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寒登时跃起,追出门去,却没看到人影。
听错了?
他困惑地摇摇头,试图甩去脑中困醉的混沌,再一次屏息凝神,察听起周围的动静。
果然,不多时,山门处又传来了鞋履摩地的沙沙声。对方似乎有意隐藏行踪,脚步轻巧绵密,刻意贴合着夜晚的虫鸣,让听者稍纵即逝。但奇怪的是,传来足音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人影。
难道是隐身术?
江月寒心下一凛,拔剑便是一击。剑光似火流星,瞬间劈断了声几株草木,却没有打中什么人的迹象。对方受了惊,一步快似一步,转眼拉开距离,消匿无踪。
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浮在空中,告诉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他酒酣梦醒,生出错觉。
等等,药香?!
他蹙起眉头,四下嗅了嗅。入鼻的气息分外熟悉,竟颇像白日里那个妖鸟的味道。
脑海中浮出了模糊的画面。晨时苍林中,少女含笑捧着新取下的材料:“这份是黑羽的羽轴,据说有催人昏睡的效果,拿来做什么嘛,我还没想好……”
少女逐渐淡去,换作了月下的那一袭白衣。于清明手拈酒杯,双眉轻蹙,若有所思。
“那个少女的身份,并不简单。”
……
想到这里,江月寒越觉得蹊跷。他再顾不得被责骂的风险,当即一路小跑,冲进宁聪的卧房。
“管事,有人闯山!”
他不住地摇晃着宁聪瘫软在床榻上的发福身躯,可不论怎么努力,他得到的回应,也都只有一声大过一声的鼻鼾。
他又急促地奔往其他弟子的房间。结局也都一样,每间房里都有药香弥漫,所有人都昏然酣睡,全然没察觉到将有危机降临。
夜色昏沉,烛光熹微,他竟是此时此地唯一清醒的人。映在墙上的身影模糊而单薄,江月寒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做孤立无援。
将千羽芒带来这里的,是他。他确信那个令牌是真物无疑,但事情的发展已远远超乎他所料。若是若是千羽芒真的别有用心……
他攥紧了拳!冲出房门,朝着瑶华山巅,吹出一声长哨。
哨音甫落,那只长尾山雀便应声赶至。似在抱怨被吵醒清梦,小家伙俯冲下来,朝他狠狠啄了几把。
“不要闹,雀儿。”江月寒止住它的动作,语气是从未见过的凝重,“你听好,告诉师兄,一字不漏,明白吗?”
见他反常,山雀便没再动,只偏头等着下文。
“山下生变,有人闯山,沿途留记,速来支援!”
江月寒语速极快,用最简洁的十六个字道出处境,而后用力一挥。山雀如箭离弦,伴随着一声长唳,化为一只巨隼,射入茫茫夜色。
江月寒提剑追去。
果然,因锁眼昏迷,山门处禁制已开。药香循路而上,时而藏于草丛,时而隐于树梢,远远避开了所有巡逻守夜的弟子。一路追踪下来,江月寒竟再没有机会接近一人。药香被夜风一吹,散得极快,他怕失去对方踪迹,只能沿途斫下枝叶插在土中,权作标记。
一切后援,都靠于清明了。
等药香浓郁到能让人发现目标时,江月寒已沿着一条极不起眼的小径,来到卫库的门前。
抬头望了眼头顶陌生的匾额,他有些疑惑。
卫库如名,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储藏之所,两层楼阁里堆叠着派内陈年累月的流水旧档,任山上随便一个弟子都能翻阅查看,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不管是不是千羽芒,对方甘冒风险、夤夜闯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月寒无心再想。他抬头望了望。除了山体模糊的轮廓,他什么都看不到。此刻,山雀应已飞到于清明处。等他通报守卫,一齐寻来,只需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拖住对方的动作,已经足够。
江月寒纵身一跃,无声无息地攀上了二楼的屋檐。月光从他身边垂落,穿过窗棂,在一处立架前投出一个近乎透明的轮廓。
那轮廓看起来正四下盘桓着,似在翻查着什么东西,还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片刻后,应是找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
千钧一刻。
趁对方走神,江月寒破窗而入。长剑出鞘,玉质的剑身犹如凝结了最冷的月色,在满室暗淡中劈开凛冽的线。
这一击迅疾又准确。电光火石间,金器相交的声响轰然炸裂。对方反应很快,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召出了兵器,挡去了绝大部分力道。可因着身材较小,仍是被击退,直直撞到身后的墙上,冲出一阵迷蒙的烟雾。
“咳咳……”
似被呛到,她发出一阵轻咳。一道召唤防御的灵符从她身前裂作两半,缓缓飘落。
在她身后,墙面有如龟裂般展开几道缝隙。几块砖瓦掉下,月光从中投落,勾勒出墙下倒伏的身形。
少女跌坐在地,嫣橙色的衣领处露出了一枚挂着的珠型宝物。迎着江月寒的目光,那珠子颤栗几下,发出了闪烁朦胧的光晕,将她的眼睛照映得大而清亮。
那清亮里溢出一丝受惊的警觉。
对上她令人记忆深刻的眼,江月寒喉头一顿:“果然是你。”
千羽芒居然在听到他声音的那刻松了口气。
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语气变得欣然:“多亏了你,我的形体竟然回来了。原来受伤就能……”
她的尾音落在了横来的剑上。
玉锋凛然,直抵她的脖颈,连同江月寒冷漠的质问:“为何夜闯瑶华?姬景呢?”
怎么他和姬伯伯一样,一言不合就开打,真是难沟通。千羽芒无奈地摆手:“说来话长。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先把剑放下!”
她本想组织语言,对他解释之前的种种。可还来不及说出下一句话,她胸前散发着微光的宝珠又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一道灼目的光圈倏然绽开,将她稳稳笼罩于内。同时,江月寒连人带剑,被狠狠地向后弹开!
“呃——!”
江月寒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落地凌乱几步后终于失去平衡,支着剑,半跪于地。
他浑不在意地略一调整,又欲攻上,却忽地捂住额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狼奔豕突般地横冲直撞,决绝地想要突破禁锢。又有一道蛮横的劲力,阻挡在它四周,不住地释出森然剑气,将偶然浮出的回忆画面全部打散。
冷汗汨下,青筋爆额。这两道力量在他体内发起突然的撞击,声如玉碎,刺心砭骨,全身肺腑都随之共鸣。
这次,他再也支撑不住,委顿在地上,微蜷起身体。紧咬的牙关因过度用力咬出了血,渗下一丝腥气。
“……你怎么了?”
虽然宝珠屡屡震动让千羽芒心生戒备与疑窦,但见他如此异样,她又有些不忍旁观,便小心地靠了过去,寥寥几笔画出一张治愈符,准备贴过去。
可目光落在他嘴角流出的血上,却窒息般地一停。
那血并非属于人类的鲜红,而是浓稠的乌紫色。有形态诡谲黑雾萦绕其上,在他苍白的脸庞映衬下,竟是如此的刺眼。
“你,你是……魔!”
千羽芒发出一声惊呼,难以置信地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