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霜雪枯黄枝干攀藤的侧院院门,一股雪雨气弥漫在潮潮的庭院里,一名小厮从府里后门搬来今日所购的墨坛纸笔,走着走着却回头,竟发觉了坐在一个偏院门口晒冬日暖阳的张伯。
由于小厮确认面孔稍微愣了愣神,张伯便微微抬眼,开口数落,“你这小鬼,不干你的活计,直勾勾盯着老头子我做甚。莫不是手里的活计少了轻了,让你容易了些”。
语气里肯定了身份,小厮连连陪笑摇头,“不不不,只是平日里这里没人的,方才回头看见张伯你,猛的吓了一跳,想着是何人,才愣了愣”。随后他放下手里的木盒,松了松肩膀,表示手里的活计够满了。
而后,两步走到张伯面前,便蹲了下来,“您老坐在着晒太阳呢?”
张伯又闭上了眼,在冬日不多见的暖阳里摇晃着躺椅,不再说话。
小厮张开手隔着天空摸了摸刺眼的阳光,“今日的阳光的确是少见的暖洋洋的”。随即他也抬头闭眼去感受阳光的暖意。
可不多时,肩膀突然被柳条鞭打,只见张伯缓缓开口,“偷懒耍滑的小鬼,还不将东西物件送去它该去的屋里去”。
小厮哎呦一声吃痛的跳起身,“哎呦,疼疼疼。我去,这就去,张伯您别生气”。随后转身回去抱起来木箱,偶尔侧首打量着怎么说变就变的张伯,急急的离去了。
听着小厮离去的步子,张伯有些气愤道,“一个个的偷懒倒是有天分,这院子没了我这个老不死的早不知乱成什么样了”。
随后,张伯又骂骂咧咧的躺下,重新摇晃起了他的躺椅。
直至又一个脚步声的响起,他才睁开了双眼,已近黄昏,许是墙体将他掩住。那人竟没发觉他,张伯便直起身子,引得藤椅一阵吱呀,厉色厉声道,“站住,鬼鬼祟祟的,近了黄昏,掐着宵禁的点才回来。可是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莫要说什么诓我的话,老头子管着院子,脑子还清明呢”。
宋雨闻声莫名被惊吓得颤抖了身子,回过身来,漏出怀中抱着的用粗布包裹着的不知是什么的一团重物。许是没有意料到,吓了一些神情,后退一步低头尊称道,“张伯”。
可刚才惊吓,怀中粗布已漏了一角,滚落出几颗白色带黄并不透亮的石头在地上。
张伯的眼睛还算清明,他的目光瞬间落在那些滚落的石子上。
空气瞬间安静,张伯从吱呀的藤椅上起身,弯腰吃力的将石块捡起,琢磨着手中的石头,问道,“莫不是你包里都是这些没什么用的玛瑙石头?”
自己的事被这样抖落,宋雨一时慌了神,而后镇静疯狂在脑中找着理由,“只是学院里的夫子说我身瘦,好不结实。我便下了课后,去河边捡些石头包着练练身子,顺道着归来罢。”
“耍滑头!”
张伯厉色,一把手扯开宋雨怀中的包袱,一颗颗细小规整不一的玛瑙滚落了下来,但总归不大。
“练身一颗大些重些的石头即可,何必费心寻些玛瑙石来,还这样精致的包起来。说,你到底是染上了什么样的勾当?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人学坏了去。竟还要把这些交易的勾当东西带到府里来。”。说罢,张伯眼睛厉色的盯着宋雨,无声的威压如同瀑布般降临。
宋雨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而后小心翼翼道,“只是这石头好看罢了”。
见宋雨不肯说实话,张伯这里便好办了,扣下。所有进府的东西都归他管,这些外来的人总是坏他的规矩。“我问你,这东西可是府上贵人唤你置办的?现今你可带进府来?”
宋雨几番被这般猜忌,心中已觉冒犯,但念及自己一切都要劳烦张伯看管照看,便压声道,“贵人并未嘱咐,这些石头只是在下的私物。只是确实是在河边所捡,并未有任何不妥,张伯若不愿相信,再下愿意用性命担保”。
话罢,宋雨便心中不甘自己的处境,只几颗河边碎石,自己如今便要用性命担保,因为他也实在没有其他金贵的东西。
“即是你的私物,我需仔细核验。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宋雨犯了难,他今日下课早,没有坐府里的马车回来,而是一路寻了河岸,才捡来这些玛瑙石,一路走着回来。他心中不甘,可现在只能转身离去。罢了,明日再捡回来就是了。
他哀叹一声,却被张伯听进了耳朵里。
张伯看着宋雨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这些玛瑙石,心中泛起了不解的嘀咕。
失魂落魄,哀叹自己的命运的走过几个院子,隔着一道围墙,传来女子嬉戏的悦耳声音。站在围墙后面,宋雨停住了脚步。
围墙里的人许是在挡着秋千,欢闹的好不开心。
宋雨静静的听着。
围墙里,严云思坐在秋千不禁高兴的念起一首诗:“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
秋千晃起她的裙摆,将梅花枝上的花朵和白雪零落般纠缠在她的身上。左右服侍的晴月巧月二人,见状便去抓空中被带动飞舞白雪所隔的花瓣,好不热闹和童真。
不知不觉间,宋雨的嘴角被这笑声感染,竟也笑了起来。
他悄声念诗附和,“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真是奇怪,现今冬日正盛,他们二人却一个念夏天的诗,一个念春天的诗。
诗罢,宋雨不知不觉间心中便轻松了一二。他背好身后的书箱,转身走进暮色里。
张伯将一切瞧进眼睛里,他是个只知世事尊卑的固执的老头。无意间竟发觉这小子居然还藏着这么一种不该有的心思。他神色微怒,气急间不由得来回踱步。
恰巧一名小厮路过,“张伯,您老在这散步呢吗”。
张伯回望了一眼那个院子,见宋雨已经离去,便气气的对小厮道,“寻几道锁将这通连的几间院子的院门都给锁了。”
“好嘞,小的这就去寻”。
随后,张伯又呆呆的叫住小厮,“你说,一些没有用的玛瑙石能做些什么?”
“您老都说没用了,还能做什么?只一些河岸里没人要的废石头罢了”。
距离华茈县主被皇后认做亲女儿后,已经一个月有余。
严云思站在秋千上,不由为好朋友的现状引得心里万朵万朵的鲜花盛开。她念完诗后,又小心翼翼的念出自己最好朋友的名字,“华茈,华茈”。
因为已封为林阳公主,故不能再随意念出公主故旧名号。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严云思也只得这般小心翼翼的呼唤。
她们两个也已经一个月未见,想来,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冰蝉那日。但听闻下月底,林阳公主要随皇后娘娘一起去灵隐寺烧香。是林阳公主的第一次以长公主的身份出现在天下万民之间。届时,寺庙入不得,但也许她能在街上远远的瞧见她一眼呢。
原本今日是暖阳阳的,可黄昏已至,冬雪的凉意又随着微风到来。严云思握着秋千的手,终究是觉得寒冷。
晴月巧月二人也玩的有些累了。三人便一起漫步离去,归屋夜熄了。
第二日一早,宋雨便起了个大早。临近春节,辞旧迎新日,他本该在屋中读书,以待书院年末大考。但今日他一反前态,反而早早出门。
张伯在小厮来禀报时还睡得正吃香。要知道老年人好不容易睡香一次是有多么不容易。但他打了个激灵,随后便直直的那么起了床。
小厮便就是这么描述给其他下人的,"直直的就起了床。"引得其他下人一脸诧异茫然。
张伯在街市上小心翼翼的跟上宋雨的脚步。他是想弄明白宋雨捡那么多石头做什么的。可真的是这样的理由吗?也许就是想关心宋雨呢。张伯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其实,如果他也有儿子,那也应该和宋雨一般大年纪。只是可惜那人已经嫁做他人妇,只后悔自己当初犹豫几日。
但张伯不愿意承认这样的理由,他摇了摇头。“那些石头必有蹊跷”。这么说着,肯定着,老花眼间,他已跟丢宋雨的身影。
连忙跑出街角,四处去寻。还好,这条街市长,他便又寻到了宋雨的脚步。
这下不敢再出神,他便在不远不近处紧紧跟着宋雨的脚步。
宋雨出了城,来到城外,走入了很少有人走的小路。张伯急急跟着,便肯定了自己心中的蹊跷。
只见宋雨只是转入一条江边,又捡起来了那些玛瑙石。
张伯无聊的盯着他,又倚靠在树上犯困。
等到宋雨捡够了,便又背起了和昨日夜晚一样的包袱。
又跟着宋雨走了一些路,累的张伯气喘吁吁,终于在城外的一个村落停了下来。
只见宋雨回过来头,便看着张伯。“您老人家也累了,便与我一同进院里歇息吧”
张伯闻言脚趾抠了二里地,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了他的。
宋雨又走了回来,搀扶上张伯的胳膊。“走吧”。
这这这,张伯死要面子般挣脱,却实是有些累了。“也罢,只是你是何时发觉我一路跟着你的”。
宋雨只道,“也许是,您老在江边树下打呼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