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臻睁开眼时，天光刚亮，窗帘缝隙透进一缕淡青色的晨光。她下意识往身侧摸去，床单上还残留着温度，但高林白已经不在。
她撑起身子，看见他站在衣柜前整理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像是急着离开，连领带都没系，就那么随意地搭在肩上。
“林白……”她轻声叫他，嗓音还带着刚醒的微哑。
高林白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醒了？收拾一下，九点的飞机。”
沈意臻心头一紧。
就要走了？不是说要多呆几天吗？
昨晚他破天荒地陪她睡了一整夜，也没有背对着她。她甚至恍惚觉得，他是不是没那么生气了？是不是……他们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现在，他又是这样冷淡的神情。
不能就这样回去。
沈意臻攥紧被角。
趁着还住在一起，要把事情解决。万一回了州城，他又让自己别再去找他呢？
“我奶奶在净心寺。”她突然开口。
高林白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沈意臻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他面前。她没敢靠太近，只是仰头看着他，声音轻而坚定：“她一直想见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
高林白眉头微蹙：“今天？”
“嗯，”她点头，指尖绞着睡裙的带子，“她年纪大了，很少下山，我……我很久没见她了。””
她没撒谎。奶奶的确在净心寺修行，也的确念叨过想见孙女婿。但她此刻提起，无非是想找个理由给自己创造机会。
高林白沉默地看着她。晨光从她身后漫过来，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发丝散乱地垂在肩头，衬得脖颈愈发白皙。她眼底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怕被他拒绝。
他忽然想起昨晚她睡着时无意识往他怀里蹭的样子，柔软得像只猫。
“公司有事。”他最终开口，语气却不像刚才那么冷硬。
沈意臻抿了抿唇，忽然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袖口：“就半天……行吗？”
她的指尖很凉，碰在他手腕上，像一片雪花落下。高林白垂眸看着她的手，没说话。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季文清的电话。
“喂。”高林白接起，目光仍落在沈意臻脸上。
“老高，查到了研发二组的陈工，目前就他嫌疑最大。”季文清的声音透着疲惫。
“知道了，你先处理。”
“怎么，你不是要回来了吗？”
高林白顿了一会儿，目光从沈意臻脸上移开。
“我有点事，明天再回去。”
“哟，什么事比公司的事还大？你不是一向以工作为主吗？而且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高林白没理会他，只是简短道：“先这样。”
挂断电话，沈意臻仍站在原地，看着他，眼里带着小心地探求。
“要去就快点换衣服，”他终于开口，“明天再回州城。”
沈意臻眼睛一亮，唇角不自觉弯起：“好！”
---
净心寺坐落在洛城郊外的半山腰，青石台阶蜿蜒向上，两侧古松参天，山雾未散，整座寺庙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静谧之中。
一路上，沈意臻走在前头，高林白跟在后面，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
“奶奶常年在这里修行，”沈意臻主动打破沉默，“她不喜欢城里的喧闹。”
高林白没说话，目光扫过四周。寺庙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钟声和僧人的诵经声，路上的行人也都只是悄声经过。
禅院隐在竹林深处，推开木门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坐在石桌前沏茶。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来。
“奶奶。”沈意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雀跃。
“小臻，你来了。”吴青鸾笑了笑
沈意臻小的时候，吴青鸾还是在沈家住着的，是她古筝的启蒙老师，又教她书法，带她沏茶。那些年沈家夫妇一直在外面忙碌，吴青鸾陪着她的时间最长，两人有着浓厚的隔代情，沈意臻可以说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
“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吗？”沈意臻坐下，挽住吴青鸾的胳膊。
“好，一切都好。”
吴青鸾说着，目光转而落在站着的高林白身上。
“这就是你丈夫？”她缓缓道。
高林白微微颔首：“您好。”
她没急着回应，只是慢悠悠地倒了三杯茶，推了一杯到高林白面前。
“坐吧。”
茶香袅袅。吴青鸾的目光在高林白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
“听意臻说起你好几次了，终于见到。”
“是我考虑不足，应该早点来看您的。”
“没事，来了就好。”
高林白看着老人用枯瘦的手轻拍沈意臻后背，浑浊的眼睛却精准地锁住自己。那目光像能洞穿人心，让他不自觉直了直脊背。
“试试茶吧。”吴青鸾抬手做出“请”的动作。
茶是山里的野茶，入口时微苦，回味却甘甜。
一时无言。察觉到面前两人之间的生疏，吴青鸾放下茶杯，缓缓道：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茶一样，刚开始相处的时候可能艰难，时间长了，就越来越适应，越来越有滋味。”
沈意臻看着清亮的茶汤，石桌下的手指绞起。
奶奶果然看出来了。
吴青鸾打量了他们几眼，忽然拍了拍沈意臻的肩：“小臻，去帮我拿个布囊过来，在禅房的桌子上。”
沈意臻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起身，临走前看了高林白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
“林白，是吗？”沈意臻走后，吴青鸾看向他。
“是。”
“我知道你和小臻的事是家里安排的，你们感情的事情，我也不想干扰，只是有些话想替她对你说说。”
吴青鸾端起茶杯，眼中倒映着微微摇荡的水波。
“意臻是个好孩子，为了家里的事她总是隐忍，心里装再多的事也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或许你们两个没有感情基础，或许合不来，谈不上话，但你们毕竟已经结婚了，希望你们至少能好好相处，有事的时候互相帮忙。”
吴青鸾继续道：“她小时候，为了不让妹妹像她一样被规矩束缚，主动扛下了所有，”她笑了笑，“可这丫头，看起来乖巧顺从，骨子里比谁都倔。”
高林白眸色微深。
沈意臻拿着布囊回来时，两人手里的茶杯已经见底，气氛也不似方才那样尴尬。
奶奶笑了笑，忽然起身：“我去拿些点心，你们先聊。”
沈意臻想跟上去，却被奶奶按回座位：“坐着聊聊吧。”
禅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高林白放下茶杯，忽然开口：“公司的平面图收到了吗？”
“收到了，正在看。”
“嗯。”
“林白，”沈意臻指尖摩挲着杯沿，“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你不想让我知道，是怕我不相信你吗？”高林白径直说。
“……”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去找贺明川……”
“第一，是欺骗，你去见了贺明川，却撒谎去接电话，”高林白语气沉缓，“第二，是你的态度。我们已经结婚了，你对一个外人都比对我亲近。沈意臻，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角色？”
沈意臻没有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不像是指责，倒像是在向她讨说法。
“你是我丈夫，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没有别人。”她回答道。
这是最不会出错的说法了吧？
而高林白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眉间微陷。
这时，吴青鸾端着点心回来。看他们之间依旧僵着，她将盘子放下，说：“山下有处温泉，对身体好。你们既然来了，不如去试试？”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高林白刚想要拒绝，沈意臻先一步开口道：
“可以吗，林白？”
“……嗯。”
他对沈意臻突然的积极感到奇怪。他们又在院中喝了一杯茶，才起身离开。
“小臻，我常和你说参拜时心要诚。”
临走前，吴青鸾单独对沈意臻说。
“对人也是一样。你要拿出真心才行。”
沈意臻看着奶奶专注的面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温泉池建在半山腰的露天庭院里，四周竹影婆娑，暮色将天空染成深蓝，池水蒸腾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雾，氤氲在两人之间。
高林白先去接了个电话，换完衣服到达时，沈意臻已经入池。
他没有马上下水，而是穿着浴袍坐在池旁的座位上，倒了一杯清酒，目光随之落在远处山影上。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谁都没说话。
时间悄然流逝。沈意臻泡在温泉里，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头，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
暮色渐沉，竹林间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映在水面上，像散落的星辰。两人之间异常的沉默，使得远处惊鸟的啸叫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刚才……你和奶奶聊了什么？”最终，沈意臻先开口看向他。
“她很随和。”
高林白晃晃酒杯，答非所问道。
沈意臻转回头。
“我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她是我最尊重的人。如果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她自顾自说着，慢慢陷入回忆当中。吴青鸾对她总在教习时严格、玩耍时放纵，表面上平平淡淡，暗地里却对她有着无微不至的关心。
她没有注意到背后细微的声响。
咚——
水面在高林白落脚时溅起微小的弧度，带起的涟漪措不及防地漫过沈意臻的胸口，热气熏得她眼角发涩。
水波荡漾。她抬起手背揉揉眼睛，发现高林白的身影近在咫尺。热水漫过他的肩颈，滑落的水珠勾勒出他身上清晰的肌肉线条。
沈意臻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半步。
“躲什么？”
他在水中扣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