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好巧啊，您在这里转悠呢？”元三妹讪笑着，将正在清点的铜板一股脑地装钱袋子里面。

    自打两人撞见后，王大爷的视线就没有变过，一直落在元三妹手中的袋子上。

    “不巧，我在找你。”

    好熟悉的对话，好明晃晃的视线。

    他在暗示元三妹。

    听到王大爷的话，元三妹知道，今天的铜板保不住了。

    王大爷是衙门里的官差，主管刑罚；因为这里是京城，平日里犯事的人并不多，就在街上跟着普通官差巡逻。

    他的小舅子是附近军营里的，主管新兵训练，家里门道很多；因此，每个在街上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钱包一紧。

    从七年前上任以来，每年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家里的房子翻新了不知多少遍。

    因着元三妹的祖父是科举案的重犯，就算上面不发威，这些小官差也总想从他们身上要一点好处。

    他们翻新的钱，她们一家不知道贡献了多少。

    三个月前，她爹进入军营时，元三妹送过去一批银子；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没想到又看到他了。

    “找我？您是要订购篆刻吗？”

    眨着眼睛，元三妹一脸希冀、纯真地看着他，“最近家里到了一批好料子，我给您个成本价，保证让您满意。”

    “好啊，正好我岳丈下个月过寿，你给我雕个玉牌吧。”

    玉牌——

    这些当官还真是何不食肉糜。

    玉这种料子很脆的，她一般不雕刻的；但话已经说出去了，王大爷又是得罪不起的人，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咽。

    “玉这种东西太脆了，一个月的时间，也刻不了什么复杂的东西；咱们刻个单字如何？”

    听到元三妹的提议，王大爷认真思考。

    “这样吧，我也体谅你的辛苦，不要太复杂的字；一面是抱着仙桃的福寿仙翁，另一面是一个寿字，你看怎么样？”

    讲完，王大爷用一副“我已经很体谅你了，你还想要怎么样”的眼神看着元三妹。

    她就是个小市民，得罪不起官差；尤其，王大爷是管理刑罚，万一跟上面说两句，把她抓去严刑拷打，在刑罚的时候随便动点手脚，就够她受的了。

    这玉牌，她不答应，有很多愿意倒贴做得更好的人。

    她根本没有选择。

    深吸一口气，元三妹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掏出记事本，“咱们找个喝茶的地方，我给您画个草图，你看看怎么样；不满意咱们当场改，回去之后，就赶紧篆刻，绝对不耽误时间，您看怎么样？”

    王大爷答应了元三妹的提议，两人在凉茶铺子坐下，要了两碗凉茶。

    一坐下，元三妹就赶紧草图构建出来，将脑子里额外的想法抛出去，准备一次性画好。

    一碗凉茶喝完，训斥了一顿周围的小摊贩后，元三妹终于画好了。

    “您看看，怎么样？”

    将两张纸左看右看，王大爷拧着眉头，砸吧着嘴，看起来非常苦恼。

    瞬间读懂会意，店主端上一碗凉茶。

    王大爷的视线依旧盯在纸上，手却能稳稳地拿到凉茶碗，并且一口闷了。

    喝完，发出一声长长地喟叹。

    “三妹啊，你设计得真不错；我就知道，交给你绝对没有问题。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听到王大爷满意了，元三妹松了一口气。

    这一版，看起来复杂华丽，损耗确实极小的；家里的玉石不多，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足够的。

    “您满意就好了，回去就马上，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一直知道你很能干的。”

    王大爷慵懒地靠在桌上，面朝街道，开始惯例吹牛。“打小看到你，我就很喜欢你；要不是我生得也是女儿，真想让你给我当儿媳妇。咱们京城这么多小商贩，我对你可是最照顾的。”

    “是的，是的。”

    这一点，元三妹不得不承认。

    王大爷虽然贪财，喜欢收刮民脂民膏；每次拿到钱后，都会办事的，绝对不会拿钱不干事。

    比起很多贪官，已经好太多了。

    “你爹啊，要是能有你一半这么听话，我就省心多了；你说说他啊，脑子一天天是怎么想的？”

    手指点在太阳穴，王大爷一脸怨怼，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要是他的心思再活泛一点，你不早就可以去看他了？”

    “王大爷，我爹就一个死读书人，这么多年了也一直转不过来；您多担待，那边您还请您多多照顾。”

    坐到王大爷身边，将刚刚收来的铜板都塞给她，脸上堆起笑容，恨不得眼尾都炸开花。

    “我能说什么呀，还是得你这个当女儿说得才能听；下个月大暑的时候，天气最热，军营里会暂停训练一天。到时候，会放人进来探亲，我给你争取个名额，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劝劝你爹，知道吗？”

    “得嘞！你放心吧，我一定争取说服我爹。”

    三个月了，终于能亲眼见到她爹的近况，元三妹欣喜若狂，眉眼间都是遮掩不住的意气风发。

    “别开心了，赶紧回去刻玉牌吧。”话音落下，王大爷就离开了。

    王大爷的话如一盆冷水泼下来，把她的喜悦之情全盘回收。

    对啊，去看爹爹的前提是玉牌刻好。

    过寿在下个月，能看到爹爹也在下个月。

    “王大爷，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等人走运，这一圈的小商贩都松了一口气，暂时安全了。

    每次出门她都会带两个钱袋子，掏出另一个钱袋子，拿出三个铜板结账，“辛苦了。”

    “三妹啊，王大爷刚刚说得是真的吗？”凉茶铺子老伯的儿子也被抓走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希冀地看着她。

    内疚地避开老伯的视线，眼神闪躲，“或许吧，就算也有机会，也是下个月的事情。我先走了。”

    说完，她逃也似地离开。

    --

    回到家，元三妹就把自己关进库房，在里面翻找玉胚子。

    玉胚子价格高昂，存放的条件也非常苛刻，她一般很少预定的。

    上次订购，作完还剩下三块胚子；因为不方便保存，将它们放在角落的木盒子里，里面放满了稻草。

    这三块胚子都是巴掌大，方方正正的胚子。

    选了一块，找出浅色的勾线笔，开始勾勒画图。

    回家的时候是中午，等她从库房出来，学堂都已经下学了。

    金宝没去找小丫，一直守在库房门口，等着元三妹出来。

    将弄到一半的玉胚子，再放回盒子里，等着下次有时间，再拿出来继续篆刻。

    “三姐姐，你终于出来！”

    在库房里呆了四个时辰，她终于出来，

    “我们金宝，今天没有出去玩啊。”

    “三姐姐，你把自己关在库房一个下午了，你在里面做什么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找她算账!”

    金宝随手抽出一截木棍，准备窜出去；动作简直比小兔子还要快，要不是元三妹眼疾手快，恐怕人早就飞出去了。

    “没有人欺负我，你觉得谁能欺负的了三姐姐？放心吧，金宝，我没事的；我就是在忙客人的单子，这个篆刻有点难，三姐姐需要静下心来处理。”

    “真的没人欺负你吗？”

    金宝保持怀疑，狐疑地盯着元三妹的眼睛，“三姐姐可不要骗人！”

    “三姐姐不骗人。”

    “那好吧，既然三姐姐没事，我去找小丫玩了。”

    得知元三妹没事，瞬间放心，马上就跑不见了。

    看着她如此之快的动作，元三妹无奈地轻笑出声。

    金宝是真的关心她，也是真的很喜欢去玩啊。

    今天下午没人来定做东西，也就是这样，元三妹才有这么长时间呆在库房。

    简单地收拾了下柜台，就准备闭店休息了。

    --

    后院

    宁思沉点燃一根蜡烛，借着月色，在一张张纸上摹写大字。

    孩子们也上几天学堂了，现在开始教他们写字。

    考虑到学堂里都是小孩子，手指还不太灵活，手腕还不能正确发力；宁思沉选的都是简单的字，先练习控笔。等简单的字学会，再写更见复杂的字。

    “今天下午，我一直在库房，没有耽误你的事吧？”

    “没有，就是金宝一直很担心。”

    “没关系，金宝那边我已经说清楚了，她去找小丫玩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玉石不是这么好篆刻的。

    这一下午，除了画好草稿外，元三妹一直在调整工具；篆刻玉石这套工具已经很久不用了，有很多地方都需要修缮。

    修了一下午，不出意外，手上磨出好几个血泡。

    把双手清洗干净，找出绣花针，放在烛火上烤了烤，找准血泡，直接刺了下去。

    没有完成的单子还有很多，因为一个血泡耽误事情，不值得。

    血泡全部挑破，伤口处理干净，抹上药粉，这样恢复得才快。

    她一定会弄好这块玉牌，到时候王大爷满意了，她就能去见她爹了。

    --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

    玉牌在慢慢地雕刻，每一步，下手的时候她都极其小心，生怕刻坏了。

    雕刻即将进入收尾阶段。

    这天，元三妹准备先做锦盒。

    盛放东西的锦盒，都是她亲手制作的；一来是为了省钱，二来是别家的锦盒，尺寸不是那么合适。

    裁剪好锦盒要用的尺寸，就开始组装。

    锦盒制作不比篆刻，枯燥无聊，都是一些重复性的工作。

    做好后，在盒内画上和玉牌别无二致的图案，上好颜色，等待颜料干透。

    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此时，距离王大爷岳丈寿辰，已经不足三日了。

    玉牌大体已经篆刻好了，还有一些小细节在完善一下就行了。

    王大爷来找元三妹的时候，她在后院清点石料，是金宝接待的。

    因着对元三妹有好感，王大爷看金宝也是觉得可爱的。

    可金宝不是这么以为，在她眼里，王大爷就是个大恶棍，每次来都会“骗”走元三妹一笔钱，害他们拮据好长时间。

    其实她不吃肉包子也没关系的，就是心疼元三妹，每天篆刻得那么辛苦，还要被压迫剥削。

    于是她撅着嘴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大爷。

    长得可爱的小孩子，怎么样都是可爱，王大爷并不觉得金宝不欢迎他。

    在她面前蹲下来，将手里的糖瓜拿给她一个，“尝尝吧。”

    这个糖瓜是篆刻店对面，糖瓜小铺子的店主主动给他的；店主的儿子四个月前被抓了壮丁，媳妇没两天就跑了，现在就剩下他和自己的小孙子。

    他想求求王大爷，问个希望。

    王大爷并没有直接回答，接下糖瓜，算是答应他的请求了。

    “糖瓜？”

    金宝正是看到什么都想舔一口的年纪。

    看到糖瓜，金宝的厌恶瞬间抛在脑后，口水要流出来。

    每天她去找小丫的时候，都能闻到糖瓜的香味；可惜，元三妹对她的饮食控制得十分严格，根本不让她吃。

    只会在过节的时候给她买一颗。

    上一次吃到是在清明，下一次就是中秋了。

    当看到王大爷这张脸的时候，金宝瞬间把小手背在身后，摇了摇脑袋。

    “三姐姐说，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王大爷，我不能吃，三姐姐知道会不开心的。”

    “我也是别人吗？金宝，你这就不乖了。”王大爷板着脸道。

    平时不说话的王大爷就非常吓人了，现在板起脸来更是噩梦。

    金宝小脑袋转得飞快，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糖瓜，小声地说，“那我就拿一个，你不要跟三姐姐说；她不让我吃糖果，担心坏牙齿。”

    “好，不跟你三姐姐说。”

    等元三妹出来的时候，金宝和王大爷已经吃完了一袋子糖瓜。

    “王大爷，做好了。”

    玉牌放在锦盒里一并递过去，看了一眼，就满意地合上了。

    “我就知道找你没错，明天你来衙门，我把银子给你。”

    “好嘞，王大爷慢走。”

    送走了王大爷，注意到一直喝水的金宝；过去一闻，就能感受到她身上甜腻的味道。

    “金宝，你吃糖了？”

    “三姐姐，是王大爷给我，不是我想要的。”

    见被识破，金宝光速出卖王大爷，说完又喝了一杯，“三姐姐，我都喝了很多水了，牙齿一定不会坏的。”

    “算了，”金宝现在已经明辨是非了，有些“恐吓”对她已经没用了，“下次，不要吃这么多了，快去送货。”

    “好的，三姐姐，我马上去！”

    金宝跑远后，元三妹捡起地上的糖果油纸。

    她没有一个狗鼻子，要不是有人放丢了，一定不会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