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家去

    长宁已离家近一月,应家人依然无法从沉痛中走出。那天,血帕子变成了遗书,长宁的屋子空空荡荡,她把什么都收拾好了,打着包放在床上,自己只带了两身衣物和两本书。

    她妹妹应长康看完遗书气得呕血,发了疯似的要把姐姐找回来,在城门前被爹娘姑姑拦下,三个人抱着一个红眼的小姑娘,满脸泪地说没法子,没法子。

    她顶着三个颤抖的身体,只能接受姐姐离去的事实。

    应家夫妇回了家完全不能停下来,手上一旦空着心就跟要死了一样,只能机械地劈木头拉锯子,应青姑姑也是要么早出晚归,要么拿回好几本书,坐在屋里一抄就是一整天。

    应长康每天洗衣做饭,用功读书,还能抽出力气来给爹娘打下手,却比平常更加沉默,小小年纪就多了一分戾气凝在眉间。

    不管是她,还是爹娘和姑姑,都一边揪心恐惧长宁重病身亡,一边又怀着微弱的渺茫的几无可能的希望,希望她好好地活下来。

    每个夜里,都用十万分心意祈祷明日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应长宁跟在牵马的常明旁边,像刚来到新家的幼崽,谨慎、警惕地观察城里的一切。越临近长州城,她就越没来由的心慌,此刻尤甚。

    就算长州城里繁华鼎沸,人流商客来来往往,但被路途稀释,她们这一路见过最大规模的也不过十几人成群的商队,擦肩而过没有交集。

    进城后人呈指数级地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同样的烈日当空,确是完全不同的环境,让她想起中午下课,教学楼乌拉拉地呕出一群散发着人味的粒子,喧哗地出着汗夺食。

    她快要晕人了……

    应长宁废了好大功夫适应,在东街口和谢观几人分道,言说此时家中应当无人,不好再劳烦谢三郎白走一趟,她留下字条,说明日便会备礼,上门道谢。

    定是不能再送了。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应家的具体位置在哪,又该怎么走,不好当着这三人的面直接问路。

    谢观淡淡微笑,说不必再谢,又嘱咐她一定要尽早寻医,一行人便分两路离去。

    这天,应长康正跟着爹娘上门送货,城北王家娶亲,花大价钱请她家打一套金丝楠木器具。

    王家是城里的大户,经营着本地排行第二的食肆,按理说要什么样的木匠都能找到,但应家有一手独门绝技,无论器具表面的纹样再怎么丰富,摸起来都是其本身的木质手感,完全感受不到刻画填补的痕迹,可谓是浑然天成。

    新娘子点名要她们应家的手艺。

    走到半路,应长康突然大叫起来。

    “姐!姐姐!”

    应长宁一路走一路问,总是要多问几个人对一对才放心。

    即将问到第四个人时,她被这道颤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她转过头去,乍然见到这三张在脑海中出现过的面孔,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她微微张口,很快反应过来,眼里聚了泪奔过去,抱住女孩,“长康!”

    “阿宁,真的是阿宁!”

    应家父母不可置信地从车上下来,霎时间泪如雨下,嘴唇抖得厉害。

    四人动静太大,周围都好奇地看过来。

    应母抹了把眼泪,一只手抚上应长宁的脸,“阿宁,咱们家去。”

    “对对,回家,阿宁回家!”

    应父赶着牛掉头,让女儿坐上去,应长宁摇了摇头,搂着应母道,“我跟娘一起。”

    一错眼应长康已经跑回去了,叫出应青,“姑姑,我姐回来了!我姐回来了!”

    应青字写歪了出去,她顾不上,拍下笔急切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阿宁……阿宁回来了?真的吗?”

    她握上应长康的肩头,不自觉地用了力。

    “真的,在后面,跟爹娘一块呢。”

    应青一笑泪水便夺眶而出,她一把抱住应长康,“显灵了,佛祖真的显灵了。”

    她从不信神佛鬼怪,但这一刻,再没有人比她更真心。

    应母应父带着应长宁回了家,应父匆匆把牛栓好,把货归置安全。

    一家人在屋里围坐着,对应长宁看了又看,她起初还有些入戏的紧张,但此刻泪水却不自觉流下。

    能重新见到亲人,总归是感动人心的,即便那个人不是她。

    “女儿幸运,一出城没多久便遇到一位世外高人游行经过,她说我命不该绝,她有法子治我的病,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

    “我本是不信的,看了那么多大夫,都看我时日无多,但转念一想,我本就没有退路,说不定这一去真的是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她有她的规矩,给我制药扎针,却不许我多问一句,哪知我真的赌对了,不出半月便不再咳血,慢慢恢复,到一整月时,咳都不再咳了,只余轻微头疼胸闷。她说我已无大碍,但往后一定多练气运动,才能长久康健。”

    应母握着她的手,仍旧是泪眼婆娑,却坚定地说:“我们阿宁是有奇遇的人,定能长命百岁。”

    应父握着她另一只手,满心欢喜,“可知恩人现下在哪吗,咱们怎么谢都不为过。”

    应长宁摇了摇头,“世外之人,无处可寻。她说我是她的缘法,遇见我也是她的命中注定。”

    她微微一笑,非常满意自己的故事。

    想起谢三郎,又说:“但还有一位要前去拜谢的,我偶然遇着一位姓谢的郎君,也回长州,他愿意顺路送我,却没说自己家在哪方。”

    “姓谢?”

    应母犹豫起来,“长州姓谢的人家不多,他还有说别的吗?”

    “他应该家境很富裕,在家中排行第三,身边跟了两个人。”

    应母应父对视一眼,“那就只有一人了,咱们长州最年轻有为的少东家,谢观。”

    第二日,应长宁跟爹娘去谢家拜谢,长州最富裕的人家,门户却一点不见奢靡,反而低调又别致,但旁人一见便能窥其不凡。

    像看见谢观的第一面。

    应母应父备了五十两谢礼,应长宁没好意思说实在是太多了,但她也只是这么想想,反正她总能赚回来。

    门房听了却说,他家郎君今日出门办事,不在家中。

    应长宁:“那便麻烦了,我们改日再来。”

    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再见谢观一面,既然是广行商的少东家,说不定他身上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她们回到家中,应母应父本想再陪她几天,但在应长宁的宽慰和安抚下还是照常去送货了。

    家里只剩她和应青姑姑,长康妹妹。

    应长宁躺在床上,思考着如何对待这个家。

    她是个孤儿,但她其实不是一个多缺爱的人。

    二十年的孤儿生活让她比绝大部分人更早认识到人生的真相,那就是,一个人就足够圆满。

    友情爱情需要后天培养,亲情却是早就存在了的。

    但比起在亲情中痛苦挣扎的人,她甚至可以说自己更幸运一点。

    有爱很好,没爱也不会掉二斤肉,人活着又不是靠爱,而是靠欲望和决心。

    而她应长宁欲望强烈,决心坚定,目标清晰。

    爱是礼物,面对不属于自己的礼物,应长宁还没想好如何回馈。

    她只愿意做自己,却不能乍然展示出来,打算先穿起原主的衣服,慢慢让她们适应。

    她在应家住了几天,初来时的不适已经逐渐消退,气力也在慢慢恢复。

    爹娘姑姑每天都是一副万幸的模样,昨日还去了趟城郊的寺庙,为她求了一串开光的手链。

    应长宁有点心虚,她也不知道她们是真的相信了还是觉得她被什么鬼祟附身,要用佛光驱散。

    但她很大方地戴了上去。

    毕竟以前从没接触过这些,她也挺新奇的,而且由衷觉得这儿的灵气确实比她的现代世界更足一些。

    说不定能给她一些运气加持,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只求少点麻烦,少遇小人。

    应母名唤张蕊,她看着长宁戴上手链,更觉得安心。

    她仍以为自己还在忧思的梦里,女儿的面容那么清晰,从没有哪一刻的面色像现在这样红润,不会低落,更不会咳血。

    她夜夜许愿用所有福气阳寿换女儿康健,再见女儿一面,此刻终于得偿所愿。

    她想看得再久一些,不要被明日大亮的天光切断。

    应长宁似是感受到她的情绪,握起张蕊的手,安慰道:“娘,我真的好了,总能再陪你们几年的。我还要赚钱养你们呢。”

    张蕊轻轻地笑,顺着她说:“娘等你。”

    她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想起系统的任务,不愿再耽搁,便开口道:“我明日想出门转转,从前总不能吹风,现下好了,便想去逛一逛,也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活计。”

    张蕊倒是没怎么意外,她总盼着女儿能像别人一样多出去玩,但还是有些担心:“我陪你,西街的食肆衣铺多,人也多,热闹得很,咱们可以逛上一整日。”

    应长宁嗯了一声,又摇摇头,“我想自己去。”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总要自己立住才行,只是出门转一转,不会有事。”

    张蕊顿了一下,答应了她。

    她太清楚自己女儿什么样子,她有了主意,旁人便再无法撼动。

    应长宁早早醒来,见桌上墩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她开心一笑,倒出来数了数,居然有整整十两。

    应长宁微怔,从柜子里又掏出一个袋子,单独装了一两进去,把剩下的钱都锁进柜子里。

    略微梳洗准备一番,便跟爹娘报备要出去了。

    二人看着应长宁雀跃的神色,心里甚是柔软,不禁又起了雾色。

    —

    道路算得上宽敞、干净,此时正值清早,凉爽清透,虽行人不多,两侧的流动商贩仍然兢兢业业,应长宁一路走过来,有几分庆幸。

    长州确实豪华富庶,居民生活水平相对更高,这些小商贩就算是职业微笑也能看出几分真心。

    至少这边的家不在什么偏村僻壤。

    她闻着味在一处胡饼摊子前驻足,辛辣咸香,勾得她食欲大开,肚子也适时地叫起来。

    她出发前也吃了两个馒头,但可能因为她和系统的到来,这具身体在自动修复,所以就算当下吃饱了,没多一会又会饿。

    老板是位热情的大娘,见她站定,爽朗笑着问道:“小娘子瞧着面生,是第一次吃咱家的胡饼吧?”

    应长宁点点头。

    大娘指着颜色较深的那筐,道:“咱们长州人好甜,但我们家胡饼是咸香为招牌,配着鲜汤辣汤吃最好,娘子要是爱吃甜的,咱们甜胡饼也不差,您闻闻,满是芝麻香。”

    可能太想吃辣了,应长宁只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呛辣味,她看着刚出炉卖相极好的胡饼,甜咸各要一张,又点了碗辣汤。

    大娘包起胡饼,递给应长宁,“好嘞,娘子那边坐。”

    她转身掀锅舀汤,应长宁坐好朝那边看过去,热气腾腾袅袅,分到一碗内随着大娘的步子飞来她桌上。

    午时在外似火煎,清晨火还未盛,锅还未热,再有阵阵轻风吹过,喝点热汤也不算什么。

    应长宁看着周围也有几人正吃喝闲谈,再看手里金褐酥脆的饼,汤里浮着肉沫,不自觉喉头滚动。

    不一会就吃下去一张饼,一碗汤。

    应长宁心情又舒快不少,拿起另一张,垂眸间似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

    她猛地抬头。

    “老板,结账!”

    应长宁拍出钱放到桌上,见大娘咧嘴点头,她起身,又匆匆咬下一大口才把胡饼包好放进布袋,同时目光锁定那个身影,来不及细想便跟了上去。

    是谢观身边那个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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