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谢安琪醒来的时候,屋顶上的光像融化的牛奶那样流进来,照在窗帘上,照在她的额角。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还没从梦里挣脱出来。

    梦境很不连贯,像把几段完全无关的记忆剪辑在一起。她站在一个老旧的公证处大厅里,穿着一件婚纱,裙摆太长像是借来的。四周都是陌生人,只有玻璃窗那头映着一张熟悉的侧脸,谢安琪分不清自己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但她打心里觉得那个人是郑禹胜。

    他站在大屏幕里,被投影出来,一动不动。然后,就有人叫她签字。谢安琪低头看着婚姻登记纸上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心脏像是慢了一拍。有人在她耳边说:“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毫无原因地接近你,但只有我知道你是我最绚烂的色彩。”

    那句话好像是他说的,可梦里没人动嘴,谢安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

    谢安琪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被子还是温热,床边静悄悄的,室内带着一点木地板的干燥味,还有一小股郑禹胜留在这屋子的气息,分不清是皮衣的香味,又或者洗发水的尾调。

    她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坐起身。脑子里却还是残留着那个梦,然后开始回顾起来现在的日子,日复一日清晨在心里确定一个事情,自己是真的嫁给了郑禹胜。不是梦,不是剧本,是现实。而且这桩婚姻是她自己签的。

    但是事情回到现实的速度,比她醒来时还慢,谢安琪还记得第一次在KCL公司面试那天的事,那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首尔生活的每一步都被某种微妙的偏移带着走。

    她原本申请了NBS电视台的实习,那是文艺经营专业的首选项目。她甚至面试前一晚准备了四个小时的自我介绍,写了三页纸的结构分析,结果初筛都没过,她当时挺沮丧的,室友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随便找一家公司投投看,混学分。

    然后她看到了KCL的招聘启事,“文创内容组实习生,要求文笔好,能适应基础剪辑任务,最好有影像处理经验。”

    谢安琪没想太多就填了表,压根儿不知道KCL的“K”其实是带着郑禹胜的K,总是暗戳戳B-king的很。

    直到那天下午面试结束,她走出会议室,在玄关口撞上了一个刚进电梯的郑禹胜。他戴着口罩,穿着那种剪裁极合身的黑色大衣,手插在风衣兜里,露出一截银色腕表。他眉骨很高,眼神带着惯有的疲惫和警觉,看谁都像在镜头后面看世界。

    谢安琪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他,不自觉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点头打招呼,然后解释自己是来面试的,但是不是为了他,又觉得这样解释更尴尬,最后郑禹胜听明白了,他看着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你的意思是,我的公司只是你最后的选择?”

    那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谢安琪脑袋嗡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连忙摆手:“不是……我原本申请了NBS,没进。就临时换了方向,没想到你们也……”

    “也在你临时选项里?”

    谢安琪张了张嘴,没说出后半句,他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手里还夹着一份文件。他的背影瘦削却挺拔,肩线修长,步子不快,却自带一种电影走位的感觉,她站在原地,耳根慢慢热起来,心里只剩下一个结论。

    完了,这老板好像不太好哄。

    只是谢安琪就觉得应该也没什么人会知道她跟郑禹胜结婚的事情,甚至她这个小实习生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关注。

    但郑禹胜结婚的事情,公司里还是有人知道,因此议论这事的人不少,只是没人知道议论的对象就坐在三米外的那张办公桌边上。

    “郑代表不是突然结婚了吗?”

    “听说是个年轻小姑娘,名字都没公开过。”

    “不会是家里要求他结婚的?毕竟他现在人气这么高,哪儿轮得到随便娶人啊。”

    这些话谢安琪一开始也听过。她假装没听见,装得挺自然,甚至还能帮别人把饮水机的杯子接好递过去。

    但那一瞬间她还是有点难受,或者说她有点唾弃自己的难受,那完全是毫无必要的情绪。

    毕竟最初连谢安琪自己都觉得这场婚姻是假的,于郑禹胜是应付家里长辈的安排,或者他一时兴起的妥协,至于郑禹胜是不是存在着过去的记忆?谢安琪试探过几回,只是都没有答案,她也就不想再尝试了。

    可谢安琪其实打心里希望不是假的。

    去办理结婚申请那天郑禹胜穿得很正式,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连衬衫扣都扣到最上一个。拿到登记表那刻,他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黑色签字笔,一只手握住她的身份证,另一只手在纸上写他的名字。

    签完字后,他看她一眼,问得很温和:“你确定吗?”

    谢安琪点头:“你那边家里事情能解决吗?我就是觉得如果这样比较方便的话……”

    郑禹胜没说话,只是把笔转到她手边,那一刻他看起来很平静,但她也不会注意到他手心的微微出汗。他表面上镇定,实则整个人都紧绷着,紧张得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有些话郑禹胜没说出口,其实已经憋了很多年,他心里想的,是等了她二十几年,如今她终于站到自己面前了。她哪怕不记得从前,也没关系,所以郑禹胜也不敢真的和她去谈论这个事情,害怕她不记得,又害怕她记得不全,郑禹胜只觉得,她愿意跟他走进同一段时间线,那就已经够了。

    谢安琪原本以为,闪婚之后,两人会像很多方便型婚姻那样,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一开始的确如此,结婚登记后,她照常回学校上课,现在偶尔会去KCL公司递交作业、填实习资料。那时两人就算住在一起,也像两个因为手续挂钩、却彼此礼貌的小区邻居一样,一人一个屋子,但就是没有凑在一起见过。

    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谢安琪察觉他变了,是哪次电影发布会之后吧?那天她下课回家,打开电视看到他和几位演员坐在宣传座谈会上,说话仍是标准的冷静慢语调,轮到他发言时,他只轻描淡写地说:“最近准备休息一段时间。”

    谢安琪怔了一下,她想到自己知道的事情,他不是刚接了一部新片吗?结果第二天,公司群里就传出消息,说郑代表推掉了两场重要饭局,还有导演组安排的内部聚会,连剧组后台的人都说:“他这两个月是不是在暗中谈什么大事?”

    只有谢安琪知道,他最近的行程大多留在首尔,夜里常常回家得很早,有时候八点多就进门了,谢安琪也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她也没问。只是在某个深夜,他洗完澡出来,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拿着笔在涂改剧本。

    她从厨房走出来,问:“你今天不是有聚会?”

    “推了。”

    “为什么?”

    “太吵。”

    他语气淡淡的,说得像是在回答“今天天气不太好”。

    谢安琪没再追问,只默默回到书桌边改PPT,但心里却像被什么拨了一下,后来,她越来越习惯看见他的生活痕迹出现在屋子各处。

    有时候是玄关上多出来的一把吉他,有时候是餐桌边他用过却没收的咖啡杯。

    他不太讲话,也从不刻意制造夫妻感。

    但谢安琪发现,那些日常堆积的小动作,像一层层温水,把她从婚姻的冷静中泡了出来。郑禹胜会问她明天几点回家,会在她下雨天忘带伞时顺路出现,会在她改完资料后拿着暖贴走进来,丢一句这个贴着再睡。

    谢安琪知道这些都是细节,但细节从来不是无意,她开始小心地记住他那些微小的动作,甚至在日记本里写下几点一刻他坐在沙发上揉眉心,几分几秒他走到厨房倒水。

    就像她害怕那些时刻真的只是过眼云烟,下一次他又会冷淡地消失在屏幕里,但没有。

    他始终都在这个屋子里,像是用了二十几年的耐心,等一个终于会坐下来陪他吃饭的人。

    有一次她忍不住在沙发上问他:“你是不是很在意别人说你结婚的各种原因?”

    比如,有人以为他就是为了敷衍长辈,但郑禹胜没抬头,只把手里剧本翻了一页。

    “你很在意?”

    “我……不是很在意。”

    他笑了:“那你问我做什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怕你也觉得我只是……临时找了个方向而已。”这句话一出口,谢安琪有些后悔。

    可他只是把剧本合上,看着她,语气依旧温和,却透着一种钝钝的坚定,“如果我是为了应付家里,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进KCL?”

    谢安琪没答,但她的手心却突然有点热,更奇怪的是,郑禹胜从来没有试图打听她的过去。

    她是怎么来的、在海外念书几年、之前的生活,他都没问过。有几次她故意放出一些线索,提起她小时候在南方长大的事,提起大学社团排练的影像项目,他都只是一边听,一边点头,偶尔露出一点非常浅的笑,然后像是刚知道一样,评价起来。

    “你哭点很低。”

    “不是哭点低,是我小时候太投入。”

    “现在不也挺投入的。”

    她本以为他会听到某个事情会问,那时候你读小学几年级之类的事情,但他什么都没问,仿佛郑禹胜早就知道答案,或者说他不需要知道答案。

    谢安琪总是忽然有种错觉,就猜着他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她的故事,只是装作第一次听。

    她没敢继续试探,只是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嘴唇碰到杯沿时,她心里那股不确定,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再后来,他的应酬少得可怕,不是因为他不红,他现在很红,甚至红得有点超出她对明星这个词的想象,但他真的不怎么出门。

    谢安琪有时候晚上赶作业,他就坐在客厅剪剧本,偶尔打电话,全程戴耳机,不打扰她。有次她走出阳台,看到他正站在窗边抽烟。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

    “你抽烟?”

    “偶尔。”

    “你不怕被拍?”

    “算怕吧。”

    “那你还抽?”

    “你不在阳台,我就抽。”

    谢安琪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天他抽了一半就灭了,把烟头丢进铁桶里,回身说,“以后你在家,我就不抽。”

    他没说为了你,也没说怕你不喜欢,话总是不需要说的那么的满,但其实谢安琪听懂了。他们没有正式的纪念日,没有旅行,也没有那种社交网络上随时更新的情侣日常。但她知道,他为她改掉的东西,一样都不少。

    KCL的同事说:“代表最近是不是在准备辞演明年的那个大IP剧?”

    “不会吧,那部剧他定得老早了。”

    “你看他最近都不出现了,私生活也特别干净。”

    谢安琪听到这些话时,只是在公司厨房里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冰美式,没人知道,他现在的私生活,其实就是每天七点出门,晚上八点回家,在家做饭,看剧本,睡觉。

    谢安琪也没告诉别人,因为这段关系,没有人需要知道。

    但有个事情,是谢安琪一直在心里存着的。

    “你是不是会记着过去的事情?”

    “我的穿越是不是真的存在?”

    这句问话谢安琪想了很多次。

    在看他洗菜的时候,在听他看剧本皱眉的时候,在走廊里一起换灯泡的时候,她都想问,你是不是,其实早就认识我了?

    可谢安琪始终没问出口,因为她知道,一旦问出口,事情就会有答案,有了答案,她就没法再骗自己。

    她宁可继续做那个误打误撞嫁给郑禹胜的人,也不想成为其实你早就在等我的那一位,即便过去的她和他,可能依旧是现在的他和她,但很多问题已经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可能了。

    所以谢安琪一直没问,他也一直没说。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住在一起,像两个人在时间错位里完成了一场非对等的相爱,但谢安琪自己也不知道,这份错位究竟能持续多久。

    ……

    首尔的夜晚,天一黑就让人犯困。谢安琪站在KCL公司大厦门前,看着远处LED灯屏反复播放的一组广告,是郑禹胜代言的护肤品。

    郑禹胜穿着白衬衫,逆光下皮肤几乎没有瑕疵,眼神沉静得不像真人,更像个精密建构出来的梦。

    镜头最后停在他抬眼微笑的一秒,字幕缓缓浮现,“郑禹胜&晨光系列——你的第一道晨光。”

    谢安琪有点想笑。她清楚这个人醒来的时候脸上第一道表情常常是懵的,连头发都翘得像爆炸头,可是广告里的他太干净,太完美,仿佛早已不是她每天在家里看到的那个人。

    谢安琪忽然想起那句烂俗的话:明星是大家的,但生活是自己的,可谢安琪心里却涌出一个更真实的念头,他火得不像属于她的世界。

    ……

    午休时间,公司茶水间。

    几个策划部的女生靠在咖啡机旁边说话,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郑代表结婚那事吗?真的假的,代表看起来可一点不像是会结婚的人。”

    另一个立刻接话:“不会吧?这也太玄了,我也不相信他结婚了。”

    “让我说,就算是真的,这种婚姻根本不牢靠,撑不了多久的。”

    谢安琪站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有进去,也没打断,只是低头把咖啡杯的边沿抹了两下,然后转身回了工位。

    那天谢安琪午饭没怎么吃,坐在屏幕前,把同事交给她的素材剪了三遍,每一次都觉得哪里不顺眼。

    直到同组前辈拍拍她肩:“你是不是累了?脸色不太好。”

    谢安琪笑了笑,摇头:“有点卡壳而已。”谢安琪知道,不是剪辑的问题,是她自己卡在心里。

    后来她和项目组长一起去取拍摄用的道具,车里没话,组长忽然开口问:“安琪,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谢安琪点头。

    “你跟郑代表,是怎么认识的?我感觉你们很熟的样子,之前去济州岛的拍摄他直接就要求你去。”

    谢安琪手握着手机,指尖顿了一下,她没看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我们教授跟他认识,所以我跟他就是偶然认识。”

    “大家都挺好奇的,他是不是跟你选了一样的专业,我听说他要去上课什么的。”

    “是啊。”她看窗外,“我们也……不太像同学。”

    组长没再问了,只是淡淡地说:“你知道的,他们这样又要赶行程还要学习,时间紧的很,也不容易。”

    谢安琪轻声嗯了一下,她知道组长没恶意,只是好奇。可越是好奇,就越说明她和郑禹胜,站在一个谁也不敢靠近的断层线上。

    ……

    周五下班,KCL大厅正播着当季艺人宣传片。郑禹胜坐在访谈椅上,主持人问他:“这几年拍了很多角色,有没有哪个角色让你特别动情?”

    郑禹胜想了想,说:“有一个,是一部不太出名的独立片,拍得很辛苦,但那个角色是我二十岁就想演的。”

    主持人笑:“你现在三十六了,才圆梦。”

    他点头:“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圆梦,反正一直记着那场戏。”

    画面里,他低头揉了揉眉心,那是他习惯性的小动作,谢安琪站在大厅角落,看着投影上的他,有一秒恍惚,那个他,比家里穿拖鞋的他要遥远太多。仿佛她只是银幕外的一个观众,而不是住在他家、用他牙杯、睡在他左手边的那个谢安琪,他们在现实中靠得那么近,在屏幕上却像从未相识。

    回到家那晚,郑禹胜还没回来,她照常煮了米粥,做了一点青菜,放了两碟泡菜。他常说这才是家味道,不要外卖。

    谢安琪一个人吃完饭,收好碗筷,坐在阳台望了会儿夜景,有车灯扫过楼下,玻璃上映出她自己的脸,模糊又寂寞。

    她想了很久,忽然想到一个句子,她不是不爱这个人,而是害怕靠近得太近之后,一旦穿越结束,所有的一切都会像电影落幕一样,倏然归零。谢安琪怕有一天,她走了,他一个人还留在这栋屋子里。所以她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让他看得太清。有些爱,是因为错位而动心;也因为错位而难以靠近。

    可能是情绪的引导,谢安琪很久没做那种强烈到醒来都能记得细节的梦了。这一次的梦里,她穿着短袖站在一条老旧夜市街口。天是灰蓝色的,像褪色的照片纸。四周有吆喝声、油烟味、路灯时明时暗,她低头看手里拿着一根刚买的炭烤鸡肉串,还冒着火残留的热。

    然后,她抬头看见他了,是郑禹胜,年轻的,二十来岁的样子,穿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手里抱着一把中提琴,神情疲倦又专注。

    郑禹胜站在路边摊前,低头数钱,像是在精打细算要不要买那碗炸酱面。他并不富裕,也不闪光,可他一抬头,朝她露出一个几乎是少年才有的笑。

    梦境像卡在胶片的一帧,画面定格在那里,谢安琪忽然想哭。不是因为见到他,而是因为她想告诉他我还记得你,但她没能开口,梦就碎了。

    谢安琪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边没人,窗外的风刮得玻璃轻轻作响。她闭上眼,眼眶有些发酸。

    她终于知道,那个想确认他记不记得的冲动,其实一直都在她心底,只是她平时不敢承认。

    ……

    就这样积累起来,谢安琪很长一段时期情绪都不好,直到心情最差的那天。然后她没去公司,发了个请假条,窝在大平层阳台的懒人沙发上发呆。阳光不刺眼,风有点凉,她坐了很久,忽然拉开抽屉,看着里面放着的一些电影票根,都是她去不同的独立影院补看的电影,这些作品的共同点就是,都是郑禹胜演的。

    三天后,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在门口看见一个包裹,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没有寄件人。

    她打开,发现是一台老款胶卷相机,柯达的,型号是她很早以前在街边旧货摊看过的那款。

    相机后盖上贴了一小张便签,你上次说喜欢这种转轮快门感。笔迹是郑禹胜的。连字迹的斜度和间距都带着他写剧本时那种慢性子。

    谢安琪顿了一下,手指握在快门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听见咔哒一声,像是他们过去某年夏天一起拍过照的声音。那年他们站在天台,她调皮地拍了他一张刚擦汗的模样,他当时没说话,回头给她也拍了一张,她抱着西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谢安琪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不是也记得那一幕,但他寄来的相机,像是一种默认的回答,这句绕口令一样的话,谢安琪在心里默念了很多遍,谢安琪期待他有记忆。

    谢安琪越来越确定这不是错觉。因为很多他第一次做的事,动作太自然,语气太有默契,甚至连沉默时的间距都对得太准。比如她一说炸酱面,他就知道要放点白糖;她一说我不喜欢电视太亮,他就会自动调低亮度;她一碰到冷风打喷嚏,他就会从厨房拿出姜汤。

    这些不是第一次相处的熟练感,而是更像是记忆的积累,谢安琪想,他一定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不说。不是不敢说,而是怕说了,她就走了。就像是怕一说出口,她就会消失在时间线里,再也回不来。

    所以郑禹胜宁愿小心翼翼地配合,默不作声,也不愿确认她的答案。

    谢安琪看着那台相机,轻轻笑了一下,她心里的情绪在猜测集中的那一刻变的更为浓烈,谢安琪甚至想告诉他,其实她也一样。她其实也不敢问,因为她怕听到的答案,不是她想听的版本。

    所以只要不说也不问,就还能保持现在的状态。

    ……

    这样呆了许久,接了长剧集去拍摄的郑禹胜才回来一次,谢安琪也知道他接了哪些活动又推掉了哪些,心里也算完全记住了他的行程,那晚他回来了,没说话,只把西装外套搭在沙发背上,走进厨房煮了一锅乌冬面。

    谢安琪坐在餐桌边,托着腮看他,什么也没说,他端着两碗面出来,把调味酱放到她手边,“少放点辣。”

    “好。”

    两人就那样坐下,一边吹面,一边吃,很普通的夜晚,甚至连一句心事都没说,可谢安琪却觉得这是他们最近距离最近的一晚,什么都不说,才是真正的知道。

    那天晚上十点半,吃了一碗乌冬的郑禹胜又出去拍摄了,谢安琪一个人在家,原本已经洗好澡,准备关灯睡觉,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拿起手机,翻开通话记录,屏幕上“郑禹胜”这三个字赫然在列。他是那种不会给别人留很多微信消息的人,语音更是几乎没有。但电话却打得频繁。

    她盯着那通最后一次未接通的来电,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拨号,铃声响了三声就接通了。

    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点困意,“怎么了?”

    “……没什么。”她顿了一下,“你睡了吗?”

    “还没,在看剧本。”

    “噢。”她顿了顿,“你寄的相机,我收到了。”

    “嗯。”

    “谢谢。”

    “别客气。”他说完这句,隔了两秒,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喜欢。”

    她握着手机,肩膀贴着窗户,窗外的夜风吹得窗帘轻轻动了一下。

    “郑禹胜。”

    “嗯?”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的?” 这句话一出口,谢安琪自己也吓了一跳,他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靠近你。”

    那句话说出来,像是在深夜的海里丢下一块石头,不是那种表面上波澜壮阔的浪潮,而是悄无声息地砸进心里,然后越沉越深,谢安琪没吭声,手机贴在耳边,手指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你在听吗?”

    他那边轻声问。

    “在。”她声音轻得几乎像风,“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那如果我说……我其实,不一定一直在这里呢?”

    “那也没关系。”

    “你就不怕我走了?”

    郑禹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得出奇:“我怕。但我更怕从来没有靠近过。”

    谢安琪听到这句时,心脏咚地跳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天花板,有点委屈,又有点庆幸。

    原来不仅是她在挣扎。

    原来他也一样。

    那晚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但第二天早上,他比平时早了二十分钟回家,谢安琪还没起床,就听见厨房传来细碎的声音。谢安琪裹着毯子走出来,看见他正穿着灰色家居服,靠在炉边煮粥。

    他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很淡,却带着一种已经习惯你在家的温柔,谢安琪靠着门边,头发还乱着,眼神有点迷糊。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因为昨天你说了可能会走。”

    “……”

    “我想早点回来,看你还在不在。”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比任何承诺都要实在,谢安琪低头笑了下,鼻子有点酸。她没说话,只走过去从后面轻轻环住他,额头靠在他背上。这是谢安琪第一次主动,也是他第一次,在灶火前没有任何迟疑地握住她的手。

    那天两人一起吃了早饭,洗碗时他站在水池前,她坐在椅子上削苹果,他一边洗盘子,一边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一直留下来。”

    “你怕我走?”

    “嗯。”

    “但你也不说。”

    “因为我怕我说了,你就真走了。”

    她听完,低头笑了笑,把苹果削成细薄的螺旋状,一片片叠起来放进小碟。

    “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认识我?” 她第一次问,他顿了一下,抬头看她,但这次,他没回答,只是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把那碟苹果拉过来,拿了一片放进嘴里。

    “我记得你喜欢酸甜味多一点。” 谢安琪一怔,这不是她刚才说的,是以前某次夏天他们一起去海边时,她在夜市上跟他说的。她没再说话,只低头咬了一口苹果,心跳却失了节奏。

    ……

    中午阳光很好,谢安琪洗了床单,在阳台上晾衣服。郑禹胜站在一旁帮她夹衣架,两人没说话,只听见风吹过布料的声音。

    一条毛巾被吹得翻起,他伸手去压,手指刚好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停住了动作。谢安琪没躲开,他也没撤走,那一瞬间,什么话都不重要了,他侧过头看她,眼神沉静,像是在确认是不是可以靠近她,谢安琪没有说什么。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顺势靠进他怀里。

    风在衣物间穿梭,天色澄澈,他们像是终于在一条时间线里牵住了彼此的手,不是梦,也不是过去,是现在。

    傍晚六点,首尔开始下雨,连天接地的秋季急雨,像有人在楼顶打翻了水桶,街道上的伞五颜六色,一眨眼就模糊了人影。

    谢安琪下班晚了一点,刚走出KCL公司大门就被雨堵住了去路。她撑着手机导航走到最近的地铁站,正好站在天桥口的雨棚下时,身边多了一只伞。

    是郑禹胜,郑禹胜没说话,只是把伞往她这边偏了偏,她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了靠,两人肩膀碰在一起,隔着雨声,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今天要加班。”

    “所以你来接我?”

    “对。”

    “你就不怕被拍?”

    “我戴帽子了。”

    “帽子能挡脸?”

    “你不也一样站出来了吗?”

    她噎了一下,扭头去看他,只看见帽檐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谢安琪忽然就不说话了。两人就那样共撑一把伞,慢慢走进人群,像在所有现实光景里完成了一场早就约好的相遇。

    他们回到大平层的时候,雨还没停,外面城市灯火通明,屋里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她脱了外套,擦头发,他坐在地毯上摆拼图,说是剧本里要用的画面,谢安琪靠过去坐下,一起拼了两块。

    忽然郑禹胜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要怎么找你?” 谢安琪怔了一下。

    “你是说哪种不在?”

    “就是像你说的,你不确定是不是会一直留在这里。”

    “你真的会找我?”

    郑禹胜没回答,谢安琪看他一眼,发现他手指在一块拼图上反复摩挲,却没插进画面里。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可能……不属于这里?”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但我觉得回答是 ……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还敢喜欢我?”

    “我不敢不喜欢你。”

    他这句说完后,就没再开口,但谢安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两人没进卧室,而是就着那盏地灯坐在地板上喝姜茶。谢安琪靠在他肩膀上,心跳很快,却没有动。他低头看着她,手指慢慢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拂,停在她耳后。

    “你冷吗?”

    “还好。”

    “我去给你拿毛毯。”

    “你别走。”

    郑禹胜顿了顿,重新坐回她身边,这次谢安琪主动往他怀里挪了点,把脸埋在他胸前。

    “你不问我为什么忽然想留下来了吗?”

    “我不敢问。”

    “那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郑禹胜没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谢安琪抬头看着他,眼神像夜色一样沉。

    “因为我已经不想走了。”

    “好。”

    郑禹胜回答的很快,就像他真的觉得,她不会又离开或者又回去一样。

    ……

    凌晨两点,他们依旧没睡,沙发上的灯光变得昏黄,背景音乐里放着她随手点的BGM,钢琴声低缓绵长。郑禹胜靠在沙发背上,她躺在他膝头,手指搭在他的手心。

    谁也没说话,像在等时间自己往前走,等灯灭,等风静,等某个可以不再试探的时刻,直到他俯身下去,轻轻吻了她的眉心,然后是睫毛、鼻尖、嘴角,谢安琪没躲,只闭上眼,呼吸变得很轻。

    这不是一场需要谁主动的亲密,而是两人终于同步的心跳,他们顺理成章地靠在了一起,在这个雨夜,没有剧本、没有表演、没有角色,只有彼此。

    她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知道窗外的雨停了,室内一片宁静,郑禹胜没走,守着她,一夜没动,天快亮的时候,他轻轻吻了她额头一侧,声音像是自言自语,“无论你在哪一条时间线,我都会找到你。”

    谢安琪没醒,但嘴角却动了一下,像是听见了,那一刻,郑禹胜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任何确切的记忆、不需要任何确认,谢安琪会留在这里的,哪怕哪一天她离开,也终会再回来,因为他始终都在等。

    窗帘缝隙里漏下的晨光洒在地板上,像某种柔软的滤镜,谢安琪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靠窗的绿植,第二眼看到的是躺在身侧、还闭着眼的郑禹胜。郑禹胜侧卧着,眉心微蹙,似乎做了个不太安稳的梦,她没有动,只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郑禹胜和梦里那个抱着中提琴的少年不太一样了,眉骨更立体,喉结更分明,连手背的血管也比记忆里更清晰,可他还在,那就够了,谢安琪轻轻抬手,帮他把额前几缕头发拨开,他这才醒了,睁眼时目光还有些朦胧,但很快聚焦到她脸上。

    “早。”

    “早。”

    郑禹胜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揽住她,把下巴抵在她额角,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贴了一会儿,像习惯了一切风雨之后,只剩下依靠。

    他们起床后,谢安琪去厨房热了牛奶,他进浴室刷牙,不一会儿她也进去,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拎着毛巾。

    洗漱台前的镜子里映出他们并排站着的影子,一个穿着浅色家居服,一个还披着早晨的睡意。

    谢安琪在涂牙膏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平常是用这个牙膏吗?”

    “嗯。”

    “我觉得你其实喜欢用味道淡一点的。”

    “你记得我用什么?”

    “我猜的。”

    郑禹胜没拆穿,只是把杯子递给她:“帮我接点水。” 谢安琪转身接水时,耳后被他轻轻拂了一下。

    “你耳朵后面还有牙膏泡沫。” 谢安琪耳朵一下就红了,赶紧低头漱口,嘴里含糊着说,“你很烦。” 但谢安琪笑了,镜子里,她的笑比水汽更真切。

    …………

    周末的天气很好,恰好两人谁都没安排工作。中午过后阳光很好,他们一起擦窗、换窗帘、把落灰的音响重新擦拭干净,还一起在客厅试穿最近买的衣服。

    郑禹胜穿一件米色毛衣时,谢安琪在旁边看了一眼:“这个颜色你穿好看。”

    “你也试试。”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件卡其色风衣披上。

    “不是你的风格。”

    “什么意思?”

    “你平常喜欢颜色更清淡的。”

    “……你记得我以前穿什么?”

    “你不是也说我猜的。”

    谢安琪撇撇嘴,把风衣脱了换成一件白色衬衫。他点头:“这就很你。”厨房里,水已经烧开,他走过去开始煮意面,她则坐在高脚椅上,一边晃腿一边翻食谱。

    “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你做的就行。”

    “……你这是信任,还是懒?”

    “都有。”

    郑禹胜笑了笑,水汽扑在灶台前的玻璃上,模糊了他的脸,谢安琪在模糊里看到自己,也看到,他们终于开始同步的生活。饭后他们一起收拾厨房,他洗碗,她擦桌子。阳光慢慢斜了,照在他肩膀上,衬得他整个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那种安静轮廓。

    谢安琪走过去靠在门边,看他洗最后一个碗。

    “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时候走?”

    “我想。”

    “但你又不问。”

    “因为我怕你说得太明确。”

    谢安琪走过去,从郑禹胜背后抱住他,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那我就不说。” 郑禹胜停住动作,转过身来,看她一眼:“你这是耍赖。”

    “那你喜欢吗?”

    他弯起嘴角:“我喜欢你现在什么都不说。”

    她靠着他,低声说:“那我们就继续这样吧,不问,不说,不猜,也不走。”

    郑禹胜点了点头,这次不是出于礼貌,是出于心甘情愿,夜里风又起,窗帘晃动,她坐在床边整理明天的资料。郑禹胜在客厅看剧本,偶尔低声念台词,有时念着念着会咳一声,仿佛卡在某个情绪点。

    谢安琪听得出他努力的那种感觉,不是为表演,是为生活,因为他终于不再是别人眼中的郑禹胜,而是她眼前的那个人,她合上电脑,走去厨房倒水,路过他身边时,轻轻地,搭了下他的肩。

    郑禹胜抬头看她,问:“怎么了?”

    “没事。”

    “你是不是要工作?”

    “要。但你也早点睡。”

    “你也是。”

    两人像老夫老妻一样地结束这场对话,她回了房,坐在床边,听他脚步声在房间里移动。

    她忽然想写一封信,写给以后不再确定时间线的自己,“如果你还记得今天这一段,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们靠得最近的时刻。”

    谢安琪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停留,可此刻,她是真的不想走,就在这天晚上谢安琪又梦见了他。

    不是二十岁的郑禹胜,也不是三十六岁的,而是一个模糊的、混合了两个时间线的他。他站在电影片场灯光之下,穿着灰色衬衫,头发被风吹得微乱。旁边工作人员在忙碌,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向远方。

    谢安琪梦里的自己就站在远方,她没有靠近,他也没有走来。两人像被梦境划出了各自的位置,只能对望,然后她听见郑禹胜说了一句:“你要是早点说你会走,我就不演了。”

    这句话让她在梦里一惊,醒来后,额头一片冷汗,谢安琪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天色渐亮,心里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是他记得了?还是她太想他记得?这一切到底是她的愿望,还是他的回应?

    ……

    清晨,她走进厨房,看见郑禹胜蹲在灶前,给她煮早饭,鸡蛋在沸水里不停的碰撞。

    “你昨晚睡得不好?”

    “你怎么知道?”

    “你眉头皱着,像是梦里也在想问题。”

    “你在看我?”

    “我一直在看。”

    郑禹胜把鸡蛋盛出来,递给她,谢安琪接过时没说谢谢,而是轻轻靠了一下他。这是一种不再绕圈的靠近。他们不需要再试探,也不需要多言。生活在这一刻,开始真正以双人模式运转。谢安琪刷牙,他洗碗;她订外卖,郑禹胜去取;她把袜子扔在沙发上,他会捡起来叠好。

    这一切原本是习惯,现在却成了默契。谢安琪忽然想,如果穿越真的有一天会终止,那至少此刻,是她真真切切参与的人生。

    ……

    谢安琪去KCL公司开会,电梯门一开就撞见他,郑禹胜身边是两个投资方代表,还有一个新电影导演,她装作没看见他,他也只是微微点头,像是对普通员工,但当会议结束后,她手机上多了一条短信,“今天你穿的衬衫扣子错了一个。下次让我帮你扣。”

    谢安琪看着那句话,在洗手间笑了好久,她没回消息,等回家时他已经在厨房煮饭。

    她在门口脱鞋,轻声说:“我今天衣服扣错了啊?”

    他没抬头,只说:“你不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她笑了:“你还挺自信的。”

    “不是自信,是习惯。你每次想让我注意你,都会做点小动作。”

    “那你每次都看出来了?”

    “当然。”

    谢安琪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告诉他,她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也都是靠这种方式,在屏幕上重新认识他。可谢安琪没有说出口。只是在他回头的瞬间,走过去,牵了他的手。其实今天郑禹胜还要出门赶下一个行程,他要出发去外地拍广告,谢安琪送他到电梯口,他回头看她。

    “你不送我到车库吗?”

    “今天不想走太远。”

    “怕太靠近,就难分开?”

    “有点。”

    “那你在这站一会儿,我下电梯时还看得见你。”

    “你是说我站在电梯里也看着你?”

    他笑了:“是啊。”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没动,一直望着他,最后一秒,他举起手,在玻璃上比了一个我爱你的手势,她没回应,只轻轻笑着点头。当天晚上谢安琪又梦到了他,这次的梦很奇妙。谢安琪发现自己在机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航班号。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候机厅尽头,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谢安琪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说:“我要走了。”

    郑禹胜低声问:“你还会回来吗?”

    谢安琪说:“我不知道。”

    郑禹胜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发,说:“你看上去更像二十岁的我爱上的人了。”

    “那你还会爱我吗?”

    “我一直都爱你。不管你在哪一条线。”

    谢安琪猛然醒来,发现夜已深,而身边的人还在熟睡,她转头看他一眼,轻声说着,“郑禹胜,我也一样。不管你在哪一条线。”然后她轻轻靠过去,吻了他的脸颊。

    有段时间,郑禹胜的工作都在家里进行,因此谢安琪偶尔会帮他去整理一些资料,尤其他的电脑桌面像往常一样杂乱无章,桌面贴满便利贴、剧本上画满箭头。她打开一个文件夹时,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便签文档,她点开,里头只有一句话,“在所有时间线里都相遇的人,不是梦游者,而他们在最清醒的时候认得彼此。”

    谢安琪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她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写的,也没告诉他自己看到,只是那天晚上,她做了番意面,边煮边对他说,“我觉得我们不是命运安排在一起的人。”

    郑禹胜从客厅走进来,靠在厨房门框边:“那是什么?”

    “是我们太不肯放弃彼此了。”

    他没笑,也没说什么,只是慢慢地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锅铲,轻声说了一句,“所以就算清醒了,我们也还在对方的梦里。”

    阳光落在阳台地板上,一块块地随着风一起晃动。谢安琪把衣服晾上绳子,郑禹胜坐在藤椅上看剧本。

    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的头发像是柔和的水波,在他眼前摇曳,郑禹胜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的节奏很奇怪?”

    “哪里奇怪?”

    “就像我们不是一开始就一起生活,而是你先知道了我很多。”

    “那你害怕吗?”

    “有点。”

    “为什么?”

    “怕你已经了解了我全部,而我还在努力认识你。”

    “但这样不是也挺好吗?”

    “哪里好?”

    “你一直在追,我一直在等。”

    郑禹胜放下剧本,看着她笑:“你是不是经常用这种说辞把我骗得一愣一愣的?” 谢安琪也笑了,笑容清澈得像阳光在他眼里亮起,她没说,她最怕的是哪天再醒来,眼前这个人连她都认不出了,所以她宁可现在说得圆满一些,就当这是他们能控制的现在。晚上他们一起看一部复古爱情片,里面的男主是那种偏执又深情的性格,谢安琪看完后说:“现实里如果有人像这样,可能会很烦。”

    郑禹胜没说话,半晌问:“那我算不算现实里的男主?”

    “你不是偏执型。”

    “可我确实很认真。”

    “你认真,是温柔的认真,不是折磨人的那种。”

    郑禹胜想了想,又问:“那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我太真实了?” 谢安琪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想过,毕竟,她第一次见他,是从屏幕上看来的;后来见到他,是从梦里穿越回去认出来的,在炎热的夏季,在窗户口远远看到他从屋塔房挤兑的道路尽头走出来,那个时候他像故事里的角色,高光、遥远、理想化。

    但现在他就在厨房打翻米袋、会睡觉磨牙、会忘记带钱包,也会说今天不想出门,想陪谢安琪一天,谢安琪轻声说:“我觉得你现在……比以前好。”

    “哪里好?”

    “真实得很好。”

    时间越旧,谢安琪就觉得自己跟郑禹胜越来越合拍,他们会在某个晚上同时说饿,然后一起点外卖,也会在早晨七点半准时起床,因为她要早课、他要去剧组。郑禹胜会在她生理期那天自动泡红糖水,谢安琪会在他拍夜戏前帮他揉肩,准备止痛贴。两人甚至没说过一句我爱你,但生活里全是那三个字的形状,她坐在阳台上写文案,他在电脑边剪短片,窗外风轻,室内光暖。

    “你知道吗?”她说,“我小时候觉得爱是那种心跳加快、要跑很快去见一个人。”

    “现在呢?”

    “现在觉得,是你坐在我身边,但我不用回头,就知道你一直都在。”

    郑禹胜没回应,只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这种靠近,已经不需要再被命名了。

    ……

    过了一周,公司安排谢安琪去济州岛出差两天,出发的那天,郑禹胜坚持送她到机场。他们在检票口前分开,她拎着登机箱走到队伍尾端,忽然听见他叫她:“谢安琪。”

    谢安琪转头,他站在人群那边,身后是大屏幕上闪动的航班信息。

    “你会回来吧。” 谢安琪点头。

    “说好了。”

    “好。”

    谢安琪把那两个字用唇语说出来,然后转身进了闸口,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郑禹胜不知道她这一次会不会穿越,也不知道她下次醒来是不是还会在这个时间线。但郑禹胜知道,她每一次离开后都会回来,他手里拿着个旧衬衫,那个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那天她洗完澡,打开衣柜,没找到自己原本的T恤,便顺手穿上他新买还没拆吊牌的白衬衫,衬衫偏大,垂在她膝上,布料轻柔,袖口滑过手背,她走出房间,郑禹胜正在阳台收衣服,一回头,便看到她那副样子,他没说话,只是愣了下。

    谢安琪一眼就看出他的反应,但没戳破。

    “这件你什么时候买的?”

    “上周。”

    “你眼光还不错。”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阳光透过薄纱帘照在她脸上,连睫毛都像是会闪光。

    他低头看着她,轻声说:“你穿比我想象的还合适。”

    “那我可以拿走吗?”

    “你已经穿了。”

    她没说话,只是凑近了点,拉了下衣角:“那算我穿旧了,不能退了。”

    “嗯。”

    郑禹胜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旧梦里没能握紧的画面。两人靠得很近,谢安琪的头发有点湿,水珠顺着鬓角滑下来,在锁骨处凝成一个小点。郑禹胜抬手,帮她拨了一下头发,却不小心碰到她的额角,谢安琪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笑意。

    “你干嘛?”

    “你头发还没干。”

    “你想帮我吹?”

    “我想。”

    “你真会找借口。”

    “那我换一个。”

    “什么?”

    “我想亲你。”

    空气顿了一秒,阳台上的风吹乱她的衣角,她却没躲,也没笑,只静静看着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

    “那你动手啊。”谢安琪说。

    听到谢安琪的话,郑禹胜走近半步,手先落在她腰侧,没有使力,只是轻轻放着。他低头,额头贴住她额头,他们之间的呼吸开始同步,不是电影镜头的慢动作,也不是小说描写的心跳破表,是静得出奇的现实里,两个人终于在毫无铺垫的瞬间决定靠近。

    郑禹胜的吻落下时没有急躁,而是像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抵达。谢安琪闭上眼,轻轻回应。没有再去管时间线、梦境、现实或未来,只是这一刻的真实,像是用所有漂浮的梦换来的落地感。吻停下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额头抵着额头,呼吸混在一起。

    谢安琪轻声说:“其实我也一直想靠近你。”

    “我以为你不敢。”

    “我是不敢。但我更怕错过。”

    “你知道吗?其实你第一次回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你。”郑禹胜低笑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怕说了你会逃。”

    “那你不怕我这次又走?”

    “怕。”

    他抬手摸她脸颊。

    “但你现在就在我怀里。”

    “嗯。”谢安琪轻轻应了一声,像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答复,也给未来的不确定一个承诺。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郑禹胜只是帮她吹干头发,谢安琪帮他收好衣服;她在沙发上看剧本,他在厨房洗水果,像是一切亲密都已经说尽,又都还没有说完,十二点,她站在窗边看夜色。

    “郑禹胜。”

    “嗯?”

    “你是不是不怕未来变动的我?”

    “怕。”

    “那你为什么还靠近?”

    “因为你就是你。”

    谢安琪转过头,看他一眼跟着轻轻一笑,然后走过去直接牵住他的手带他回卧室,夜晚的灯没关,是人就没有去关灯,只是窗帘似乎也跟着拉紧了,夜晚不知哪里来的风停了,但他们都还站在原地靠得很近,很近,呼吸近,心跳近,情愫也近。

新书推荐: 虚*狱 黑莲花稳拿白月光剧本 我救了那个魔神 不信人间有白头 爱******举 恋人日记 大美人偏逢1956 只差一句喜欢 薄荷雨季 碎玉为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