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梦见郑禹胜,是在一场人很多的展览开幕式。

    场地设在剧院顶楼的多功能厅,光线偏冷,白墙上挂着巨幅剧照和幕布后拍的静帧。人群缓慢地在画前移动,礼貌而克制。

    谢安琪在人群里找他,不是刻意,而是一种梦里才有的“我知道你应该在”的直觉,郑禹胜果然在。

    站在展区最深的一角,穿一身黑西装,衬衫扣到顶,头发梳得整齐,神情很淡。他和旁边的人在讲话,眼神游移,但很礼貌。

    谢安琪靠近了一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转头,看见她,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只是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某位陌生观众的礼貌问候。

    谢安琪站在他面前,觉得自己像个重叠错位的画面,她知道这是梦,可她也知道,那是郑禹胜真的不认识她了的样子。

    ……

    谢安琪醒来的时候,天刚微亮。

    屋里没开灯,风扇还在咯咯地转,窗外传来早摊推车上坡的声音,带着细碎的咔哒。她没立刻动,只是躺在原地,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指尖冰凉。

    梦里那种“看着他却认不出我”的感觉还没过去。她知道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我曾努力留下痕迹却失败了”的失落。

    谢安琪闭着眼在心里默念一遍郑禹胜的名字——

    不是现在的他,也不是年少时的他,而是那个她在不同时间、不同片段里看见过的他,然后她小声说了一句:“你会不会永远都记得错了版本的我?”

    ……

    这天她下午有一个采音任务,在剧场地库拍残响。

    结束后朋友拉她去附近的小酒吧,说是一个项目聚餐,她原本想拒绝,可朋友执意,她也就答应了,酒不多,一瓶梅酒分了五个人,但她胃空,没吃晚饭,后劲来得比预想的重。

    谢安琪喝到第三杯时,意识到自己眼前的光开始晃,窗外起了雨,风打在玻璃上,像有人敲节奏,她拿起包,和朋友道别,准备走。

    有人拦她:“你一个人?要不要我送你?”

    她摇头,笑着说:“我家就在这附近。”

    “你要小心点。”

    她点头,出门,走进一片温吞吞的雨,从剧场走到屋塔房只需要十五分钟,但那天她走了三十分钟,雨不大,偏凉,浇在背上,不痛,只是湿。

    她没打伞,头发贴着额角,脚步慢,谢安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关系,还是心里还压着早上的梦,但她一边走一边回想那句:“他不认识我了。”

    她忽然很难过,不是失落,而是一种迟来的疲惫—— 谢安琪像是在努力维持一场不属于她的剧本,而主角早就换人了。

    走到楼梯口时,她没直接上楼,而是坐在门边的水泥踏步上,背靠着墙,把包抱在怀里,她闭上眼,雨还在下,地面温温的,身上有点冷。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楼上传来关门声,然后是他下楼的脚步。

    “你怎么在这儿?”郑禹胜的声音不高,但因为夜和雨,都听得特别清楚,谢安琪睁开眼,看见他穿着一件深灰色薄外套,头发有点乱,手里拿着水壶。

    “我……刚回来。”

    “你淋湿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要不要上去?”

    谢安琪没答,他蹲下,伸手碰了碰她的袖子,湿透了。

    “你喝酒了?” 她点头,又摇头。

    “喝了一点。”

    “胃会不舒服的。”

    郑禹胜站起身,拉了她一把,她没挣开,任他拉着自己起来,脚底有点飘,他小声说:“别撑了。”

    谢安琪点点头,郑禹胜扶她上楼,一步一步,不快,也不问,像他们已经走过很多次这样沉默的夜,只是这一次,她终于靠在了他身边。

    屋里很静,郑禹胜替她把椅子拉开,让她坐下,再去厨房接了热水,她没说话,只是坐着不动,雨水从发梢滴到衣领,一点点打湿后背。她的手还抱着包,像一个防守姿态还没解开的人。

    他从厨房回来,把热水放在桌上,拉开抽屉找出毛巾。

    “衣服要换一下。”他站在她面前,“你不冷吗?”

    谢安琪点头,还是不动,他蹲下来,把毛巾递给她,又试着替她把一缕贴在脸边的头发拨开。

    她忽然抓住了郑禹胜的手腕。

    “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门口的样子?”她问,声音有点低,“那天你也没问我从哪来。”

    他没有抽手。

    “记得。”他说。

    “那你现在还能认得出是我吗?”

    郑禹胜看着她的脸,灯光从斜上方照下来,她的眼神比平时湿一些,不是醉,也不是哭,而是整个人像被泡在水里,带着一种“怕你忘”的小心。

    “记得。”他说。

    “你怎么记得的?”

    他低声:“因为你是淋雨也不走的那种人。”

    谢安琪笑了一下,低头,用毛巾把脸埋进去,不是哭,但像在躲一场早就来迟了的情绪。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问?”

    “问了你也不说。”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他没答。

    她忽然抬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时候太像个观察者了?”

    他轻轻点头:“但你不是。”

    “为什么?”

    “因为你记得每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郑禹胜说,“只有不冷的人,才会记这些。”

    谢安琪又安静了几秒,然后忽然站起来,拉开自己那件被雨打湿的衬衫外套,一边走向窗边,一边说:“你要是以后不认得我了,我就让你记住今天这个样子。”

    他看着她湿漉漉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刚走出片场、还没卸妆的角色,郑禹胜没笑。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永远记得你。”

    谢安琪靠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片黑,雨停了,但水珠还挂在瓦檐,风一吹,就落下来,像碎了的声音。

    “我梦见你老了。”她忽然说。

    “嗯?”

    “我梦见你穿得很好,出现在一个展览开幕式上,但你不认得我了。”

    郑禹胜没动。

    “我当时在梦里没有叫你。”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那时候已经不需要我记得你了。”

    他站了几秒,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我想你记得我。”郑禹胜说。

    “可你不说。”

    “你也没说。”

    “那我们不就一直这样下去了吗?”

    郑禹胜没回答,谢安琪忽然靠在他肩膀上。不是醉,也不是依赖,而是一种“你别再走远”的姿态。他没动,只是静静站着,任她贴上来,像默认一件不该迟到的事终于来了。

    ……

    他们坐回桌边时,屋里没有多余的灯光。

    她披着浴巾,他坐在旧木椅上,两人之间的空气是温的,但不烫,谢安琪喝了半杯热水,擦了擦脸:“我有点后悔喝酒了。”

    “但你今天说了很多话。”

    “你不喜欢我说话多?”

    “我喜欢你说话的时候不像在写台词。”

    她偏头看他一眼,眼神软了些。

    “那以后你想我说什么?”

    “你不用说。”郑禹胜语气很淡,“你愿意留下来就够了。”

    她低头笑了一下:“你不是问过我,未来有没有你?”

    “嗯。”

    “我那时候没答,是因为我也不确定。”

    他点点头,没催她补答,谢安琪看着他,忽然低声说:“但我现在有点想知道,如果你记得的未来是今天晚上,那我可不可以也待在你那条线里?”

    郑禹胜没急着回答,只是抬头看她。

    “你刚才靠着我。”他说。

    “嗯。”

    “你以前不这样。”

    “那是以前。”

    “现在呢?”

    她看着他,忽然有点不怕了。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明天醒来我们又退回去了。”

    郑禹胜呼出一口气,像在松开什么。

    “我不走。”他说,“你别赶我。”

    “我没赶你。”

    “那你让我留下来吗?”

    “你已经在这儿了,不是吗?”

    郑禹胜轻声说完这句话,拿起桌边的空杯,看她一眼:“你要不要喝点热的?”

    谢安琪点头。

    “什么都行。”

    郑禹胜起身去厨房,谢安琪看着他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没有说完的关系”,其实一句“喝点热的”就够了。

    水烧开的那一瞬间,郑禹胜站在厨房的狭小角落,手扶着电壶,看着水蒸气一点点爬上壶盖,屋子里安静到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呼吸。他把热水倒进杯子,晃了晃,又放了点姜片。

    谢安琪接过的时候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捧住杯子,郑禹胜在对面坐下,屋里没开主灯,只留一盏桌边的小灯,光线洒在木桌上,影子柔,人的边缘也松了下来。

    谢安琪说:“我今天本来不该喝那么多的。”

    他点点头。

    “但我喝醉了,也不想假装清醒。”

    “你不用。”

    谢安琪盯着他看了一会。

    “你今天晚上会记得吗?”她问。

    郑禹胜没答,只回看她一眼,她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明天又吵架,或者又不讲话,你还会记得今晚我靠着你、你给我毛巾、你没走?”

    他点头:“我会记得。”

    她低声说:“那就够了。”

    ……

    夜已经深了,她撑着下巴坐着,眼皮有点沉,情绪却慢慢稳定下来。

    “你还不回去?”

    他看了她一眼:“你想让我走?”

    谢安琪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郑禹胜也没动。他们就那样坐了一会儿,像是各自消化着这场并不激烈但情绪过剩的夜晚。

    “我可能不会马上告诉你所有的事。”她忽然说。

    “我知道。”

    “但我会慢慢说。”

    “你说多少我都听。”

    她笑了一下,那种“终于有回应”的轻微解脱。

    郑禹胜最后是在她沙发上睡着的。不是躺,而是半坐半靠着,手还搭在毛巾上,整个人呼吸很稳。谢安琪没有叫醒他,只在他闭眼之后,起身替他盖了一层薄毛毯,又把灯调暗,窗户关上。

    谢安琪躺在在床上,迟迟不肯睡去,总是听着他在屋里安静呼吸,那呼吸声不是陌生的——她曾在采访无数个清晨或夜里听过别人这样的呼吸。

    但这一次不同,因为这个人不是被她记录的对象,而是她愿意不剪、不导、不打光地留在生命里的人,谢安琪想,可能就是今晚,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只是想“见证”他,而是想成为那个他也可以回头确认“在的人”。

    ……

    这一次,谢安琪没有做梦,反而是他在凌晨两点醒了一次,不知道,郑禹胜睁开眼,看见昏黄灯光下的屋子,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她睡着了,侧脸靠着椅背,眼睫毛像是贴着光。

    他轻轻坐直,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他只是看着,然后悄悄拿起桌上的那张她下午记录用的便签纸,在背面写了一行字,写完之后,他把纸压在她杯子底下,又躺回沙发。

    闭上眼前,他在心里说了一句:“你要是记得我今晚的样子,那就够了。”

    ……

    天微亮时,谢安琪醒了。

    风把窗帘吹起一角,屋子里一点点被早光照亮,她看见他还在,呼吸轻,额前发乱,手搭在毛毯外面。

    她没叫醒他,只是起身,走到桌边准备倒水,才看见压在杯底下的那张便签。

    她拿起来,看见上面写着:“你靠着我的时候,我不是怕你醉,而是怕你明天醒来就不记得你靠过。”

    谢安琪没哭,只是坐下来,把那张纸叠了三折,塞进书架最深的一本诗集里,然后去洗了脸,对着镜子深呼吸。

    今天也是平常的一天。

    但谢安琪知道,从昨晚开始,他们之间,已经不是“谁先开口”的问题了,而是这一次,他们终于都在彼此记忆的“当下”留下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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