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溯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很隐晦,但敏锐的直觉却还是让她发觉了。
赖光笑猛地掀开微垂的眼帘循着那道窥探的视线寻去,她略带迷茫的杏眼与木溯对视。
少年好整以暇看戏的微笑僵住了,他僵硬而缓慢地转头。身边尊贵的皇子殿下在少女再次低下头端起瓷碗时,嘴唇微动,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
活、该、被、发、现。
木溯以他高超的唇语担保,那个幸灾乐祸的家伙说的就是这几个字。
可木溯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他这么隐晦的打探会被发现。好歹作为一个武将世家出生的子弟,就论匿迹术他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点自信的。
这么敏锐,她上辈子是锦衣卫吗?
被打击到的少年终究还是沉默低头用膳,龙啸天看见安静得跟个鹌鹑的少年缓缓松了一口气。
真的是如释重负,这家伙终于闭嘴了。
就算他是这家伙的好友也没办法忽略木溯是一个话多的事实,他的底线就是可以聒噪但不能像蝉一样没完没了地发牢骚。
龙啸天抬起黑如漆墨的双眸,门口队列齐整的乐人鱼贯而入来到装潢华丽的宴厅中央。
舞乐声袅袅升腾,乐师指尖拨动琴弦,古琴鸣颤流转出婉转曲调。
几曲毕,颤栗的琴弦归于平静,宴席也走向寂静。
“众卿,朕思来想去那几两金银做头赏也未免俗气,觉着此次头名的奖赏也该换换了。”
满是威严的声音响起,龙衡左手摩挲着杯壁上精致的纹路缓缓道来,众人细语的窸窣声顿时销声匿迹。
“自古宝剑赠英雄,不如将头赏改为青寻剑,众卿以为如何?”,龙衡右手撑着脑袋俯视群臣,唇边噙一丝笑意,幽深的墨瞳却依旧暗沉如幽潭照不进一丝亮色。
这……
赖源及诸位大臣不由一愣,无他,青寻剑乃是当朝高祖开国时为嘉奖太子的御赐之物。
太子乃高祖嫡长子,十三年尽是在戒马戎装协高祖平定乱军的兵荒马乱境况中度过。这太子本就是高祖最为中意的子嗣,高祖驾崩后自是太子继位谥号为太宗。
青寻剑更是太宗最为喜爱的利剑,如今青寻剑当作秋猎的头赏,太子却在京城监国,这剑是不可能落入太子手中的。
终究是君心难测,此番……陛下究竟是意欲何为?
事到如今,群臣也都不得不硬着头皮应诺赞赏此事。
“这皇帝吃的什么药?”赖光笑静静望向上座明晃晃的身影心下疑惑地嘀咕。
明夷山,狩猎场。
盛意盯着棕鬓骏马上已经换上骑装的少女,黢黑的眼眸中写满了不信任。
“若敏,还是随着几家女郎去更好,看这深山老林的,你也要顾及一下自己的安危。”
盛意挥手示意上前的丫鬟退下,垂下玉颈亲自调整缰绳递给赖光笑,满是无奈。
少女一袭藏蓝纹金提花裙在和煦的日光下熠熠生辉,闻言侧首轻快一笑:“没事,姨娘我一定会小心的。”
盛意微不可查的叹息声轻飘飘落下,顾念眼前的孩子在沧州押了太久,又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自是难免怕生。
再说若敏的骑射也是自幼好生教导的,只要不闯进深林便不会出事。
终究不忍拒绝这个自己自小疼到大的孩子,盛意妥协地点头。
少女的眼眸笑成月牙,真心实意地在开心:“谢谢姨娘。”
在盛意的注视下少女双腿夹紧马腹,骏马一路慢步小跑,一人一马在盛意眼中逐渐缩小直至消失。
在林中斑驳日光穿过老树的枝叶映在附着青苔的残石乱垣上,树影随风动摇曳浮动,隐隐绰绰,青黄的苔花亦有幸沐浴在温暖中。
赖光笑乘马漫行阅览明夷山四处光景,内心因初次打猎而生的雀跃在不断重复的草木乱石前慢慢沉寂,随之而来的是腻味。
“还真是倒霉,连只野兔都没。”巡视一番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粗砺的缰绳还被她握在手中,赖光笑轻叹一声不免失望,旋即一扯缰绳勒马掉头:“还是回去练练箭好了,再往前就太远了。”
寂静山林内不时出现的空灵鸟鸣声揉入在潺潺溪流声中,流水相撞激起的泠泠声随清新的空气逸散开来。
来都来了,不如下马看看?
怀揣着这个想法,她慢慢伸脚探地下马,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小雀试探着笨拙落地。
赖光笑寻着声源拨开丛丛灌木蹑手蹑脚走去,才发觉原来附近有一条清溪,清流从高处跌落,激荡的白色水花如同白色碎珠在嶙峋的怪岩上迸溅,以至于四方水雾弥漫。
跌下的水花在山岩中奔腾向前,确实很漂亮,让她也恍惚一瞬。
忽然间她计上心头,思肘片刻。
打猎还是再晚点试试,反正轮不到自己拿第一,不如先在这里看看景色。
赖光笑满意地点点头,把鞍袋中盛意给的裹着油纸的糕点拿出。
赖光笑:呜呜呜,还好姨娘怕她饿给她带了不少点心,不然她就饿死了。
在宴会上那个恐怖的氛围中她压根不敢吃什么。
都说民以食为天,苦了谁都不能苦了胃,赖光笑对此深以为然。
将马拴在附近有草的地方,她就拎着点心在小溪附近找了一块高度适中的石头,用帕子随意擦擦就坐下来,开始满足自己的胃宝宝了。
她一口半个桃酥,恶狠狠地咀嚼着。穿越到现在根本没时间复盘原主的记忆和各项技能。
换句话说,就是她现在记忆都有些混乱,而且但凡一碰到关于才艺演示的她都得完蛋,总不能当场造个钢琴给古人炫一个升C小调钢琴奏鸣曲吧。
再大笑长啸一声,“崽种,你们都不会吧,哈哈哈。”
这种有含金量的沙雕画风她做不到,但一想到自己啥也不会露馅的尴尬画面她实在是接受无能。
算了,春狩之后回去练练吧,至少不能在这种该死的地方露馅。
赖光笑就静静坐在石上,垂眸盯着脚前边的清澈溪水神游天外,右手还是非常自觉地递点心到嘴边。
“咔嚓”、“咔嚓”,枯枝断裂的清脆声响将赖光笑从呆愣中拽出,她心尖猛然一颤,屏住呼吸。
这个地方也属于外围是安全范围,但人少,自己才选这个地方玩的。
可现在传来的声音是哪来的?
人?
不,不是的,这个沉闷的声音不像。
这分明是体型巨大的野兽才能发出的脚步声。
凄厉的马鸣穿过树林传到她耳边,赖光笑飞速起身,小心翼翼地藏匿在山岩之中。
她脑子高速运转,迫切需要一个出去的方法。
马就拴在回营地的路上,自己贸然出去只可能和那头不知名的野兽碰上。
怎么办?
密密麻麻的细汗从额角渗出,她努力调整呼吸。
外围怎么会有大型食肉野兽?
见鬼了,这一天两天的倒霉运。
马鸣声彻底沉寂,赖光笑知道这匹马十有八九是死透了。
等,她只能藏好来等到这不知名的野兽走,她到现在心尖颤得在跳迪斯科,是真的欲哭无泪。
……
明夷山,狩猎场外围。
乘着马的龙啸天让仆从把猎下的狼放好,木溯挑眉一笑:“累了?”
龙啸天摇摇头否认:“已经有一匹狼了,待会再来。”
龙啸天知道木溯主打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性子,右手指向回来的方向:“你先去吧,我稍后再到。”
“程祈,不必跟着我,我就在外围歇着,世子孤身一人不便,随着世子吧。”瞥见程祈放好灰狼归来,龙啸天挥挥手。
玄衣近卫闷声点头,头也不回地上马跟着木溯走了。
嗯,一如既往的耿直呢。
木溯也不拒绝,他已经许久未曾骑马狩猎了,只是笑着点头就扬鞭策马飞驰而去,二人再度深入猎场。
龙啸天就这么看着两人身影完全消失在余光中良久,才慢悠悠打算下马。
嗯,先吃点东西垫垫再去找木溯。
龙啸天如是想到。
恰是此时,马的嘶鸣声凄厉而哀绝,惊起重重飞鸟展翅逃离。
明夷山狩猎场根本就没有野马,这匹马只能是朝廷的。
出事了,龙啸天一惊。
他朝营帐处利落一喊:“来人,速去猎场外围,怕是有人遇险。”
话音刚落,他抿嘴神情严肃探寻声源,不等来人上马,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右手执鞭高扬。
多等一刻,就是在阎王面前打哈哈。
清脆的鞭响落下,骏马撒腿飞奔,疾风如骤,龙啸天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簌簌长风,以及在风中回荡的鞭花声响。
不过片刻,马垂死挣扎的哀鸣已经彻底沉寂。
所幸方才他已经根据山鸟惊起的方向对事发所在地有了个猜测,估计到了事发附近,他勒马慢行渐渐停下,带上弓箭和箭矢,小心翼翼翻身下马,除了下马时近乎于无的轻响,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在寂静中浩荡长风与叶翻草动也显得格外喧嚣,龙啸天弯腰屏息凝神循着草地上凌乱的痕迹与零星血迹走去。
缓缓拨开重叠的灌木矮丛,前面的场景只一眼便叫他呼吸一滞。
地上是早已被开膛破肚的马,一头硕大无比、皮毛油黑滑亮的黑瞎子将头埋入马腹中狼吞虎咽地撕咬,内脏污血和碎肉撒了一地,尽数沾染在绿茵之上。
龙啸天眉头不自觉微拧,居然是黑瞎子……
麻烦了,看它身长八尺左右,是黑瞎子中少有的大个子。
他眸色微沉,当务之急是找到马的主人,此时虽一地血腥,但却不见人的尸首或衣物等。
人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