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
隆冬虽过,积雪却并未尽数消散。
好在,宿舍内暖气很足。
简宜坐在书桌前看书,身上只穿了薄薄一件浅色打底衫,刚拿起笔准备做笔记时,搁在书桌上的手机开始不停振动,发出嗡嗡的响声。
“吵死了!”身后床铺上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要接出去!”
这会儿已临近中午,但床铺上躺着的廖佳琪依然没有起来的意思。
她是本市人,家境殷实,典型的千金大小姐,平日里很少住在宿舍,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直留到现在。
简宜清楚她的性格,没出声,拿了手机直接走到了阳台,冷风一吹,才意识到自己穿少了。
这已经是她在京市过的第二个冬天了,但好像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气候,相比与温暖的南城,这里的冬天冷得毫无人情味。
寒假忙着兼职,也没时间回去,只在除夕那天和外婆通了个电话,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光是听到外婆的声音,都足以让她鼻尖发酸。
通话还在继续,简宜走了会神,没太听清那头在说什么,只能又问了一遍:“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下周五有个局。”那端隐隐有些不耐烦,音调提了两分,“还有,好好打扮一下,穿得像样些。”
“知道了,还有其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断了,又是这样,简宜收了手机,无声叹气。
又是一阵冷风袭来,她搓了搓有些发僵的胳膊,转过身去推玻璃门。
第一下,没推动,又试了试,还是没推开,细看之下,她才发现问题,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宿舍里,方才还嫌她吵的廖佳琪,这会已经不见了踪影,是谁锁的,毫无疑问。
其实,简宜和廖佳琪的来往并不多,她们家境悬殊,又不是同专业,几乎没什么交流,但类似的事情,却不止发生了一次。
前不久,简宜忘拿东西返回宿舍,正好撞见廖佳琪将她的课堂笔记扔进了垃圾桶。
许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廖佳琪一愣,随后轻飘飘地甩了句:“不小心打湿了。”
简宜没接话,视线落到了垃圾桶内,数十页的笔记,完全被水浸透,怎么看都和不小心搭不上边。
见她不吭声,廖佳琪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其他,愈加不耐烦了:“都说是不小心的,绷着张死人脸做什么?几页纸而已,再写不就好了。”
简宜不傻,知道廖佳琪是故意针对,抬眸,视线直直地扫了过去:“你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没必要这样。”
见她反驳,廖佳琪“嘁”了一声:“几张破纸,还跟我摆上了谱,一天天的不知道在装什么。”
闻言,简宜蹙了蹙眉,眼底厌烦的情绪明显,她这个人平日里很少和人起冲突,可近期,廖佳琪招惹她的次数实在太多,忍耐力跟着直线下降,说出来的话没太留情面。
“有时间针对我,不如好好提高下自己的成绩,没记错的话,你每学期都挂科。”
“你!”廖佳琪明显被踩到了痛处,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咬牙切齿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给我等着!”
这事才过去没多久,简宜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又有了新招。
“廖佳琪这次太过分了。”周婉一接到电话就赶了回来,见简宜冻得厉害,忙倒了杯热水给她,“先暖暖手。”
“谢谢。”简宜接过水杯,捧了好一会才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到手心。
“实在不行,你要不要考虑搬出去住?”廖佳琪背景太硬,宿舍里没人敢得罪她,周婉不禁替简宜犯愁,“老这样,你怎么吃得消?”
简宜摇了摇头,“没事的,反正她不怎么住在宿舍,犯不着为了这些小事去花冤枉钱。”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你看你都冻成什么样了!”周婉和她看法不同,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对了,你不是在和庄明昊谈恋爱嘛,不能让他帮帮忙?”
见她提到庄明昊,简宜忽地沉默了片刻,随后依旧摇头,“算了,还是不麻烦他了。”
“为什么?”周婉不解,托着下巴看她,视线落到她精致的五官上时,有感而发,“你说你,白长这么好看,怎么遇到事了,连跟男朋友撒个娇都不会?他那么有钱,随便给你找个住的地方,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简宜笑了笑,知道周婉是为她好,便也没去计较那些不合适宜的话,放下杯子,岔开了话题:“跟魏教授约了下午一点,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魏教授已年过花甲,按理是要退休的,但他带着的研究生实在太多,手里又有几个项目,退休的事情便一推再推。
简宜是跟着中文系的学姐认识的魏教授,帮着整理了两次资料,魏教授觉得她坐得住,找她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上出租车时,简宜冻僵的手还未完全恢复,连着车门都是试了两次才拉开的,见时间不多了,催着司机。
“师傅,能不能快些?”
奈何京市拥堵的交通,司机想快也快不起来。
高档小区的安保很严,出租车进不去,简宜登记后,一路小跑,直到气喘吁吁进了电梯,她才得空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整整迟了半个小时。
按门铃时,她有些忐忑,左手一直攥着背包的肩带,心里反复斟酌着道歉的话。
门一开,脱口而出:“抱歉魏教授,我……”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面前站着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轻男性,衬衣西裤,袖口微微向上卷起,姿态闲散却又不乏气场,看着不大像是魏教授带的研究生。
简宜怔了怔,以为自己走错了,下意识抬眼看了看门牌,发现没走错,才又出声说:“你好,我找魏教授。”
不知为何,年轻男人站着没动,右手搭在门把上也没有放她进去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地朝望她来。
简宜被他盯着浑身不适,又不见他出声,咬了咬唇再次询问:“魏教授在吗?”
“你迟到了,还指望教授等你?”男人终于出声,声调懒懒,又低又磁。
简宜脸颊发烫,她向来守时,从没因为这种小事遭人谴责过,一时间尴尬又无措。
好在屋里头很快传来了魏教授的声音:“是简宜来了吗?”
“是我。”她如临大赦,视线越过年轻男人往里看去,“不好意思魏教授,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您这会还有时间吗?”
“没事,快进来吧。”说罢,魏教授瞥了眼年轻男人,“行了你,别吓坏我学生。”
男人这才轻笑一声,重新往客厅走去。
意识到被捉弄,简宜隐隐有些不喜,但再怎么说,她确实是迟到了,也不好说什么。
进屋后没多久,魏教授接了个研究生的电话,客厅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男人坐姿随性,手中把玩着一只浅色花口茶杯,在拇指和食指间转了几圈,缓缓搁在茶几上,看向她:“这就记恨上了?”
“没。”简宜虽不喜,但也谈不上什么记恨,再者他们不认识,以后也未必会再见,更犯不着去记恨了。
“是吗?”男人似有若无地笑了声,“我瞧着不像。”
没多久,魏教授就回来了,男人也没久留,喝完了茶,便起身告辞。
再小不过的插曲,简宜完全没放心上,见男人离开了,便同魏教授聊起正事。
放寒假前,魏教授给了她一本古籍的影印本,让她回去好好看看,有读不懂的可以随时打电话问。
那会眼看着要过年了,简宜也不好意思打扰,索性做了些笔记,等攒着开学一起问。
结果刚开学便听学长说魏教授病了,她更是不好意思打扰,直到这两天,魏教授主动联系了她,说有事要找她。
“先跟你说个好消息。”魏教授带了些笑,心情显然不错,“前几天院里给我来了个电话,说下学年的留学交换生名额增加了两个。”
简宜并未深想,她是古典文献学专业,这专业偏冷门,一般的好事落不到这专业上,是以只点了点头,继续听魏教授说下去。
“我腆着老脸,问院里讨了一个,他们一开始还跟我打官腔,我说你们尽管放心,我推荐的学生样样都优秀,他们这才松了口。”
简宜隐隐有些好奇,能让魏教授如此看重的学生,那得有多优秀,疑问刚冒头,忽又听魏教授说。
“所以啊,你可得给我争口气。”
简宜后知后觉地愣住了,“您、您说我?”
魏教授见她一脸惊愕,笑着抬了抬鼻梁上的老花镜,“怎么?对自己没信心?”
“我——”消息来得过于突然,简宜一时间竟不出话来,缓了好几秒才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没您说得这么好,而且这合规矩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魏教授看好她,自然愿意帮她行方便,“我这些学生里头,虽然你年纪最小,但就属你性子最稳。”
简宜一直都听学姐学长们说,魏教授对他们很严格,眼下被给予这么大的肯定,心里自然是开心的,可是开心归开心,自己的情况她还是清楚的,出国交换,好是好,可是费用肯定不会便宜。
犹豫一瞬,她问:“教授,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闻言,魏教授惊讶,放下茶杯看她:“你是还有什么顾虑吗?你要知道,这样的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
“我知道的。”简宜咬着唇,没同魏教授说自己的难处,只道,“我就是想再好好考虑一下。”
见她这么说,魏教授也不好多说什么:“行吧,那你想清楚了告诉我。”
天快暗时,简宜离开了魏教授家。
没了来时的匆忙,她缓步往公交站点走去,一路走一路搜索英国每月最低消费是多少,即便免除学费,可是吃住都是需要花钱的。
页面刷新,手指微微滑动。
直至页面底部,她挑了个最低的数字——850英镑。
汇算成人民币后,连那些仅剩的喜悦也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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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孟庭礼前脚刚迈进老宅,后脚就被老爷子指着鼻子骂:“一天到晚没个正行,这些子家业真要到你手上了,全得被你败光。”
翻来覆去骂的也就这几句,旁的人不敢吱声,孟庭礼却是不痛不痒,等老爷子骂完了,利落起身:“省的您心烦,先走了。”
气得老爷子又骂了一句,但孟庭礼离得远了,压根没听见。
离了老宅,孟庭礼就让司机掉头去魏家,魏教授犯病,是他送的医院,是以这两天,他去魏家比回老宅还勤。
此外,魏家清净,没有那些乌烟瘴气的事。
饭后,魏教授按理要休息会,但有学生要来,孟庭礼便陪着喝茶聊了会儿天。
眼看着约好的时间都过了半小时了,人还没来,他半开玩笑:“您还有这么不守时的学生?头一回见。”
魏教授笑了笑不在意:“应当是有事耽搁了,小姑娘向来很准时的。”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孟庭礼起身去开门,见到了这位不守时的学生,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气还没匀,眼里浮了两分不安,没看清人就道歉。
说不清是怎么想的,突然就生出些逗她的心思。
没想到,这姑娘记仇。
天快黑时,车子临过一个路口,孟庭礼抬眼,一眼见到对面公交站点的身影,这倒是巧了,没几个小时又见着了,刚想让司机放慢速度,忽地一个急刹车。
“怎么了?”
“好像撞着人了。”
说完,司机迅速下车查看。
孟庭礼坐车里等着,没一会功夫,争执声响起,没完没了,他眉间微蹙,推开车门下去。
“还没处理好?”
司机看着坐在地上中气十足的人,回头对他说道:“我们遇上碰瓷的了,有些麻烦。”
孟庭礼没时间耗在这,往车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说个数?”
坐地上的人一见他这身姿,就晓得他不差钱,贼溜溜的眼神转了两圈开始同他掰扯。
孟庭礼懒得听他说完,直接掏出一沓钱:“这些,够?”
“够了够了。”那人两眼放光,立刻爬起来伸手要接。
孟庭礼见他爬得又快又利索,嘁笑一声,手一松,粉色纸币纷纷扬扬四散开来。
不知何时,公交站点的身影已经随着几个看热闹的人上前,虽然站在最外围,但显然还是看到了纸币掉落的那一幕。
孟庭礼抬眼,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