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铁甲鬃猪追上前来,吓得他连滚带爬,脸上再无半分世家子弟的骄矜,嘴里只剩“救命救命”。
云骁被那群狗腿子一边哭爹喊娘一边连拖带拽地拉走,衣摆沾满了泥,脚下踉跄,好几次差点摔成滚地葫芦。
那铁甲鬃猪到底只是低阶妖兽,见一群人跑远了,粗喘几声后没有再追,而是原地停住,鼻子耸动,嗅到了另一股残留的人气。
“吼——!”
目标瞬间转向了那仍然站在原地、神色惊惧的少年。
一声咆哮,鬃猪扬起前蹄,低伏身体,再度蓄力冲锋!
“愣着干嘛,快往树上爬!”
他猛地一抖,跌跌撞撞地朝最近的树干扑去,手忙脚乱地攀住粗糙的树皮,手心瞬间被磨破出血,却顾不得疼。
他拼命蹬着树干往上爬,脚下一滑、又勉强挂住,指节发白、青筋绽露,终于——爬上了三四尺高。
那头铁甲鬃猪已冲到树下,仰头咆哮,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他,獠牙几乎要撞断树干。
“别过来……别过来……”他声音发颤,抱着树干努力往上攀。
可树皮湿滑、力气渐乏,他脚下一空,竟“咔啦”一声踩断树枝,整个人失控地往下坠去!
迎面而来的,是那妖兽张开的大嘴。
她费尽心思从云骁手中救下他,可不是为了做豪猪的晚餐。
竹幽寻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猛地一划,火星跃起,她就地拽下一把干草点燃,再引着一根粗树枝,很快就成了一支简易火把。
少年重重摔落地面,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别动。”竹幽寻低声吩咐一脸惊惧的少年,抬手挡在他身前,一步步举着火把逼退妖兽,另一只手悄悄拉住少年衣角。
少年愣了一瞬,听到妖兽再次咆哮,吓得魂飞魄散。
竹幽寻屏息站在少年身前,火把举得高高,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红,眼中却一片沉静。
鬃猪鼻翼喷出粗重的热气,前蹄缓缓刨地,獠牙寒光一闪一闪,似乎随时都会暴起。
她没有退,只死死盯着那妖兽的眼睛。
两人一兽就维持这样慢慢周璇着
“你慢慢往后退,退到水边,不许发出声音。”她咬牙,低声说着。
少年僵硬地点头,猫着腰一点一点后退。
竹幽寻寸步不让,眼神紧盯着妖兽的动作,每当它想前冲,她就举高火把,猛地挥一下火星,逼得它顿住:“还愣着干嘛,跳啊!”
少年望着眼前湍急的水流脸色发白:“我……我不会浮水……”
“淹死好歹留个全尸,被啃就剩骨头了!”她瞪他一眼,猛地一脚将他踹下去,看到对方呛了几口水,力竭后自己紧跟着跳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卷着泥沙扑面而来,她扑腾两下才稳住身子,一手死死拉住那少年湿滑的衣襟:“别挣,往前漂!”
两人顺流而下,竹幽寻憋着气,强撑着拉他往对岸游。
直到妖兽的咆哮声被远远甩在身后,他们才终于在一块乱石滩边爬上岸,摊倒在湿漉漉的沙地上,大口喘气,头发湿成鸡窝。
竹幽寻仰头躺着,喘得像条快没气的鱼,嘴里还不忘吐槽一句:
“救你……真特么亏……干粮都泡了。”
天黑了。
狼没来,倒是蚊子先上岗了。
竹幽寻坐在石头上拧着水,一脸嫌弃地盯着篝火那边:“你到底行不行啊?”
少年蹲着钻木,汗都下来了,火苗却半点不见:“再给我点时间……”
竹幽寻翻了个白眼:“再给你点时间,天都亮了,妖兽也能围着我们烤肉吃。”
她接过木柴,刷刷两下火堆就燃起来。
少年看着火光怔了怔,又像终于缓过劲来,轻声开口:“我叫段怀瑾。”顿了顿,似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多谢你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竹幽寻弹了个舌,语气懒洋洋地补了一句,“竹幽寻。”她撑着下巴看着火苗跳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别误会,我也不是多好心,就是看那姓云的烦。”
另一边水镜前。
玄天宗主殿,水镜之上火光摇曳,照出两名湿成落汤鸡的小孩并肩烤火的身影。
“啧,”幕萧枫端着茶杯,眼神复杂,““嘿,山里蹿出来个小狐狸,会玩火,还懂怎么收场,竟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是哪个山野教出来的?”
残凌墨哼了一声:“山野怎么了?山野出狼崽子,不比你们那些温室里养大的好?”
“这就是你慧眼识珠?”另一个长老笑道,“你倒别说,和你年轻时一样,专挑麻烦捡。”
残凌墨悠哉倚着椅背,看着水镜中那一抹笑得没心没肺的小脸,眯起了眼:“麻烦归麻烦……可我喜欢。”
掌门淡淡道:“喜欢归喜欢,别又一时兴起,抢回去养两天又扔给外门。”
“哪儿的话!”残凌墨一脸正气,“我要真收了她,保准亲自带,谁也别跟我抢。”
“瞧那灵兽气得直蹦,啧,你们御兽宗是不是偷偷教它演戏?这反应,比我当年在戏台上都夸张。”
一旁的慕长老“噗”的一声笑出来,乐道:“照这么演下去,回头别让它抢了你戏班子的饭碗。”
掌门敛眸不语,只目光淡淡落在水镜中那两个湿成落汤鸡的身影上,良久才淡声道:“再看看。”
“咕噜噜~”
段怀瑾的肚子不和时宜的响起来。
“饿了?”竹幽寻从干草堆上撑起头,接着说:“干粮泡了些,你挑着点吃,等明天天亮了再找吃的。”
段怀瑾迟疑地接过油纸包,动作却有些生疏。他拈起一块团子,盯着看了半天,像是在确认从哪边下口。
他吃惯了山珍海味,却从未吃过这般合心口的点心。甜得发腻,却也让人不舍得快些咽下。
第二天一早。
两人寻了些野果子,开始思考到底要如何才能走出秘境。
清晨,雾气未散,两人各自啃着采来的野果,蹲在一块青石上犯愁。
竹幽寻啃了一口酸得发苦的果子,皱着眉头咂舌:“我说……秘境里也不该这么大吧?三天的考核,搞得跟生存试炼一样。”
段怀瑾面无表情地嚼着野果:“玄天宗盛名在外,必不会让百姓平平丧命”
“但我不想天天靠树皮草根打基础。”她悠哉地往后一倒,抬头看天,“早知道昨天把云骁那群人的干粮抢了。”
段怀瑾顿了顿,想说什么,最后只道:“我们总得找出口。”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默看向前方茫茫林海。
“出口?”竹幽寻仔细回想,“对!出口!你还记得刚开始宗门说了什么?”
“于秘境中存活三日。唯有踏出林境者,方得进入下一关。”
竹幽寻一字一句地复述,脸上却写满了生无可恋。
“所以存活三日不是过关条件,踏出秘境才是,而这三日是时间限制。踏出林境?”她眼神涣散地望向天边,“那得先找到个‘边’啊。”
段怀瑾正尝试靠阳光和树影判断方向,回头见她瘫坐原地,“你还好吗?”
“别吵,我在烧……思考。”
竹幽寻瘫在一块树根上,脑袋抵着膝盖,脑袋往后一仰,视线不经意扫到一角,顿了顿,又定住。
她眯着眼,抬手遮住阳光,眼神愈发古怪:“欸……那是什么?”
段怀瑾回头顺着她目光望去:“不就是座山吗?”
“那山……”竹幽寻眯着眼,喃喃,“你不觉得,看着……像条路吗?”
她撑起身,目光一点点往那座山的顶端凝聚。
山崖高耸入云,峰顶悬于雾中,看起来像是倒挂着贴在天上的地。
“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来到秘境的吗?”
“从天上掉下来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她顿了顿,语气忽然认真,“若这秘境本身就是倒的呢?”
段怀瑾抬起头,皱眉:“……倒的?”
他朝着山的方向看去,嘴里喃喃念着:
“步入正道,勿踏偏路
欲得其上,必探其下
顺行皆迷,逆行方显真机
所见非实,所迷为真
此门无门,非行即到
天为地,地为天;倒行逆施,得道自然”
竹幽寻听得一愣,嘴巴张了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什么?”
“山下买的口诀,说是从听玄天宗弟子那听来的。”段怀瑾认真回答。
她脑海里瞬间出现那个吆喝“十两银子,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商贩,你来真的呀,这种通关秘籍是说给就给的?!不过十两银子够她们家一年的花费,她也买不起。
她顿了顿,语气低下来:“我们不是掉下来的,是被吸上来的。欲得其上,必探其下。往下跳……说不定就出去了。”
段怀瑾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半晌,他喉结动了动:“听起来很像找死。”
“放心,我会让你死我前面。”
段怀瑾目光微微一凝,嘴角勾起一丝苦笑:“这倒是好,谁先死谁就不用再看你犯傻了。”
竹幽寻挑了挑眉,反手拽了拽行囊:“走着瞧。”
下一秒……
“还有多远啊?”
段怀瑾掀开前方树枝,望着仍不见尽头的陡坡,沉默了一瞬:“……应该不远了。”
她仰头看着那依旧高耸入云的山:“你这话,从一个时辰前就开始说了。”
竹幽寻看着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小少爷意外的有毅力,肌肤白得几近透明,此时却满头大汗,背脊湿透,仍咬牙默默跟着她往山上爬。
“歇会吧。”
段怀瑾无奈,刚准备坐下,被她喝住:“以前村里有个老头,儿子考上贡生,高兴地满街传信,结果一坐下直接喘不过气死掉了。”
他脚刚弯了一半,听她这句,动作顿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劝我别坐,还是咒我?”
她一脸严肃:“我可是好心。”
段怀瑾默了默,最终还是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你这劝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两人站在山顶尽头,脚下就是一处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
竹幽寻扒着一块突出的岩石往下看了一眼,打了个寒颤:“啧,这高度,摔下去连渣都不剩。”
段怀瑾也沉默不语地望着下方,雾气翻涌,宛如吞人巨口。
半晌,他开口,语气尽量平静:“你确定……出口在这?”
“我不确定,”竹幽寻咬着下唇,“但玄天宗应该没有心狠到眼睁睁看着预备弟子发疯跳崖……吧。”
段怀瑾盯着她,眼神像在确认她有没有疯。
竹幽寻则一脸认真:“要不你先跳?”
段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