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刻钟,应长宁停在一家书肆前。
她下意识双手插兜,却插了个空,低头一看,无奈地抿了下嘴角。
自己只会基本的缝补,给衣服改版型有点超纲,还是等赚钱后找专人做一套带兜的衣服吧。
她望向这家店的牌匾。
点墨斋。
三个大字遒劲有力,角落里还有一方简单勾勒的砚台。
应清姑姑就是从这家书肆接的抄书单子。
她这一趟说是瞎逛熟悉熟悉,但最后应该也要来这里踩踩点。
关于怎么提升眷注值,她心里有点想法,不能剑走偏锋,使什么歪门邪招,否则就算最后任务达标能活下来 ,八成也会被反噬。
她一再跟系统确认,不用应长宁这个名字出名,不用她的面貌广为人知,只要符号背后是宿主本人就足够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靠写话本拼一拼。
长州富庶有余,有的是人爱看话本戏班,好游玩取乐,刚刚在胡饼摊,她就听见有一桌三人大赞某某话本曲折精彩。
人有一点点钱和闲就会来凑热闹。她若在话本里加点新东西,分线分项地连载,留给下不同剧情选择,给人们讨论争辩的口子,至少在长州城内,她觉得自己能搞出点名头来。
在这里,新鲜的阈值还没有很高。
眷注值这个东西总不会是负数,而且加上了就是加上了,不会因为被遗忘又给她削掉。
第一试先放手去做就是,实在没法子再去退一万步。
进入点墨斋便有丝丝凉气和古朴墨香,一共三层,一楼一进门有块促销牌子,往里便是话本戏集,还有一些日常实用类的书,诸如菜谱、棋谱、居家必备大全,后半区的笔墨纸砚可谓是琳琅满目,又齐全又精美,离二里地就有种被孔雀开屏的感觉。
二楼才是科举用书,经史子集,还有一些不易寻得的孤本,意志不那么坚定的人想走上来肯定要废些功夫。
三楼一整层都是为高端熟客开设的雅间,应长宁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只有宰有钱人才能给自己提升格调,像她这等小小市民,早被圈定了一楼的地盘。
她以前经常蹭广告专业舍友的课,这家店竟然能看出课上讲的某些理论和经典案例的影子。
还挺会营销,挺超前,难怪是声名广播的书肆。
扫视一周不见常明身影,应长宁也不甚在意了,想起自己的话本大业,心中踌躇满志,跃跃欲试,正要拿起一本开封的翻看,却听身旁传来一声大叫。
“掌柜的,有人偷书!”
点墨斋比其它商铺都要静些,人人都只用眼睛看,看到中意的便买着走了,就是言笑谈聊,一想到这里是书肆,别人都一副饱学之士、青松玉立的模样,自己也不免跟着温声和笑,留到外面再去面红欢喜或舌灿莲花。
这一声犹如惊雷炸响,周围的人都纷纷投去视线。
应长宁自然也看过去,却见出声那人气冲冲走到她面前。
“就是她!我亲眼瞧见她把书藏进衣服里!”
男人书生打扮,满脸怒气,眼里头迸出来的火够把应长宁燎了。
他愤然看着面前这位娘子,不知自己是否戏太过了,但见她愣愣地捧着书,被他吓得不敢言辩,他又面露得色。
应长宁着实有些被吓着,但更多的是不解,难道作为一个外来者,自己会被什么世界意识检测到并被排斥驱逐吗?
还是说,碰见古代的精神病患者了?
她略一沉思,这可有点难办。
应长宁合上书,却没放下,反而举起来让大家看清。
随后高声道:“自打进了店里,我只碰过这一本。这位郎君可有证据证明我偷书?何故污蔑于我?”
“我亲眼所见,难不成有错吗!”
“你在店里鬼鬼祟祟转了一整圈,正是心怀叵测!”
周围的顾客都一脸探究地朝二人看去,或想要看戏,或不满被打扰,有的甚至目光中对应长宁隐隐谴责。
店里的小书僮见状急忙过来调和,声音脆嫩,“二位莫急,今日掌柜不在,不如二位随我去见管事,定把事情办得明白。”
他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模样,应是第一次遇见客人起了冲突,还是有人被指偷盗店中商物这么严重,脸上的焦急慌张掩盖不住。
书僮暗叫倒霉,他们家没钱供他读书,自己只好来投奔家在长州的大伯,跟着堂兄念过几堂课,识得几个字,好不容易走关系谋上这份差事,又能赚钱,又能被读书的氛围熏陶,今日才上差第三天,居然就被人砸了场子。
他自是不知如何处理,只想着赶紧把这两人带走,离其他客人们越远越好。
但这两人都没回应。
应长宁静静观察书生的模样和表情,面容偏柔,眼神不正,风流虚浮多,正气儒雅少。
衣服倒是算得上齐整,看着也没能藏东西的地方。
她心里有了主意,了然一笑道:“店里这么多人,郎君怎得只盯着我看,我在店里呆了两刻钟,郎君就看了我两刻钟吗?”
“盯着芳龄女子看这么久,哪有读书人的样子!礼都被你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该不会我出了这门,就要被郎君意图不轨了吧?”
“我好好看书,你说我偷,明个我上官府告你奸污,你是不是得说我上赶着勾你求你?惯是会颠倒黑白。”
“还看我做甚,说话!”
“我逛书肆光明正大,你要觉得自己没看错,咱们现在就去见官!”
书生的脸越来越胀,听见“奸污”二字的时候脑子嗡地一下炸了,“你、你血口喷人!”
“那请问郎君,这滋味好受吗?”
空口白牙谁不会说?
应长宁唇角压平,再次问道:“当着大家的面,我亦心中无愧,倒是你,确定我偷书了吗?”
书生笃定的模样开始松动,此刻才真的怒气上涌,想把面前这个胡言乱语的女子撕碎。
他心念电转,自己只是收了钱办事,没必要争口舌之勇,再纠缠下去怕是难以收场。
于是撑着一口气,面红未落,状似羞赧地说:“想来是在下眼拙,不仔细便贸然冲撞了娘子,还望娘子恕罪。”
小书僮轻叹一声,放下心来。
却听见有一人朝他说话,笑声浪荡。
“我说你还是带着她去见见管事的吧,万一真偷了,凭她三言两语就轻松逃——呃!”
此人还没说完便肩背一紧,是旁边的女人按住他肩膀,要捏死他一般。
“愚弟顽劣,请娘子见谅。娘子为人磊落,绝无行盗窃之事。”
应长宁朝女人微微点头。
书生连忙附和,“是是,全赖在下冲撞。”
他揽过责任,难堪地出了门,可谓是落荒而逃。
应长宁注视他的背影,迅速做出决定,先不管常明和点墨斋这边,若这个书生的污蔑事出有因,她得问个明白,若平白无故被人乱指一通,她绝不只自己倒霉。
毕竟隔夜仇报起来就没那么新鲜了。
也许是在新环境里竖起了十二分戒备,但是比起草木皆兵,不清不楚才让她难受。
反正现在怎么也死不了。
她疾步跟上,拍了拍他,笑容明朗。
“郎君何故污蔑于我?你我可曾结怨?”
书生拧着眉毛回头,完全未曾想她会找上来,腹诽着这钱赚得真难。
但还是端起胳膊对她作礼,“娘子误会了,在下已经说过,是眼拙误认,并非仇怨之举。”
“那是你自己眼拙误认吗?”女子声音平静,仍是笑脸,却让他听出几分威压。
书生飞速抬眼瞥她,又急虚虚掩下,手攥得紧了些。
哦,还真是啊,真有刁民想害朕。
书生张口欲言,应长宁先他一步松口。
“郎君莫怪,我也是吓着了,说开了便好,郎君请便。”
应长宁对他温柔道别。
书生放松下来,瘪瘪嘴心里啐了口晦气,不当回事地走了。
却不知这温柔娘子又转到他身后。
应长宁跟他拐了两道弯,时刻准备着,趁着常有窄巷又无人经过时快速冲上去把他捂着拖进巷子里。
这书生看着瘦弱,百来斤的样子,但应长宁仍旧不敢轻视,第一次干这种事,她心里也有些打鼓,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激动。
他目眦欲裂,呜呜地摇头。
应长宁把他推到墙上,将其双手束过头顶,下面用腿一顶,擎制着让他重心不稳,不好发力。
□□撞在墙面上的声音闷重,应长宁捂得更紧一点。
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书生内心如遭雷劈,死灰一般。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大爷的今日就不该去点墨斋踩点!
几个钱啊值得他赔了清白又被摔!
旁边有一些破烂杂物挡着,又是阴处,还算得上隐蔽。
应长宁压低声线:“谁让你来诬陷我的?我松开手之后你最好乖乖说清楚,敢喊叫,我一定把你牙都打碎。”
书生眼色惊恐,呜呜地点头。
应长宁慢慢松手,他却撕心裂肺吼救。
尖叫声在耳边炸开,应长宁早有准备一样手迅速下撤一拳打在他腹部。
而后回去把嘴捂得更紧,他都来不及疼呼出声。
应长宁见书生眼角聚了泪,颇为可怜,便好心安慰道:“放心吧,我不打你脸,不会耽误你相人。”
“但我也不会手软,这下你总能好好说明白了吧。”
他身子软了下来,不再挣扎,应长宁又试着松开,他果然不再反坑。
灰心的声音响起:“是在书肆外面,一个深衣男子给了我一贯钱,让我指证你偷盗,但又说最后还不能真咬死你,让我自己看错了说成误会。”
应长宁眉毛一皱,每个字都懂,怎么合在一起她就理解不了。
她啧了一声,“谁闲得蛋疼,这么吃饱了撑的。”
又问:“那男的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你还说得上来吗?”
书生不再哆嗦,回忆了两秒:“身长八尺,浓眉大眼,像是行伍之人,壮硕有加。”
他顿了一下,弱弱地觑她一眼:“你打不过他。”
应长宁好笑地哼了一声,他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然后紧张地问:“我都说完了,你能放我走了吧,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收钱办事,你打也打了。”
应长宁嗯声,彻底松开他,书生脱身便立即要跑。
她又拽住,一手攥着他一手从包里掏出钱袋。
“急什么,等会。”
她数数剩下的钱,思考几秒给他十文,“当是医药费了,我下手不重,看不上大夫就买俩包子吃。”
“咱俩两清。”
书生本是怕她的,可她给了钱他又嫌上了,十文也只够买俩包子的。
他复杂地看向她。
应长宁已懒得再分他一眼,不在乎他怎么想,她说两清就是清了,闹到官前也是清了。
他再找麻烦就是找死。
她转了两下手腕,寻着原路回去。
想着书生口中那个人。
你雇人找我的事,我也可以雇人引出你。
—
巳时六刻过些,太阳未到中间,天还没热起来。
席峰随应长宁的身影走进巷口,他莫名有些不安,应娘子一拳打怕了那个书生,他也跟着心虚起来。
但一想到郎君交待的事情,郎君总有他的道理。
席峰一瞬间神思清明,忽地张大眼睛,暗叫不好。
总算明白这份不安从何而来。
可终究是慢了半拍,一根竹竿已破空挥至,稳稳停在他颈边。
背后笃定的声音传来:“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