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干部

    “老李……”他低低重复了一句,眼神晦暗不明。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角,从那个半瓮玉米里,狠狠舀出一小瓢金灿灿的玉米粒。动作快得成秀英都没来得及阻止。

    “你干什么!”成秀英惊怒。

    方文斌没看她,又飞快地把自己裤兜里仅有的几张皱巴巴、湿漉漉的粮票掏了出来,和玉米粒紧紧攥在一起。他走到王君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娘,家里……还有没有……那个东西?”

    王君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文斌!你疯了!那东西……那东西怎么能……”

    “顾不上了!”方文斌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刚子的命要紧!我知道你藏了一个……给我!”

    王君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又看看门板上气息微弱的成刚,老泪纵横,最终颤抖着手,从自己贴身衣服最深处,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只有火柴盒大小的东西,哆哆嗦嗦地塞到方文斌手里。

    方文斌看也没看,迅速将那小包东西连同玉米、粮票一起塞进怀里,紧紧捂住。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成秀英,眼神复杂:“秀英,你看好家,看好刚子。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你拿什么换?你怀里揣的什么?”成秀英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惊疑。

    “别问!”方文斌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成秀英踉跄了一下。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警告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方夏荷和何田:“今晚的事,谁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冲进了门外的黑暗中,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被无边的雨夜吞没。

    厨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成秀英呆呆地看着丈夫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一脸惨白惊惧的王君,最后目光落在方夏荷和何田身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玉米的微香、伤口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恐惧——那恐惧并非来自眼前的灾难,而是来自方文斌最后那个眼神,以及那包被塞进怀里的、未知的“东西”。

    何田下意识地往方夏荷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母亲的衣角。方夏荷背上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心却沉得像坠入了冰窟。她看懂了方文斌的眼神,那不仅仅是警告,更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为了救成刚,他显然动用了某个绝不能见光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将成为悬在他们所有人头顶的、另一把更危险的利剑。

    王君颓然跌坐在凳子上,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中漏出。成秀英猛地回过神,扑到成刚身边,紧紧握住弟弟滚烫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她看向方夏荷,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哀求:“妹子……你……你再想想办法……帮他撑住……撑到文斌回来……”

    方夏荷看着成刚灰败的脸色,感受着女儿紧抓着自己衣角的颤抖,疲惫地点了点头。她重新拿起那块烧过的布,蘸着凉水,轻轻敷在成刚的额头。凉意似乎让成刚的痛苦呻吟微弱了一丝。

    昏暗的灯光下,三代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门板上那个生死一线的年轻人身上。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沉重,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她们在等待,等待方文斌带回救命的药,也在等待那个未知的“秘密”所带来的、无法预料的未来。

    窗外,雨声淅沥,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要将这残破的院落和里面所有的希望与恐惧,都彻底吞噬。

    日子在废墟的清理和重建中,像指缝里的沙子,艰难却也一天天溜走。

    方文斌那夜顶着暴雨消失,又顶着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回来,浑身湿透,泥浆裹到小腿,脸色苍白得像鬼,但怀里紧紧揣着一个小布包。他没多说话,只把布包塞给守在成刚身边、眼睛熬得通红的方夏荷。

    布包里是几片珍贵的磺胺药片,还有一小瓶安乃近注射液。

    “快……”方文斌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嘴唇冻得发紫,只吐出一个字,就靠着门框滑坐下去,头一歪,竟累得昏睡过去。

    方夏荷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指挥成秀英烧水化药,自己则用仅存的一点力气,颤抖着给成刚注射了退烧针,又小心翼翼地将磺胺药片碾碎,混着温水一点点灌进成刚干裂的嘴里。

    或许是方文斌拼死带回来的药起了效,或许是成刚年轻的生命力足够顽强,又或许是方夏荷那盐水清创的决绝提前遏制了最坏的情况。成刚的高烧在第二天下午奇迹般地开始退了,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伤口边缘那狰狞的红肿也似乎有了一丝消退的迹象。

    压在每个人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

    成秀英抱着那半瓮玉米,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每天清晨,王君带着何田去挖野菜,成秀英则和缓过劲来的方文斌一起清理废墟,试图在倒塌的堂屋旁边搭起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窝棚。方夏荷背上的伤也在缓慢愈合,她一边照顾着成刚,一边尽可能帮忙料理家务,指点着何田用有限的野菜和玉米面做出能糊口的饭食。

    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成了灰暗日子里的一线微光。他们所在的地区并非震中,受灾情况虽重,但比起那些被夷为平地的城镇,已是万幸。政府的救援也艰难地抵达了,虽然只是杯水车薪——每人分到了几斤救济粮,一些旧衣物,还有一小包漂白粉用来净化浑浊的水源。

    这点支援,像久旱后降下的零星甘霖,滋润了濒临枯竭的希望。靠着这点救济,加上方夏荷和何田“发现”的那半瓮玉米,以及王君、成秀英、何田每日不懈挖掘的野菜,一家人竟真的熬过了最艰难的头半个月。

    方文斌的勤恳和担当,在震后的废墟上显得尤为耀眼。他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奔波,组织人手清理道路,帮助孤寡老人搭建临时住所,分配有限的救援物资,处理各种突发矛盾。他身材高大,话不多,但做事利落,为人公道,在村民中渐渐积累起极高的声望。大队原有的干部在地震中或死或伤,组织一时瘫痪,上面很快指定方文斌作为临时负责人,带领村民进行灾后重建。

    有了“官方身份”,方文斌更加忙碌,但家里的状况也在他的努力下一点点改善。窝棚搭起来了,虽然简陋,但总算不用挤在随时可能倒塌的厨房里。倒塌的堂屋也被清理出来,有用的木料、砖瓦被仔细地收集好,准备日后重建。他甚至想办法弄来了一些相对完整的油毡纸,把窝棚的顶盖得更严实了些,挡住了几场突如其来的秋雨。

    成刚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想中好。在磺胺药的控制下,感染被遏制住了,烧彻底退了,人也清醒过来,只是骨折的腿还需要漫长的恢复。

    看着弟弟能自己喝下糊糊,成秀英脸上那层终日不散的戾气和愁苦,终于消融了一些。她对方夏荷母女的态度,也悄然发生着变化。虽然依旧算不上热络,但至少不再横眉冷对,偶尔分食物时,也会默不作声地给何田碗里多拨一小勺。

    何田和小夏荷,这两个小小的孩子,成了这片废墟上最灵动的色彩。小夏荷依然怯生生的,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但眼神里少了些最初的麻木和恐惧,多了点好奇。她常常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何田帮王君择菜,或者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画。

    何田则努力扮演着一个“懂事姐姐”的角色,挖野菜时总想着多找点能吃的,分给小夏荷时也尽量显得自然些。她看着小夏荷小心翼翼地舔着碗边,心里那点想要“弥补”的执念,变得更加强烈。

    日子,仿佛真的在朝着好的方向挪动。残垣断壁间,似乎萌发出一点名为“家”的、脆弱的嫩芽。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废墟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窝棚前的空地上,方文斌正和几个村里的壮劳力商量着怎么用清理出来的木料,先给几户房子全塌的人家搭个能过冬的棚子。他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草图,神情专注,条理清晰。旁边的村民听着,不时点头,脸上带着信服。

    “文斌哥说得在理!”

    “对,就这么干!听文斌的!”

    “有文斌领着,咱们村肯定能重新立起来!”

    赞誉声不高,却透着真心实意。方文斌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摆摆手:“都是乡里乡亲的,该做的。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不远处,蒋大海抱臂靠在半截土墙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眯着眼看着这一幕。他身材也算壮实,但眼神飘忽,带着股说不出的油滑劲儿。

    地震时,他借口“组织协调”,躲在高处吆五喝六,指挥别人往前冲,抢修道路、搬运重物的累活危险活一概不沾边。等到上面来人视察,他又总能第一时间凑上去,唾沫横飞地汇报“成绩”,把别人的功劳也往自己身上揽。

    看着方文斌在村民中日益高涨的威望,听着那些发自肺腑的拥护声,蒋大海心里像被毒虫噬咬着,又酸又妒。临时负责人的位置,他本以为凭自己的“能说会道”和“人脉关系”唾手可得,没想到被这个闷头干活的方文斌截了胡!现在听说上面要正式任命灾后重建的村干部,他更是坐不住了。

    “哼,神气什么……”蒋大海啐掉嘴里的草茎,低声嘟囔,“不就是会卖力气么?傻大个一个!”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琢磨着怎么给方文斌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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