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掠过初醒的田野,马车碾过解冻的泥土发出咯吱声响。琪琪格倚在窗边,看着官道两侧的柳枝已抽出嫩黄的新芽。
"福晋,七爷府上的侧福晋又在抱怨了。"阿珠凑过来小声嘀咕,"说马车颠得她头疼,已经换了三次垫子。"
琪琪格瞥了眼后方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帘子掀起一角,露出七侧福晋那张敷着厚粉的脸。她不禁想起今早出城时,七福晋看到丈夫带着侧室同来时瞬间僵硬的嘴角。
"主子您看!"阿珠突然指向远处,"那就是咱们的庄子!"
暮色中,一片灰瓦屋顶错落分布在田野间,炊烟袅袅升起。马车驶过结着薄冰的溪流,惊起几只正在饮水的水鸟。
由于冬天结冻,规划好的园子还没有动工,只好借住在佃户家里。
佃户家的土炕比想象中暖和。琪琪格盘腿坐在炕沿,捧着粗瓷碗啜饮菊花茶,温热的水汽氤氲了她卷翘的睫毛。窗外传来七侧福晋尖细的嗓音:"这褥子里怕不是塞的石头?快把咱们带来的蚕丝被铺上!"
“三福晋在帮厨娘择菜呢。”阿珠憋着笑回来禀报,"五福晋跟着庄头去看刚出生的小羊羔,七福晋..."她压低声音,"在厢房生闷气,侧福晋抢了她住正屋的资格。"
琪琪格摇头轻叹,从箱笼里取出那件宝蓝色蒙古袍。手指抚过领口细密的金线云纹,忽然想起科尔沁的篝火晚会,阿爸总会第一个拉她起来跳舞。
打谷场上的火堆噼啪作响,火星子窜向墨蓝的夜空。当琪琪格穿着蒙古袍出现时,正在划拳的阿哥们齐齐噤了声。银线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珊瑚头饰在火光中宛如跳动的火焰。
"十弟妹这身打扮..."五阿哥的酒杯悬在半空,"倒让我想起当年在漠北见过的蒙古公主。"
“蒙古公主算什么?我阿姐,天下第一好看!”阿古拉姐控实锤,哪怕琪琪格穿身乞丐装也觉得她好看。
胤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琪琪格——褪去了旗装的束缚,发辫间串着的银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像是草原上自由的风。
"装模作样。"七侧福晋的嘀咕声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七阿哥警告地拽了拽她袖子,却被甩开。
当庄户姑娘唱完山歌,五福晋突然拍手:"琪琪格,来首你们草原的歌吧!"在众人起哄声中,琪琪格仰头饮尽碗中酒。米酒的醇香在舌尖炸开,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我从草原来——"她即兴改了词,广袖翻飞如展翅的鹰,"那天蓝的爱!"
七阿哥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这直白热烈的歌词,这奔放不羁的旋律,简直像把草原的风雪都卷进了京城。三福晋不自觉地跟着拍手,连矜持的七福晋都睁大了眼睛。
胤誐望着旋转的蓝色身影,忽然想起大婚那夜。盖头下的新娘像只警惕的野马。此刻火光中的她,却像解开封印的精灵。
"再来一个!"庄户们的喝彩声惊飞了树梢的夜莺。琪琪格脸颊绯红,又唱起记忆中的《月亮之上》,把"骑上骏马"改成了"骑着骆驼",逗得五阿哥笑喷了酒。
当篝火渐弱时,胤誐悄悄站到她身后。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奶香,那是蒙古姑娘特有的发油味道。"福晋。"他声音有些哑,"回京后……?"
琪琪格转头,发现他的瞳孔里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远处传来七侧福晋撒娇的声音:"爷~妾身头晕..."却被七阿哥低声呵斥:"安分些!"
胖儿不知从哪窜出来,嘴里还叼着半块羊肉。它蹭了蹭琪琪格的绣花靴,又警惕地看了眼胤誐。
"小没良心的。"胤誐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白鼬没咬他,反而把猎物往他方向推了推。
琪琪格望着银河下这一人一鼬,忽然觉得胸口发胀。夜风送来泥土的气息,混着未燃尽的松木香。在这远离京城的田野间,似乎连身份规矩都变得模糊起来。
“明日带它去猎兔子。"胤誐突然说,"庄头说开春兔子肉少,皮毛也不行,就当练练仨狗和胖儿了。"月光描摹着他锋利的轮廓,却软化了他眼角的弧度。
“好啊,姐夫,正好拿我新做的弓试试手!”某个没眼色的小舅子插嘴道。
胖儿窜上琪琪格的肩膀,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的脸颊。她望着银河下胤誐的侧脸,第一次发现他睫毛竟这样长,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远处传来守夜人敲梆子的声音,篝火终于化作一地星辰。
一夜无话……
晨光熹微时,庄户家的公鸡刚打第一遍鸣,琪琪格就被院里的动静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阿珠正轻手轻脚地往铜盆里倒热水。
“主子您听。”阿珠憋着笑指向窗外,"七爷屋里闹了一宿呢。"
隐约传来七侧福晋带着哭腔的娇嗔:"这破地方连个熏笼都没有...妾身的织金袄子都返潮了..."接着是七阿哥压低的呵斥声。琪琪格把脸埋进粗布枕头里闷笑,发间的银铃铛簌簌作响。
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犬吠。琪琪格推开糊着高丽纸的窗棂,看见胤誐正在晨雾中调试火铳,三只猎犬和大黄在他脚边兴奋地打转。胖儿不知何时溜了出去,正蹲在石磨上警惕地盯着那些大狗。
“福晋起得倒早。"胤誐抬头,晨露沾在他的睫毛上,在阳光下像缀了碎钻。他今天换了身利落的骑装,牛皮腰带勒出精瘦的腰身,倒比平日穿朝服时更显挺拔。
琪琪格正要答话,忽听厢房传来"哐当"一声——七侧福晋把铜盆摔在了地上,正骂小丫鬟没兑好洗脸水。五福晋打着哈欠从隔壁屋出来,鬓角还翘着一绺头发:"这一大早的,比戏园子还热闹。"
用过早饭后,庄头领着众人往溪边去。三福晋和七福晋都穿着猎装缀在后面。琪琪格和五福晋走在最前头,靴子踩在解冻的泥土上,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您瞧见那些小土坑没?”庄头指着田垄边的隆起,"兔子窝就在底下。这畜生坏得很,专在田边打洞,一个洞能有七八个出口。"
胤誐给火铳装填火药的动作行云流水,三阿哥看得眼热:"十弟什么时候练的这手?"
"上个月跟广州来的弗朗基人学的。"胤誐得意地挑眉,却见琪琪格已经站在田埂边,指挥下人们铺网。阳光透过她蒙古袍的纱袖,在地上投下蝴蝶似的影子。
这猎兔子有讲究,不能蛮干。先是在兔子洞密集的地方铺网,再放白鼬下洞,它从洞里把兔子赶出来,地面上的游隼负责抓,可惜没有游隼,只好让狗分散开,合守着一边。
突然,三只莱卡犬同时竖起耳朵,大黄年纪大了,后知后觉的也伏低身子。还不等庄户们撒开绳子,一道灰影就从兔子洞里窜了出来。
"放狗!"阿古拉大喊。闪电一“狗”当先,出乎意料大黄紧随其后,如离弦之箭冲出去,翻起一片草浪。
琪琪格往前跑,发辫上的银铃叮当乱响。她看见闪电追着那只灰兔在田垄间左突右闪,胸口的白毛上很快沾满了泥浆。
“砰!"
火铳声惊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灰兔一个急转弯,竟朝着七侧福晋的方向奔去。
"啊呀——"七侧福晋尖叫着往七阿哥怀里扑,踩到自己斗篷下摆,整个人摔进了刚化冻的泥洼里。大黄趁机一个飞扑,准确咬住了兔子的后腿。
琪琪格正要怒骂胤誐,火器离狗太近,伤了狗的听力。
"好样的!"五阿哥带头喝彩。胤誐拎着还在蹬腿的兔子走过来,枪管还冒着青烟。
"十爷好枪法。"庄头竖起大拇指,"这一铳要是打实了,兔子早成肉末了。"
原来胤誐是故意打偏的,他鼻尖上还沾了□□灰。
“十弟妹!”五福晋的惊呼打破了暧昧。只见七侧福晋正从泥洼里爬起来,脸上的铅粉糊成一片,活像戏台上的丑角。七阿哥想扶又嫌脏,伸着手臂僵在原地。
她正想说话,前方突然传来七侧福晋的哭闹:"现在就回京!这破地方一刻也待不得了!"
七阿哥被吵得头疼,只好派两个侍卫先送她回去。看着那辆华盖马车绝尘而去,五福晋凑到琪琪格耳边:"可算清净了。"
少了个作妖的,几人都舒坦不少。
这洞里的兔子不少,胖儿在里头出力赶的兔子左突右闪满地乱跑,几只狗也跟着到处追。
阿古拉箭术不错,中了俩只。琪琪格不肯再让胤誐用火器,怕伤了狗,胤誐嘀咕了几句什么妇人之仁,什么狗的习惯火器的声响,也就算了。
出乎意料,七福晋手持弹弓居然打中了一只兔子,高兴的手舞足蹈:“啊,我打中了,是我打中的!”
七阿哥看着她捡兔子弄脏的衣襟,凌乱的头发,微微勾起嘴角。
五福晋眼尖,偷偷杵了杵琪琪格,琪琪格心领神会两人同时发出怪笑。
看了七阿哥夫妻关系缓和,又打了二十来只兔子,胖儿在洞里逮住了一只兔子饱餐一顿后,不肯再出力了,几人只好收手放过了可怜的兔子。
回庄子的路上,他们三对走在前面热烈的讨论这这次猎兔子的得失。后面,胖儿懒懒的趴在胤誐肩头打盹,尾巴尖还一勾一勾的。琪琪格走在他身侧,听见他突然低声道:"其实...那钟是特意给你买的。"
"嗯?"
"上个月你不是说看不懂天时吗?"胤誐踢开路上的石子,"西洋钟能自己报点..."
琪琪格心头一热。原来那吵死人的玩意儿,竟是这个心思。
午后阳光正好,众人在打谷场晒着太阳剥兔子皮。三福晋拿着绣花针学硝皮子,被腥气熏得直皱眉。琪琪格熟练地用蒙古刀分离皮肉,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福晋还有这手艺?"胤誐蹲在旁边看呆了。
“我从小打猎,这个是拿手好戏。我还剥过熊皮呢,那么大个。"琪琪格伸手比划了一下大小,“又臭又腥,翻都翻不动。”
胖儿闻到血腥味,兴奋地围着兔皮打转。五阿哥拎着酒葫芦过来,醉醺醺地拍胤誐肩膀:"十弟,你这福晋...嗝...和你兴趣相投,嗝,配你,正好!!"
很快,庄户们架起了烤肉架。兔肉在火焰上滋滋冒油,七阿哥盯着油星子突然对七福晋道:"你厨艺一般,爷今天教你怎么烤肉,好好学。"
众人都愣了。向来不喜欢七福晋的七阿哥竟会教她烤肉?
“嗯!”七福晋眼泛泪光,拼命点头。
"吃肉吃肉!"五福晋突然大声打断,警醒了看热闹的几人,免得七福晋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