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那天冻着的缘故,简宜这两天头晕鼻塞实在难受得厉害,但想着晚上还有个局,拿了药也没吃,只是定了个四点的闹钟,打算睡一会。
许是太累了,一觉醒来已是五点,闹钟什么时候关的也已没了印象。
急急忙忙下床换衣服,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粉底简单化了个妆。
她平日里一直都是素颜,一旁的周婉见了有些好奇:“怎么突然化妆了?”
“庄明昊组了个局,让我过去一趟。”
周婉自动将她的话翻译成两个字——约会,于是盯着她看了看:“虽然你不化妆也好看,但你化的也太简单了吧。”
“没事,就这样吧。”简宜并不在意,若不是庄明昊一再强调,她大抵就是素面朝天着去了。
因为起晚了,她只能打车过去,路程过半,司机等红灯时,才起步就一个急刹车,还未反应过来,司机已气冲冲地下了车。
“又是你!天天碰瓷,老天怎么还没把你收走!”
简宜降下车窗,视线落到地上坐着的人,似乎有些眼熟,记忆中搜寻片刻,她忽地想起前几天的事。
司机这会已经上车了,他似乎很擅长处理这种事,同简宜道歉:“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简宜见碰瓷的人已经爬起来灰溜溜地跑了,视线又落回到司机身上,“这人经常这样?”
“是,这一带的惯犯了,遇上不知情的人就可劲了讹。”
简宜没再吭声,只是想起那人居高临下的目光时,终究还是有些不适。
快到目的地时,她接到了庄明昊催促的电话:“你怎么还没来?都在等你了。”
“马上就到了。”
电话挂断没几分钟,出租车便停在了会员制的合盛楼门前。
一进门,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朝她走来:“女士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简宜点了点头,报上了庄明昊的名字。
“您这边请。”服务员引着她往电梯间走去,出了电梯又引她一路往602号包间走。
包间门紧闭,但挡不住里头热闹的声音,服务员要替她开门,简宜抬手示意她稍等,这样的场合让她无端心烦。
片刻,压下心底的不适后,厚重的包间门才被用力推开,简宜迈步往里走去。
视线齐齐朝她望来,多数都是不认识的,共有数十道之多,她端了些笑出来,看向起身朝她走来的庄明昊,“抱歉,我来晚了。”
“没事。”前几分钟刚催过她的人,现下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手搭在她的腰间,搂着她面向其他人,“介绍一下,我女朋友,京大中文系高材生。”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出声调笑:“哟,难怪藏着掖着,庄明昊你可以啊,这样貌,我还以为哪个小明星呢。”
“可不,都当他是吹的,听川子说,还是青梅竹马。”
说笑时,一众人的视线都未能从她身上剥离,各个在打量,令她不适。
简宜是典型的江南姑娘,身量纤细,皮肤白皙,但独独那双眼,乍一看温婉,但凡没了笑容,整个人冷上三分,令旁人难以接近。
所以平日里,庄明昊同她说得最多的,便是让她多笑笑。
此刻,搂着她腰的人明显比通话时心情好了不少,同席间的人谈笑:“她不爱出来玩,你们别吓着她了。”
“啧,护这么紧?今晚的酒都你喝?”
“总之陪你们尽兴。”
话虽这么说着,可待简宜坐下,接二连三有人给她递酒时,庄明昊并未有阻止的意思,反倒劝她:“看在我的面子上,再喝两杯。”
许是来之前就料到会是这样,她丝毫没提自己感冒的事,但喝的多了,终究有些受不住,碰了碰庄明昊的胳膊:“我头有点晕,出去透透气。”
“行,那你早点回来。”庄明昊没有陪她去的意思,依旧坐在位置上同人闲聊,“对了,我听说孟家二公子开始接手家里的产业了,是不是真的?”
“真倒是真的,但他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孟老爷子能不能彻底放权给他,还很难说。”
庄明昊笑着接了声是,心里默默盘算,他家在京市扎根还没几年,勉强才挤进这些富二代的圈子,前些日子听说孟庭礼今晚会来这,不管他现在如何,以后肯定是要独掌大权的,若是能搭上这条船,足够他在这圈子站稳脚跟了。
酒过三巡,庄明昊喝得也有些多,叫上了关系最好的梁凌川,一道出去醒醒酒,好准备下半场。
简宜从包间出来后,径直先去了洗手间,胃部不适,她在里头待了好久。
洗手时,发现边上的人一直看着她,心里疑惑,一抬眸,瞧见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得吓人。
补过妆后,简宜才从洗手间出去,寻了地方坐下,给庄明昊发消息。
【我不太舒服,想先回去。】
等回复的间隙,她靠着沙发闭眼休息,这片休息区很大,每几张单人沙发围成一个小圈,每个区域又有半人高的绿植墙隔开,若不是细看,很难注意到边上是否有人。
简宜才闭眼没多久,边上相邻的区域有声音传来。
“你女朋友性子好像挺淡的。”
“是,她从小就这样。”
其中一人的音色,简宜一下便听出是庄明昊的,其实他们算不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小时候两家住的近些罢了,来往并不多,后来庄明昊的父亲做生意赚了不少钱,他们便举家迁到了京市,在这期间他们从没联系过,直到她来京市上学。
那头对话还在继续。
“那她这性子很难搞吧?”
“是挺难搞的。”庄明昊的声音顿了顿,又继续,“不过没事,多花点钱,时间久了就听话了。”
简宜坐着,神色虽未有太大变化,但眼底或多或少浮了些失望,庄明昊为了融进这个圈子,已经变了太多太多,那一身公子哥的劣根性,不知不觉已完完全全驻扎在了他的身上。
再后头的话,她没听到了,因为右手边的皮质沙发隐隐发出些声响,显然是有人坐下。
她偏头看去,对上了一双算不得熟悉,却又印象深刻的眸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手机忽地振了振,她低头看了眼,是庄明昊回她的消息。
【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她没回,捏着手机再度看向沙发上的人,仅仅一面之缘,微微点头打过招呼,起身就要走。
不料,对方会开口:“这样的,你也瞧得上?”
漫不经心的音调,即使坐着也难掩他骨子里头的居高临下。
简宜微微蹙眉,不想同他过多交谈:“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极淡一笑,坐着的人起身到她跟前,垂眼审度:“那你躲什么?”
蓦然靠近,她隐隐感觉窒息,下一秒,铃声响起,在安静的休息区尤为明显,一切也随之打破。
电话是庄明昊打来的,大抵是真的怕她一走了之。
“孟少!”庄明昊顺着铃声站起,最先看到的却是孟庭礼,一心盘算,丝毫没察觉到异样,上前伏低姿态,“我是庄明昊,之前跟您一起打过一次高尔夫,您还有印象吗?”
孟庭礼单手抄兜,视线扫过去,在庄明昊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懒懒扔了两字。
“没有。”
庄明昊伸至半空中的手一僵,又讪讪收回,面上却好似无事发生,继续攀谈:“您贵人事多,不记得很正常,对了,我在这订了包间,您若是有空的话,过去坐坐?”
孟庭礼姿态闲散,一双眼里瞧不出什么情绪,抬了手腕看表,才又漫不经心开口:“时间倒是有。”
庄明昊面喜,觉得今晚是走了大运,二话不说,引着人就要往包间去,完完全全将一旁的简宜忘了。直到梁凌川提醒,他这才又反应过来,偏头示意她跟上。
简宜站着没动,意思再明确不过。
庄明昊有些不喜,但当着孟庭礼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先赔了笑:“孟少,您先进,我稍后就来。”
孟庭礼扫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庄先生才是大忙人。”
庄明昊听了个半懂,只等人走远了了,才看向简宜,“你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掉链子?”说着说着才又想起来,“对了,你怎么跟他在一块,你们认识?”
“不认识。”这也算不得撒谎。
庄明昊觉得也是,她哪里能有这个机会?继而半提醒半警告:“他就是孟庭礼,离他远点,惹恼了他,我都救不了你。”
京圈孟家,谁见了都要低头礼让三分,尤其是孟家二公子孟庭礼,出了名的离经叛道,惹恼了他,断不会有好果子吃。
简宜向来只听过传闻,如今将人对上了,隐隐惊讶,她猜到他身份不凡,没想到他就是孟庭礼。
庄明昊见她不出声,当她是害怕过头,抬手抚了抚她的手臂安慰:“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这个人虽然混,但一般不会对女人怎么样。”
简宜随口“嗯”了一声,不着痕迹躲开他的触碰:“你进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真要回去?”庄明昊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极为不满,“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现下孟庭礼在里面,你这会要是走了,下的不是我的面子,是他的,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简宜抿唇,身体实在难受,妆都有些盖不住她发白的面色,“但我真的不舒服。”
庄明昊却丝毫没有发觉,不耐烦地开口:“再忍忍,回头我给你买个礼物,你想想要什么。”说罢,便不容她再拒绝,强拽着她往里走去。
包间里,孟庭礼坐在主位,跟前站着轮番敬酒的人。
庄明昊一进门,也立刻端了酒杯上前:“不好意思孟少,我来晚了自罚三杯,您见谅。”
孟庭礼懒懒扫了他一眼,没接话,视线往右偏了几分,数秒后,才又收回。
简宜重新踏进包间后,就没再出过声,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尽管如此,却总感觉时不时就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这一屋子人,哪个不是殷切地围着孟家那位太子爷,谁还有空来注意她?
稍稍抬眼,一屋子说笑声中,偏偏对上了主位的人,狭长的眼尾掺着两分兴味,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落在她身上。
心底一惊,她忙将视线挪开,缓了缓又无端有些口渴,可桌面上摆着的是清一色的酒瓶,连半滴水都没瞧见。
恍惚间,身边有人碰了碰她,抬眼,是自进门后就彻底忽视她的庄明昊,他两手都执了酒杯,显然,其中一杯是给她的。
“跟我一起过去,你老这么坐着,人心里该怎么想?”庄明昊说话声压得很低,几乎是凑在了她的耳边,面上却碍于别人在场,还带着些笑意。
简宜垂着眼,散落的几缕长发遮住了她大半抵触的情绪。
可落在旁人眼里,两人便是酒后耳鬓厮磨,好不恩爱。
不知是谁最先开的口,后头接着的全成了荤话。
“我说庄明昊,你也太猴急了,孟少还在这呢。”
“就是,跟谁使不动枪似的。”
说着,场子上哄笑声一片,包括庄明昊在内,皆是笑得前仰后合浑不在意,但有两人除外,一是隐隐露出些厌烦之意的简宜,其二便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的孟庭礼。
单说简宜,定是无人会去在意,但一个个瞧见孟庭礼突然沉下的脸色时,顷刻收声,面面相觑不知说错了什么。
庄明昊本就要拉着简宜去敬酒,现下更是二话不说推着她便往孟庭礼跟前去。
“孟少您别介意,大伙太熟了说话没个把门的,我们跟您赔个不是,您别往心里去。”说罢,头一仰,杯底一滴不剩。
简宜再不喜,这会儿也只能跟着喝,可酒杯才贴上唇,手腕处却传来一股力道。
她顺势看去,撞上孟庭礼蓦然深沉的眼,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手里的酒杯就被他摆到了庄明昊跟前。
“听说,你酒量很好?”
庄明昊愣了愣,又是听了个半懂,囫囵笑着,“跟您自是没法比的。”
“是吗?”轻飘飘的两个字,意味不明。
庄明昊心一惊,摸不清他的心思,接了梁凌川的提示才反应过来,拿起简宜那杯,赔笑两声,仰头又是一滴不剩。
孟庭礼倚着靠背,神色并未有太多缓和,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这回,也用不着旁人提示,庄明昊自觉地又给自己添满了酒,“我再敬您一杯。”
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
一桌人,各个都是会看眼色的,这会儿都瞧出些不对劲来,但无人出声,左右是他庄明昊自己得罪的人,关他们什么事。
只有简宜看不下去,帮着他向孟庭礼求情:“能别让他喝了吗?再喝会出事的。”
她不出声还好,这声一出,孟庭礼指尖不耐烦地在桌面点了点,接上了先前的话,“我瞧着,挺一般。”
都喝到这份上了,庄明昊早喝红了眼,怪简宜多事,朝她吼:“你闭嘴!哪轮的到你说话了?”
简宜面色难堪,本想去扶他的手也收回,默默垂下攥着。
在场一众人,已是抱上了看戏的姿态,个别眼尖的,甚至已瞧出些别的门道来了。
“孟少,要不帮我陪您喝两杯?”除简宜外,梁凌川是唯一想着帮忙转圜的人了。
孟庭礼没接话,兀地起身,手里把玩的东西直直往桌上一丢,跟着又扔下两字:“无趣。”
庄明昊面色一白,再想说什么都已来不及,孟庭礼径直越过,只在简宜跟前微顿了步子。
他一走,一桌人也跟着起身,没几分钟,包间里就只剩下简宜、庄明昊和梁凌川三人。
“呕”的一声,庄明昊开始抱着垃圾桶吐,面红眼也红。
简宜上前抚着他的背:“你怎么样?”
“滚开!”庄明昊见这一晚上全白折腾了,钱搭进去不说,还莫名奇妙惹恼了孟庭礼,无处发泄的怨气全撒在了简宜的身上,“要不是你绷着张死人脸,事情早成了!”
简宜被他这用力一推,险些摔倒下去,好在一旁的梁凌川扶了她一把。
“算了,你先回去吧,我来照顾他就行。”
知道自己留下来无用,简宜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夜里气温低,出了合盛楼大门,她身体来不及适应,风一吹,瞬间胃疼得厉害,这一晚,她光喝酒了,跟本没能吃上东西,这会连站都站不直。
强撑着走下最后两层台阶,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停在了她的跟前。
车窗降下,驾驶位上坐着的,是早就走了的孟庭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