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的雕花木门被推开，周临风走进来，银灰色定制西装的驳领上别着一枚极简的金属胸针，雪松混着柑橘的香水味若有若无地漫过桌面。

    他的皮鞋擦得锃亮，在大理石地面投下细碎的反光，与童雅那双沾着些许灰尘的高跟鞋形成微妙对比，"抱歉，让童审核久等了。"

    他在童雅对面落座，将鳄鱼皮公文包轻放在茶几上，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路上遇到点突发状况。"

    童雅抬了抬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周先生的风临科技，近三年营收增长率均超过行业均值300%，净利润率却始终维持在5%左右。"

    她调出电子报表，指尖在屏幕上划出凌厉的弧线，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这种数据分布，倒像是用函数公式刻意绘制的抛物线。"

    周临风手肘撑在桌面，托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的腕表在灯光下泛着铂金的光泽，表带缝隙里似乎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

    "童审核看数据的眼光，和传闻中一样敏锐。不过商场如战场，有些策略性调整也是必要的。"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而非一笔可能被拒的巨额贷款。

    "策略性调整？"童雅将一叠打印资料推到他面前，纸页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一只停驻的麻雀。

    "那这笔突然出现在季度末的海外订单呢？签约方的工商登记信息显示，那是注册在城中村的一家奶茶店，营业面积不足20平米，连像样的办公设备都没有。"

    她顿了顿，声音冷下来，像冰锥划破空气，"还有这份银行流水，经技术部门核实，是用专业图像处理软件伪造的，连小数点后的位数都透着刻意。"

    空气瞬间凝固。

    周临风转动着腕上的腕表，表链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他此刻起伏的情绪。

    "童审核如此咄咄逼人，就没想过给彼此留些余地？"他的语气依旧从容，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像投入石子的深潭，很快又恢复平静。

    "在信贷审核的问题上，我只相信事实。"童雅合上平板电脑，金属外壳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会客室里格外清晰，惊得隔壁办公室的打印机都停顿了半秒。

    "周先生的这笔贷款申请，我会在下班前提交拒贷报告。"

    她起身时，黑色职业套裙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颤动，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与她严肃的神情形成反差。

    "童审核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周临风突然从公文包中拿出手机，解锁后推到童雅面前。

    屏幕上是一段摇晃的视频：

    昏暗潮湿的仓库里，十几个孩子围坐在五台老旧电脑前，屏幕的蓝光映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其中一个男孩的袖子磨出了破洞，却依然挺直脊背。

    一个穿灰色T恤的男人蹲在中间，手腕上缠着某外卖平台的接单设备，正用铅笔在白板上勾画着代码流程图，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疤痕。

    "我在城中村租了个旧仓库，改造成教室，教那里的孩子编程。"周临风的声音低沉下来，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仿佛在抚摸那些孩子的脸庞。

    "二手电脑、废弃教室都好解决，但正版教材、网络服务器需要资金。银行说我没有抵押物，公益贷款审批要等三个月..."

    他忽然扯松领带，露出锁骨处更深的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蚯蚓，"那些孩子每天放学都问我，周老师，今天能学新东西吗？有个叫小雅的女孩，第一次用代码画出蝴蝶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童雅的钢笔在记录本上划出一道歪扭的墨迹，墨水晕开，像一滴突然落下的泪。

    她见过太多用"梦想"包装的骗贷谎言，但视频里男孩磨破的球鞋、女孩扎着补丁的发带，还有周临风讲解时不自觉比划的手势，都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画面重叠。

    十年前，父亲带她去福利院，那个给孤儿们辅导功课的年轻志愿者，似乎也有这样温暖的眼神，袖口同样沾着不知名的污渍。

    "用违法手段实现正义，本质上还是违法。"

    童雅站起身，黑色职业套裙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珍珠耳钉划过光线，在周临风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落的星辰。

    "周先生，失陪了。"她转身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却在踏出门的瞬间，几乎踩空一级台阶。

    次日清晨的部门晨会上，信贷部主管张维将童雅叫到办公室。

    百叶窗把阳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条纹，落在张维指间的紫砂壶上，壶嘴冒出的热气扭曲了空气。

    "小张副行长过问了风临科技的贷款申请。"

    他转动着茶杯，茶香混着烟草味弥漫开来，烟圈在光束中缓缓旋转，"这个客户的岳父，是市政法委退休领导，关系网很复杂。或许我们可以换种方式处理？"

    "材料存在九处逻辑矛盾。"童雅调出电子档案，激光笔在投影幕布上划出红色的警示圈，那些圆圈像靶心，牢牢锁定着数据的漏洞，

    "固定资产虚增42%，应收账款周转率异常波动达15次标准差，这种数据在现实商业环境中几乎不可能出现，除非..."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除非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童审核，"张维打断她，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像笼罩着一层薄雾。

    "柔性处理，不是让你放弃原则，而是讲究方式方法。比如建议客户补充材料，延长审核周期，给双方都留些转圜的余地。有时候，水至清则无鱼。"

    他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像在敲打童雅紧绷的神经。

    会议结束后，童雅刚回到工位，就看到桌角放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礼盒。

    打开来看，十二枚马卡龙排列整齐，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最上面压着一张卡片:「给最锋利的眼睛——来自被你拆穿的对手」。

    卡片边缘烫着银边，与周临风西装上的胸针遥相呼应。

    手机适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玫瑰味最衬你，毕竟连目光都带着刺人的香气。附：马卡龙低糖配方，符合童审核的自律标准。」

    她将号码存为"骗子周"，指尖在删除键上悬停三分钟，最终还是滑向了保存。

    下午三点，暴雨如期而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银行落地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窗外的世界冲刷成一片模糊的水幕。

    童雅站在大厅旋转门前，看着雨势发愁——早上出门匆忙，她忘了带伞，高跟鞋的鞋尖已经沾了些许水渍。

    "童审核没带伞？"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童雅转身，看到周临风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着白色T恤，外面套着蓝色的外卖骑手马甲，马甲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湿透的衣角。

    他手腕上的接单设备闪着蓝光，与他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形成诡异的反差，像两个割裂的人格。

    "你怎么会在这里？"童雅惊讶地问，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发梢上。

    那些贴在额角的黑发，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商场精英的锐利，多了些烟火气，鬓角还挂着未滴落的水珠。

    "送外卖路过，"周临风晃了晃手中的伞，雨水从伞骨上飞溅下来，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坑。

    "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送你一程吧。"他的语气自然，仿佛每天都会做这样的事，而非一个可能面临法律风险的贷款申请人。

    两人并肩走进雨幕，周临风刻意将伞面倾斜向童雅这边，自己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浸透，白色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肩胛骨的轮廓在湿透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街道上的积水没过脚踝，车辆驶过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童雅穿着高跟鞋，走得有些踉跄，险些摔倒。

    周临风见状，自然地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雨水的微凉，却让她心头一暖。

    "小心脚下。"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童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轻轻挣脱开，声音有些发紧："谢谢，我自己可以。"

    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刘海，却不小心蹭到了脸上的雨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童审核总是这么要强。"周临风笑了笑，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蓝色马甲的拉链上。

    "那天我给你看的视频是真的。我在城中村租的仓库漏雨，上个月刚修好屋顶，现在又得想办法换台新的服务器。你知道吗？有个叫小明的男孩，父亲在工地受伤，母亲打零工，他每天放学要先去菜市场帮忙，却还坚持来上课，说想当程序员，给妈妈设计一个能自动算账的软件。"

    "所以你就用造假的方式申请贷款？"童雅侧头看他，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让眼神显得有些朦胧。

    "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试过所有正规渠道，"周临风叹了口气，声音被雨声吞没了大半。

    "跑了七家银行，填了二十多份申请表，可没有抵押物，信贷系统的评分模型直接把我拒之门外。那些孩子里，最小的才八岁，连英文单词都认不全，却能记住复杂的代码指令。他们不该被出身困住。"

    前方街角出现一家面馆，暖黄色的灯光透过雨幕晕染开来，给冰冷的雨景增添了一丝暖意。

    面馆的招牌在雨中若隐若现，"老地方面馆"五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

    "这家的牛肉面很不错，"

    周临风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伞沿形成一道水帘，"进去躲躲雨，顺便吃点东西？"

    童雅本想拒绝，但腹中传来的饥饿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更重要的是，她想逃离这无尽的雨幕，逃离周临风眼中那些让她动摇的真诚。

    走进面馆，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小周来了，还是老样子？加个蛋？"

    "对，再加碗酸梅汤。"周临风点头，转头问童雅。

    "童审核吃辣吗？他们家的秘制辣椒很够劲，比你审材料时的眼神还厉害。"

    "微辣就好。"童雅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像冰山裂开一道缝隙。

    等待面条的间隙，周临风脱下湿漉漉的马甲，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童雅这才注意到，他的小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手腕延伸到肘部，像一条褪色的蜈蚣，边缘有些增生的组织。

    "以前送外卖出了点意外，"周临风注意到她的目光，坦然解释道。

    "为了躲一辆闯红灯的卡车，摔在了路边的围栏上。养伤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有更多像我这样的人能帮帮那些孩子就好了，哪怕只是教他们敲几个代码。"

    面条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骨汤上漂浮着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油花，香气扑鼻，驱散了童雅身上的寒气。

    她尝了一口，汤头浓郁，牛肉炖得软烂，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煮的面。

    "味道确实不错。"她由衷赞叹，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许。

    "就知道你会喜欢，"周临风露出笑容，夹起一块炖得入味的牛肉。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童审核。在这个圈子里，像你这样坚持原则的人不多了。我爸以前也是银行职员，他总说，信贷员手里握着的不是数字，是别人的人生，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与平时的玩世不恭判若两人。

    童雅低头吃面，掩饰着发烫的脸颊。

    工作三年，她因为坚持原则得罪了不少人，听到这样的认可，心里竟有些酸涩，像喝了一口未加糖的柠檬汁。

    "童审核，"周临风突然放下筷子，神情认真，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我知道用虚假材料申请贷款是错的，我愿意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但如果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会找到合法的途径筹集资金，不会让那些孩子失望。哪怕去工地搬砖，去街头摆摊，我也会让那个教室一直开下去。"

    童雅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突然松动了。

    作为信贷审核员，她的职责是为银行把控风险，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真金白银。

    但作为一个人，她无法对那些渴望知识的眼睛视而不见，无法忘记视频里孩子们发亮的眼神。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面馆里的暖光映在周临风的侧脸上，他睫毛上的水珠像碎钻，让她想起视频里那个画蝴蝶的女孩。

    "我该走了。"童雅看了看手机，已经八点多了，窗外的雨变成了毛毛细雨，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晕。

    她掏出钱包准备结账，手指却有些颤抖。

    "我来。"周临风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微微一颤，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手背，带着雨水的微凉，却让她心跳加速。

    "说好了我请客，下次...如果你愿意，换你请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像个等待答案的孩子。

    两人走出面馆，周临风将伞递给童雅："拿着，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持续降雨。"

    伞柄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带着雪松的淡香。

    "那你怎么办？"童雅接过伞，看着他单薄的白色T恤，雨水已经让衣服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

    周临风指了指停在路边的电动车，车上挂着外卖保温箱，箱子上还贴着一张卡通贴纸，画着一个笑脸。

    "我有装备，淋点雨没事。"

    他顿了顿，又说，"童审核，不管结果如何，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父亲是当年的信贷部主任，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像他，一样固执，也一样善良。"

    他没说完，只是笑了笑，跨上电动车，蓝色的马甲在雨幕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的转弯处。

    童雅站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摸出手机，看着"骗子周"的号码，新建了一条短信，却迟迟没有发送。

    短信内容很简单：

    "周先生，关于贷款申请，或许我们可以谈谈补充材料的具体方案。"

    但她犹豫了，不知道这是职业的妥协，还是人性的觉醒。

    回到家，童雅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风临科技补充材料"。

    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的心。

    她一直信奉的非黑即白的准则，在这场暴雨中，似乎开始出现了模糊的灰色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