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入恶月,天气一日比一日闷热,如此地炉天火中,却不止只有虫蚁花木在争响争艳。
“张哥,张哥!”男人黑瘦柴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焦急地想叫住同伴,又觑着左右,只敢压着嗓子说话。
“大当家的说了!不抢妇孺!被人知道咱们怎么都讨不着好!”
被称作“张哥”的是个粗犷汉子,在前面叼着草茎自觉大马金刀,走得虎虎生风。
“呸!你这驴蛋,我几时说要抢她了,小娘子甚是貌美,哥哥跟她说几句话都不行吗?说着说着捞点东西不是顺手的事,怎么是抢!”
张哥不识几个字,却最好装风流调戏美色,越没什么越装什么。他朝黑瘦男呲了一口,转头堆上笑大步走去。
应长宁口干舌燥,双手挡在额前,顶着毒辣的太阳走在路上,刚进入明仪楼一侧的阴影就听见一瞬急促破空的声音——
正在头顶!
她瞳孔骤然扩大,一惊之下终于被彻底激活,高温和强光没有麻痹她的反应速度,应长宁不敢耽误,朝着对面的空地奔去。
突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她控制不住踉跄了一下,那坠物砸落的声音被远远甩开,越来越小……
眼前再明亮起来,应长宁已经认不出自己在哪了。
周围一片郁郁葱葱,蝉鸣鸟叫在耳边炸开,叽叽喳喳要把人吵死。
她怔怔地环顾四周,绿树绿树绿树和……
正前方一个搔首弄姿的丑男人。
“嗬!”
应长宁被吓得头往后撤,被这鬼东西惊得自己呛了自己一口,连连咳嗽。
张哥见状眼角眯出褶子,双手慢悠悠搓动。
“小娘子怎孤身一人,欲往何处去啊?”
她吞了下口水,止住咳嗽,摸了一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大脑宕机,只凭着本能问他。
“你是什么人?”
“在下不过一过客,方才见娘子眉头似蹙,可有什么难事?说与哥哥听,哥哥给你想法子。”
应长宁尚未从迷茫荒唐中抽出思绪,乍然听闻此话,满脸的不可置信变成噗嗤大笑,抱着肚子曲身。
“谁家的古风糙汉落这了哈哈哈哈哈!”
张哥好歹能看得出自己被嘲笑,顿时脸色胀红横眉竖眼,又呲了一口,咬着牙发狠。
“臭婆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就去狠狠掐拽应长宁的手臂。
应长宁真当见了鬼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大吼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古风糙汉的□□挥拳!
重重地挥拳!
饶是张哥健壮有劲也无从施展了,只能在闷哼一声后捂着裆后退。
"张哥!"黑瘦男本就心虚,缩在张哥后面只想他快点完事,哪里能料到这番场景。
应长宁这才注意到张哥后面还有一人,她趁其不备,冲过去抄出张哥系在腰上的棍子,朝着黑瘦男膝窝打去!
一声惨叫响彻无名树林,激起层层叠叠的叶影摇晃,鸟群飞散。
应长宁不想张哥的痛劲太快过去,便再给他腰背来一棍子,而后越过他走到躺倒的黑瘦男跟前,用棍子抵着他喉咙。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瘦男颤颤巍巍正要开口,不远处突然穿来马打响鼻的声音。
应长宁啧了一声,不敢回头,下意识带着棍子向远处窜逃。
“娘子!娘子!”清脆的少男声音叫住她。
听起来不像是有恶意的,应长宁思量着停下,刚转过身去又猝不及防眼前一黑。
她最后看到三个陌生男子朝她疾步过来。
【001号宿主,您好,我是负责本次置换活动的眷注系统。】
【宿主需要在一年内将眷注值提升到百分之百,这一年内您绝对安全健□□命不会受到任何意外或疾病影响,但如果未完成任务,一年后您将灰飞烟灭。】
【期间本系统将竭诚为您服务。如有疑问,请随时联系。】
“郎君,这……”小厮看着这位奇娘子突然晕倒,有些愁疑,别是被他吓住了吧,他转头看向主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谢观抿着唇微微摇头,一边俯下身去将人横抱起来,一边吩咐护卫将那两贼人绑好。
他把应长宁带到树荫处,让她靠着树干,然后拿出一张帕子搭在应长宁手腕上。
乱。
男人清锐的眉毛微蹙。谢观少时兴起,跟广有盛名的医家学过一些时日,虽远达不到精深,但处理些寻常病症和金簇外伤已颇为得手。
这位娘子面色发虚,肌肤极热,他早在贼人过去之前就注意到她,行动缓慢异常,随时可能晕过去。
原以为是本就伤暑,对付贼人后脱力晕倒,现下一诊却不然。
这脉象乱得跟什么似的,就算是老师也未必见过。
此时,应长宁轻咳两声艰难清醒,谢观早收回手来把帕子放好了。
她努力睁开双眼,这回不是丑男人了,一个眉清凤目、面白薄唇的清凉凉美男子半蹲在她身前。
她的脑子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消化什么宿主系统的胡言乱语,一半打量眼前的人。
还没彻底明白现在的状况,还没完全听懂系统的任务,她就本能地思考怎么能从这几人身上获取信息和帮助了。
树影轻摇,热烈的日光斑驳细碎落在年轻人身上。
这人瞧着约莫十八九岁,一身素色衣袍,细看却别有天地,低调又清贵。
“多谢郎君出手相助。”她试探着开口,见无人反应异常稍稍放下心来。
“举手之劳。方才在巾帕之上为娘子诊脉,娘子脉象混乱,在下医术浅薄,不明病症,娘子还是尽早寻医诊治,免误良时。”
此刻缓过劲来,所有的惊恐和酸痛才随着这道清亮的嗓音姗姗来迟。应长宁痛苦皱眉,一只手捂上脑袋慢慢屈膝。
谢观示意小厮拿来水壶,扭开送到她唇边。
“先喝点水吧,日头正辣,定有些伤暑。”
应长宁忍着头痛做出歉笑的模样,“多谢郎君。”
谢观见一时半会处理不了贼人,叫护卫席峰把他们跟马都挪到阴凉处。
应长宁深呼吸几次慢慢稳定下来,想起那个不知所谓的系统。
她觉得,应长宁神情略有些沉重,一只手拿着水壶蹙眉凝思——
要么是自己疯了,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
她不可能疯,所以这个世界才是疯子的胡言乱语,系统只能是真的。
还有突然出现在她脑子里的原主信息,也是真的。
她们同名同姓,此长宁家在长州,做木工生意,家里有爹娘妹妹和一个面有红疤的姑姑。
原主是早产儿,从小病弱,见不得风,轻易不能出门。家里所有人都把原主捧在手心里悉心照顾。
姑姑小时候见义勇为,却在脸上留下一道无法消除的大疤,她救的是位夫子,便从此扮作男装随夫子学习,平常摆摊代人写信,帮书肆抄书为生。
她怕原主在家无聊,就成了原主的老师,教她读书写字,也会分些书页给原主抄。
应长宁放下心来,还好,此长宁虽身弱了些,却家庭美满,还有文化。
却又马上默然。
原主实在是病得厉害,越长大越瘦弱,越像白纸一张,随便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纸飘起来翩翩作响,她沉沉咳嗽,落在地上是沾血的帕子。
原主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决绝地留下一纸遗书走出家门,让家人别找她,别想她,别办丧仪,别立碑冢,今世之恩来世死偿。
应长宁心中堵塞,垂眸理了理袖子。
天真,自私,绝情,绝望。
她这样评价着,看见细白的手腕却好像理解了她。
也许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住一滴眼泪了。
也许亲人的泪水在她死后都会继续灼烧她的灵魂,所以她勇敢又懦弱地走了出来。
应长宁闭上双眼,不知前世如何,只能祝愿此长宁此刻在她健康的身体里,那里没有亲人病痛,只有她自己。
再睁开时,便是信念坚定、迎难而上的应长宁了。
她缓缓向四周扫视一遍,看着不远处的三匹马,问道:“郎君此行可是去往长州?”
“正是。”谢观颔首。
应长宁感动谢天。
“在下亦要回长州城,实不相瞒,我一时受惊,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好先回家去。我父为城东木匠应芪。”
“我……望郎君带我一程,回城之后必有重谢。”说着她就作势起身给他行礼。
谢观眉眼微动,将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他虚扶了一下,止住她的作礼,“应娘子不必客气,你身体虚弱,若执意要单独上路,我也不放心的。”
男人眼尾微微上挑,眉目薄唇都是英气,没有表情时自带一分高冷,但笑起来却如同春风煦日一般让人温暖。
应长宁就驴下坡,轻松口气。
太好了,让她走她也不走,这荒郊野岭的,指不定离长州多远呢,给她地图她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更别说自己走过去了。
“不知郎君如何称呼?”再开口时便带着两分讨好。
“我姓谢,家中排行老三。”
“谢三郎。”
谢观朝她笑了笑,俨然翩翩君子谦和有礼。
内心所想却不是眼神唇角释放出来的这般友好。
这位应娘子实在古怪,明明看着虚弱至极,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竟能熟练地打倒两个劫匪?
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要她这病弱之身去办?爹娘又怎会放心女儿独自离家?
万一受惊失忆,没有遇见像他这样路过的好心人,她自己怎么回去?
心中疑窦轮转,谢观什么都没问,应娘子想同路,他便笑着答应。
只是在应长宁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温和变成了玩味。
“不知娘子准备如何处置贼人,可要送官?”
应长宁摇摇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把古风糙汉和他的小弟放生了。
疼在自己身上比什么都管用,应长宁蜷了蜷手指,这种人,就该让他记她一辈子。
她也不会忘的,如有下次,能多来几下更好。
谢观扭开另一个水壶,润了润口唇,看向奔逃远去的劫匪,又微微偏头,视线最终定格在应长宁望着那个方向凌厉的眼神。
他低头哼笑一声,几不可闻。
此去长安真是收获满满,见了兄长,开了商路,报复了小人,回程也有奇人异事好看。
应长宁脑中忽响。
【恭喜宿主,眷注值提升0.1%,总眷注值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