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拢人心

    蒋大海正想着,粮站的老李推着辆破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空布袋,晃晃悠悠地从村口方向过来。他看见方文斌这边人多,似乎愣了一下,脚步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低下头,想加快脚步绕过去。

    “哟!老李!”蒋大海却像发现了什么宝贝,眼睛一亮,立刻扬起声,热情地招呼起来,“才回来啊?粮站忙坏了吧?”

    老李被他这一嗓子喊住,只得停下,勉强挤出个笑:“啊……是,是有点忙,蒋兄弟。”

    方文斌也抬起头,看到老李,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低头继续跟村民讨论木料的事。态度自然,并无异样。

    蒋大海却像只闻到了腥味的猫,笑嘻嘻地凑近老李,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递过去一支劣质烟:“来来,抽根烟歇歇。哎,最近粮站有啥新政策没?救济粮还能再申请点不?你看咱村这情况……”

    他一边跟老李套着近乎,一边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在老李推着的自行车上。

    那车后座上,似乎沾着几点新鲜的泥浆,颜色和村里常见的黄土不太一样……更重要的是,老李那件半旧的工作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隐约露出一个……崭新的、印着“XX制药厂”字样的牛皮纸信封角?

    蒋大海的心猛地一跳!药?粮站的老李,口袋里怎么会有制药厂的信封?联想到地震后方文斌那个小舅子成刚,伤得那么重,据说都化脓高烧快不行了,后来居然挺过来了……村里赤脚医生都没了,他们哪来的药?

    一个模糊的、带着强烈恶意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蒋大海的脑海。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热情,拍着老李的肩膀:“老李啊,咱哥俩可得好好唠唠!走,去我家坐坐?我那儿还有点地瓜干……”

    他半推半拉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老李,朝着自家方向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深深地、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方文斌。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窝棚里,成秀英把最后一点玉米面掺着野菜做的糊糊分到碗里。方文斌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来,接过碗,呼噜噜地喝着。

    “今天蒋大海,好像跟粮站老李走挺近?”成秀英随口问了一句。

    方文斌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声音低沉:“嗯,碰上了吧。管他呢,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仰头把最后一点糊糊倒进嘴里,放下碗,走到角落里铺着的草垫子旁,看了看熟睡的小夏荷和何田。

    小夏荷蜷缩着,小手紧紧攥着何田的一根手指。方文斌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女儿稀疏发黄的头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窝棚外,夜色渐浓,一片宁静。然而,在这片刚刚恢复一丝生机的废墟之上,一股带着嫉妒和算计的阴风,已然悄然刮起,无声地卷向这个刚刚站稳脚跟的家。

    蒋大海油灯下的那张脸,正对着那个印着药厂名字的信封角,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阴冷的笑容。

    秋日的阳光褪去了毒辣,带着几分暖意,却也晒得人皮肤发干。坡地上,方夏荷和何田正跟着王君、成秀英一起,在清理出来的田垄上点种冬小麦。泥土的腥气混着汗水的咸味,在空气中弥漫。

    何田的小手握着粗糙的麦种,一颗颗仔细地按进翻松的土里,再用脚轻轻压实。

    她腰酸背痛,手指被麦秆划了几道红痕,火辣辣的。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田垄,再想想2025年那个空调房里刷手机、为前男友一条信息就心神不宁的自己,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嘟囔:“妈……这日子,也太苦了。天天就是干活,干活,吃饱都费劲……我感觉我是来参加变形记了。”

    方夏荷直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被晒得泛红。她看着女儿那副苦大仇深的小脸,声音带着劳作后的沙哑:“你老妈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能吃饱一顿玉米糊糊,就算是好日子了。冬天没厚棉袄,手脚冻得全是冻疮,也得出去捡柴火。哪像你们这一代独生子女,生下来就是蜜罐里泡着,要什么有什么,一个男人不爱你就觉得难受死了,一点风吹草动就觉得天塌了。”

    何田愣了愣,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和刚刚清理出轮廓的村庄废墟,眼神有些悠远。

    是啊,这天地多大,人要活下来,要活得好一点,要面对多少事?天灾、人祸、饥荒、病痛……哪一样不比儿女情长那点事儿要命?为个男人要死要活?放在眼下,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的时候,那点心思,真是……太微小了。

    何田手里点种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着母亲被汗水浸湿的鬓角,看着她粗糙开裂的手指,再看看这广袤却贫瘠的土地,还有远处废墟上忙碌重建的身影。一股羞愧感涌了上来,混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曾经觉得失去爱情是无法消解的痛苦,人心变迁是不能接受的背叛,可在真正的生存压力面前,那点纠结显得稚嫩可笑。

    母亲能在震灾后迅速扛起这个家,能在绝望中冷静地救人性命,能在日复一日的艰辛劳作里撑下来,不是因为她天生就坚强如铁,而是因为她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摸爬滚打,生活的重锤早就把她的筋骨锤炼得无比硬朗。

    “妈……”何田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低下头,更认真地埋下一颗种子,像小女儿依偎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妈……你好厉害哦。”

    方夏荷看着女儿低垂的脑袋和那一点细微的领悟,心里微微一酸,又有些许欣慰,她是不会谦虚的,扬起下巴:“现在知道你老妈厉害了吧。”

    有些道理,说一百遍不如亲身在这片土地上流一天汗来得深刻。

    就在母女俩沉默劳作的时候,何田眼角的余光瞥见田埂边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小夏荷。她没有跟着下地,只是在田边玩耍。此刻,她正背对着大人,小小的身子缩在一丛枯黄的野草后面,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在偷偷捣鼓什么。她刚想悄悄过去看看,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方文斌的好哥们,村里的木匠赵大壮。他一脸焦急地跑到地头,也顾不上避讳成秀英和王君,喘着粗气就对方文斌喊:“文斌哥!不好了!蒋大海那王八羔子,最近上蹿下跳得厉害!挨家挨户串门,送烟递酒的,拉拢了不少人!我听他那意思,这次选村干部,他是志在必得啊!还到处说……说你就知道傻干,不会来事儿,当不了家……”

    方文斌停下手中的锄头,眉头拧了起来。他抹了把汗,沉默了片刻,才摆摆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憨直的劲儿:“大壮,别急。咱行得正坐得端,给村里干了多少实事,大伙儿都看在眼里。选干部,选的是能带着大家过好日子的人,又不是选耍嘴皮子搞关系的。我相信乡亲们心里有杆秤。”

    “哎呀我的哥!”赵大壮急得直跺脚,“你就是太实诚了!这人心隔肚皮,蒋大海那张嘴多能忽悠?他私下许了多少好处谁知道?你也得走动走动,跟大家伙说说你的想法啊!不能光埋头干活啊!”

    方文斌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叹了口气:“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干啥?有那功夫,不如多开几分地。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他显然没太把蒋大海的伎俩放在心上,或者说,他不愿意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但这话听在旁边的成秀英耳朵里,却像点着了火药桶!她猛地扔下手里的麦种,柳眉倒竖,脸上瞬间布满了寒霜:“啥?!蒋大海那个狗东西,也配当干部?地震那会儿躲得比耗子还快,现在倒出来抢功劳了?还敢编排我男人?!”

    她越说越气,胸脯剧烈起伏,“不行!我找他去!我倒要看看他当着我的面敢不敢放屁!”说罢,也顾不上满手的泥,风风火火地就朝着蒋大海家的方向冲去。

    “秀英!秀英!你回来!”方文斌和王君急忙喊她,但哪里拦得住。成秀英那脾气,一旦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方夏荷和何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何田下意识地看向田埂边的小夏荷,那孩子似乎被大人的争吵声惊动了,正慌乱地把什么东西往怀里藏。

    成秀英一路冲到蒋大海家院子外,隔着篱笆就开骂:“蒋大海!你个缩头乌龟给我滚出来!有本事背后嚼舌根,没本事当面放个屁?!想当干部?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地震的时候你死哪去了?现在倒出来充大瓣蒜了!”

    蒋大海慢悠悠地从屋里踱出来,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哟,这不是秀英嫂子吗?这么大嗓门干啥?谁惹你了?我这不也是为了咱村好吗?文斌兄弟能干是能干,可这当干部,光会傻干也不行,得会协调关系,会为乡亲们争取好处,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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