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宴会厅,高林白任由自己被拉进谈话圈,但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到家了吗?】
他发给沈意臻的消息始终没得到回复。
【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发来了信息。简单到近乎冷漠的措辞,又让高林白想起沈意臻站在雨中的样子。
刚刚淋雨了,记得穿暖点。
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小心感冒。
……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指尖停顿在屏幕上,迟迟落不下。
“高?你在听吗?”瑞士代表Hans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林白回过神来,把手机收起:“抱歉,我得提前离开。”
他想去见她。
一旁顾冰语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现在?等会儿还有晚宴……”
“家里有事,季总会和你们继续聊。”高林白简短地说。
他递给季文清一个眼神后转身向门口走去,留下满屋子错愕的宾客。
“林白!……”
顾冰语起身要去追他,被季文清拉回去,摇摇头。
“他……”
“他心思不在这,留下了也没用。”季文清一脸意料之中的样子,摊手说。
回程的车里,高林白尝试拨打沈意臻的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雨水还在敲打着车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高林白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他拿着她给的手帕,仍留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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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臻结婚后就一直独自住在金州名庭。
进了屋内,他环顾四周,安静得没一点声音。看到紧闭的卧室门,他走过去先试探地敲了敲。
过了会儿才有人开门。沈意臻站在门口,穿着淡蓝色的棉质家居服,头发半干,松散地披在肩上。看到高林白,她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
“您怎么来了?宴会已经结束了吗?”她问。
高林白注意到她的鼻尖有些发红,说话间也带着些许鼻音,不像从前那样清晰。
“来看看。”他顿了顿,说。
沈意臻愣了愣,点点头。
“怎么没接电话?”高林白直接问道。
沈意臻看了一眼卧室沙发上的手机:“静音了,没注意到。”
高林白点点头。
“刚才……”他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道歉?解释?似乎都不对。
“您要换衣服吗?”沈意臻打断他,目光移到他的领口处,“浴室有干净的浴袍。”
高林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还有点湿。他点点头,走进房间的浴室。
浴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可能是沈意臻刚才泡澡留下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护肤品,每个瓶子上都贴着标签注明使用顺序。
在里面,每一件东西都是按双份准备的。高林白这才意识到这里本该住两个人。
他想起刚刚进门时的感觉。这间房子虽然装修风格冗杂老旧,氛围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心安。
他心里有些东西在动摇。
“坐吧,我给您泡了热茶。”
他洗完澡回到客厅,沈意臻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壶茶。
高林白走过去,却没有坐。他的目光落在了客厅角落的长桌上。桌上摊开着几张大尺寸的图纸,上面是精细的建筑草图,线条干净利落,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批注。
“这是……”他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张。
沈意臻快步走来,匆忙地想要收起图纸:“没什么,只是随手画的。”
高林白挡开她的手,仔细端详图纸。这是一个融合了中式庭院与现代玻璃结构的室内设计方案,每个细节都考虑周到,甚至标注了不同时段的光线角度。
“这是你的设计?”高林白抬头,“什么时候画的?”
“空闲时打发时间而已。”
高林白又翻看起其他草图。这些图画线条干净利落,比例精准,空间布局既有创新又符合人体工学,有几张甚至标注了建材选择和节能计算,专业程度不亚于他公司的设计团队。
“哥大建筑系的功底?”他问,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欣赏。
“学校教的基础而已。”
“所以,你有这样的能力,却只是藏着?”
“我用不上。”
“我可以给你提供机会。”
“谢谢您……只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着,沈意臻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神。她知道,他们可能又会因为这个话题闹矛盾。
“好,你想尝试的话随时告诉我。”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这一次高林白没有再质问她。他把图纸都叠好放回桌面,略过香炉时袖口染上了些许檀香烟丝,也没有多大反应。
沈意臻看着他的脸,心中微微触动。
“对了,这个还你。”
高林白拿出那方叠好的手帕,递给她。
沈意臻眼神停留在丝帕上的那朵茉莉,没有接过。
“高先生。”
“怎么了?”
她凑近他,拿下手帕,然后缓缓抬起他的手,让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高林白愣住了。
“您的手很暖。”沈意臻轻声说,闭上眼睛,像只渴望爱抚的猫一样蹭了蹭他干燥的掌心。
高林白的手掌感受着她脸颊的温度,心跳突然加速。
“沈意臻……”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他小心地用拇指抚过她的颧骨,看着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羽翼般的阴影。
“如果您不爱我,请不要对我太好。”
片刻后,沈意臻的脸微微移开,说。
高林白的手悬在半空,掌心还残留着她脸颊的温度。
沈意臻的眼睛近在咫尺,他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么模糊。
“为什么?”这次换他问。
沈意臻后退一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的表情:“这样我就不会……”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高林白还是捕捉到了最后几个字:
“……不会对您有所期待。”
高林白看着她,一时无言。
“时间不早了,”沈意臻语调一转,“您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嗯。”
沈意臻把他带去主卧,那里已经按他的喜好改好装修。她道了晚安后便合上门离开。
夜深了,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掌上似乎还残留着沈意臻脸颊的触感,冰凉而柔软,像雨中的花瓣。
在他脑海中,沈意臻站在雨中的画面挥之不去——她湿透的旗袍,颤抖的手指,还有那双不肯屈服的眼睛。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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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孟应慈的电话一大早就把沈意臻吵醒。
“马上回来。”
孟应慈简单一句话后便撂了电话。
沈意臻知道孟应慈找她什么事。她简单梳妆好,给高林白留了早餐后便回了沈家老宅。
“你到底在干什么?”
老宅书房里,沈意臻跪在乌木地板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
“母亲,我……”
“啪!”
戒尺狠狠抽在沈意臻左臂上,瞬间浮起一道红痕。她咬住下唇没出声,只是睫毛忍不住颤了颤。
“知道三亿资金缺口意味着什么吗?”孟应慈俯身,掐住女儿下巴,“意味着沈氏三代基业会毁在你父亲手里!意味着我们要把老宅抵押给银行!”她猛地甩开沈意臻,“而你,连个孩子都怀不上!”
沈意臻垂眼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倒影。跪姿标准,发髻纹丝不乱,就像过去二十年训练的那样。只有她知道,旗袍后背已经湿透。
“高林白不喜欢我。”她轻声说。
“不喜欢?”孟应慈冷笑,“你每周三都去他那里做了什么?喝茶聊天?"
“……”
“当初是你自己说的会让高林白同意结婚,还说的信誓旦旦的!”孟应慈突然提高音量,回声在偌大的书房里震荡,“早知道把你嫁给曾氏建材那个,钱马上就到手了,哪来这么多事!”
沈意臻攥紧身侧的裙摆。
回想起半年前那场相亲宴——曾氏建材的独子曾百耀,两百多斤的体重压得红木椅子吱呀作响,汗湿的衬衫领口沾着油渍,他席间还一直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服务员胸口。
“高氏至少……体面。”她的声音异常干涩。
“体面?”孟应慈讥讽地笑了,“体面能当饭吃?”
“母亲,再给我一个月,”她抬起头,声音出奇地平静,“如果还怀不上,我自愿离婚嫁入曾家。”
孟应慈眯起眼:“凭什么信你?”
沈意臻依旧挺直起腰,直视母亲的眼睛:“高林白还没看过婚前协议的具体条款。”
“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我生下孩子能获得股份,”沈意臻缓缓说,“他以为我只是喜欢他,已经开始对我产生兴趣了。”
孟应慈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上下打量着女儿,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算计他?”
沈意臻没有回答,抬手整理了一下发髻。袖口滑落,她的指尖因为疼痛轻轻颤抖,蹭到了手腕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烫伤。
“慈善晚宴也不是偶遇,”她低声说,更像自言自语,“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我提前学习了茶道。”
那天她一直在等待高林白出现,故意在他经过时开始表演。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所幸高林白如她所料停下了脚步。
“高林白那样的人肯定讨厌被安排,”沈意臻继续道,声音平稳,“所以我让他以为是他选择了我。”
慈善晚宴后第三天,高林白收到了沈家联姻提议。他答应了。
她为自己争取到了高林白。
书房陷入死寂。孟应慈第一次用全新的目光审视女儿——这个她亲手培养的“完美闺秀”,此刻眼中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冷淡锋芒。
“曾百耀只爱色,”沈意臻语气沉下来,“但高林白……他欣赏有头脑的女人。”
说着这些话,沈意臻不知为何胸口闷闷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和顾冰语默契相谈的样子。
“母亲,我需要时间。”她身体有些摇晃,指尖张开撑着地面。
孟应慈突然大笑起来。
“好,很好!你真是让我意外,”她上前一步,替沈意臻整理衣领,“记住,两个月。怀不上孩子,你就乖乖收拾好和我去见曾百耀!”
沈意臻微微颔首,又恢复成那个温顺的大家闺秀。
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走出书房时已是正午。得知高林白现在可能还在婚房没走,孟应慈赶紧谴她回去。
手机震动,是高林白的消息。
【下午飞新加坡】
沈意臻盯着屏幕,眼神空洞。
【好的,一路平安。】
发完消息,她走向窗边,看向院中那些茉莉花丛。
那些洁白的小花此刻正在风中摇曳,无助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