骗贷？"

    童雅突然发问，目光紧紧盯着周临风，

    "以你的能力，找份正经工作不难。"

    周临风放下筷子，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是被骗的，你信吗？"

    童雅挑眉，示意他继续。

    "风临科技曾经是正经公司。"

    周临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苦涩，

    "我和合伙人一起创立的，做AI客服系统。后来他卷款跑路，留下一堆债务和假账。公司名义上还是我的，实际上..."

    童雅想起银行系统里风临科技的注册信息，追问：

    "为什么不注销公司？"

    "债务没清完，注销不了。"

    周临风苦笑，笑容里满是无奈，

    "我白天送外卖、接零活还债，晚上教课。贷款是想把教室正规化，租个像样的场地，买些新设备。"

    童雅陷入犹豫，作为审核员，她听过太多编造的悲惨故事。

    可周临风眼中的疲惫与坚持，又不像是伪装。

    "为什么不直接说明情况申请教育类贷款？"

    她继续追问。

    周临风拿出手机，展示几条拒贷短信：

    "没有抵押物，没有稳定收入，哪家银行会贷给我？"

    童雅沉默了，她深知银行风控系统的严苛，没有资产担保的小微企业和个人，想要获得贷款难如登天。

    "所以你就伪造材料？"

    她还是忍不住问。

    周临风直视她的眼睛，目光坚定：

    "我走投无路了，童审核。那些孩子里，有的父母是环卫工人，有的是菜市场摊贩。他们上不起培训班，但我想让他们至少有机会接触编程，也许能改变命运。"

    他的话语平静却有力，字字句句如重锤般敲击在童雅心上。

    她不禁想起自己审核过的无数贷款申请，那些光鲜亮丽的材料背后，有多少是真实的？而那些真正需要资金的人，又有多少因为不符合"标准"被拒之门外？

    "你的想法很好，但方法错了。"

    童雅最终说道，

    "伪造材料一旦被发现，不仅贷款泡汤，还可能面临法律责任。"

    周临风点头：

    "我知道风险。但有时候..."

    他顿了顿，

    "规则之外，也需要一点人情味，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童雅的内心。

    就在今天，她还听到张副行长要求"调整"风险评估。

    银行里的"人情味"从来只对有关系的人开放，而像周临风这样的普通人，连基本的公平都难以企及。

    "我可以帮你重新规划项目。"

    童雅听见自己说，

    "按正规渠道申请教育补助和小微企业扶持贷款，虽然额度小，但合法安全。"

    周临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阴霾散尽后的晴空：

    "你愿意帮我？"

    "不是帮你骗贷。"

    童雅强调，

    "是帮你找到合法途径。"

    周临风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手掌温暖干燥，指腹的茧子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

    童雅本应抽回手，身体却不受控制。

    一股奇异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她心跳如擂鼓。

    "谢谢你，童审核。不，童雅。"

    他笑着说，

    "叫我临风就好。"

    终于松开手，两人边吃边热烈讨论项目规划。

    童雅用筷子蘸水在桌上画流程图，周临风则提出各种实际运营中的问题。

    他们时而争论得面红耳赤，时而又默契地互相补充，一顿饭竟吃了将近两小时。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走出小店时，周临风看了看表，时针已快指向十点。

    "不用，我自己打车。"

    童雅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阵阵雷声。

    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周临风眼疾手快，拉起她的手就往回跑：

    "老板娘有伞！"

    两人冲进麻辣烫店时，衣服已湿了大半。

    老板娘笑着递来一把大黑伞，还冲周临风挤了挤眼睛。

    "下次还你！"

    周临风喊道，撑开伞小心翼翼地护着童雅走进雨中。

    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紧紧挨在一起。

    童雅能闻到周临风身上淡淡的麻辣烫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他的体温透过湿漉漉的衣料传来，让人心跳加速。

    "你住哪个方向？"

    周临风问。

    童雅说出小区名字，周临风惊讶挑眉：

    "离这不远，我顺路。"

    他们沿着人行道缓缓前行，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噼啪声，周围的世界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童雅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无比享受这种安静的同行时光。

    "你为什么选择做信贷审核？"

    周临风突然打破沉默。

    童雅思索片刻：

    "喜欢数字的精确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灰色地带。"

    "但现在你发现世界充满了灰色？"

    周临风轻声追问。

    童雅没有回答。

    曾经，她坚信规则与秩序就是一切，可如今，张副行长的干预、周临风的处境，都在不断冲击着她的世界观，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的黑白对错。

    突然，周临风的手机响起。

    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严肃：

    "我得接一下。"

    他松开伞柄，走到几步远的地方接听电话。

    雨声嘈杂，童雅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只言片语：

    "...什么时候？...不可能那么多...我会想办法..."

    周临风回来时，强装出笑容，脸色却难掩阴霾：

    "抱歉，有点急事。"

    "出什么事了？"

    童雅关切地问。

    "没什么，工作上的问题。"

    周临风明显在回避，

    "前面路口就到了吧？"

    童雅看出他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

    在小区门口，雨已经小了很多。

    "伞你拿着吧。"

    周临风说，

    "下次见面再还我。"

    "下次？"

    童雅挑眉。

    "讨论项目啊。"

    周临风笑得像个孩子，眼中满是期待，

    "你不是要帮我规划合法融资方案吗？"

    童雅摇摇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周三晚上，图书馆。六点。"

    "遵命，审核官大人。"

    周临风夸张地敬礼，随后转身走进雨中。

    童雅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她本该转身回家，却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身影。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周临风发来的消息：

    「谢谢今天的帮助。PS：你认真讨论项目的样子真好看。」

    童雅将手机放回口袋，没有回复，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