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衔月又做梦了。

    她像是陷在湿软的云雾中，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零碎的梦按照顺序串联起来，里面的每一个人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

    和她看过的无数本小说一样俗套。

    家境贫寒但清冷孤傲的天才和热情开朗的小太阳，在经历了无数挫折后修成正果。

    戏份第二多的女配从高中开始对男主角死缠烂打，大学时强迫男主角和自己在一起，造成男女主将近七年的分别，最后甚至因爱生恨、嫉妒痴狂，□□女主角。

    炮灰恶毒女配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最后的结局是被绑匪误杀，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男主角是谢景淮，她的前男友。

    她不是女主，她是人人唾弃的恶毒女配。

    沈衔月几乎要气笑了。

    她又不是非谢景淮不可，也不是什么法外狂徒，都新世纪了，谁还玩绑架这一套？

    再说了，她要长相有家世，要家世有才华，有必要为了一个男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吗？

    故事的最后，她看见谢景淮和那个叫做安青桃的女生，携手走入婚礼殿堂。

    在他们宣誓时，她逐渐被温暖的白光笼罩。

    下一秒，她惊醒。

    像是溺水的人上了岸，睡衣被冷汗沁透，心脏狂跳，失重感一阵阵袭来。

    大口呼吸了几分钟，才慢慢恢复了力气，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环视一圈。

    她很快就分辨出来，这是她的卧室。

    更准确一点说，是她在南城的卧室。

    考上大学之后，沈柏江就给她在上京置办了房产，只有逢年过节回到南城时，才会在这边的房子短住一阵。

    墙上挂着小时候一起去游乐园玩时买来的米老鼠时钟，时针停在数字“2”上。

    沈衔月伸手顺了顺自己有些杂乱的头发，茫然地擦了擦额头和脖颈上的冷汗。

    她记得应该是在周照野的车上。

    他们正准备去民政局领证。

    然后……应该是发生了车祸。

    梦里的一切以及记忆像是被猫咪抓乱的毛线团，她现在很混乱。

    手机已经没电了，沈衔月视线落在书桌上正在充电的平板上。

    翻身下床，双腿还有些发软，她踉跄着扑向书桌，抓起平板，解锁屏幕，确认日期。

    现在是高一结束后的暑假。

    七年前的八月底。

    有些虚脱地跌坐在椅子上，她靠在椅背上，双眼放空。

    “炮灰”、“小说”、“死亡”等字眼在脑袋里放大循环。

    沈衔月无意识地点开绿泡泡，随意地划拉着聊天列表。

    姜圆圆说明天一起出门逛街，中午一起去吃她种草很久的日料店。

    班级群里在讨论开学后的模考以及分班的事情。

    分班。

    沈衔月视线聚焦在这两个字上。

    她打开自己的邮箱，找到那一封发送给班主任的电子邮件。

    附件一是文理分科意向表的扫描件，沈衔月认得出来，那是自己的字迹，下面还有沈柏江的签名。

    附件二是上个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她理综总分比文综总分高了有五十分。

    深吸一口气。

    沈衔月想起来了。

    当时应该是为了谢景淮选了文科，恰好她的文综成绩低了五分，不够进文科一班。

    于是就想了些办法，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

    挤进去还不算，她甚至想办法成了谢景淮的同桌。

    沈衔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忽然扯着唇笑了一声。

    “开什么玩笑……”

    她生活的世界怎么可能是一本小说，她怎么可能是炮灰女配，她所珍视的家人朋友怎么可能是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

    梦里的结局，沈衔月记得很清楚。

    除了她自己惨死，蔡书琴因失去女儿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因病去世。

    沈柏江因接连失去女儿和妻子，大病一场，在公司内斗中落败，失权失势。

    太荒谬了。

    沈衔月在心里吐槽。

    她手指绕着自己卷曲的发尾，单手撑着脑袋神游天外。

    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或许是卧室里的香薰是她喜欢的味道，她渐渐有了困意。

    这里是她从小生活的家，这里很安全。

    心理暗示很有用，她不再纠结梦里发生的一切，回到床上。

    她养的小柴犬豆豆蜷缩成一团，在她的枕边睡得正香。

    看着那卷曲蓬松的尾巴，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了捏，又埋到小狗身上，深吸了一口气。

    软乎乎、毛茸茸，一点宠物用沐浴液的香气，一点小狗特有的味道。

    这次没有再做梦了。

    沈衔月一觉睡到天亮。

    她被闹钟叫醒，睁开眼时，天已经全亮了。

    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她坐起来缓神。

    东倒西歪地靠在了小狗身上。

    豆豆是一只血统纯正的小豆柴，四肢比标准体型的柴犬要更短一些。

    它是爷爷沈从逸送给沈衔月的礼物，才刚刚两岁。

    似乎是被沈衔月的动作弄醒了，小狗伸长四肢，小鼻子动了动。

    但很快，它的动作就僵住了。

    沈衔月盯着它那双漆黑的小豆豆眼，居然从其中看见了惊恐？

    小狗像是无法控制四肢一样，扑腾着滚下了床，发出了“咚”一声巨响。

    沈衔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下了床，光着脚踩在软乎乎的地毯上，手臂从小狗两边肋骨的位置穿过，把它稳稳地抱进了回来。

    “你这个笨狗。”

    以往很喜欢被沈衔月抱的小狗，今天却一反常态。

    它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挣扎着要下来。

    沈衔月有些奇怪，却还是把它放了下来，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了，忽然这么奇怪，生病了？”

    豆豆一脸呆滞地站在地上，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恰好这时家里的管家陈齐上来敲门，喊沈衔月去吃早饭。

    “我知道了…那个，陈叔你今天有时间吗，方便的话带豆豆去医院看一下，它好像不太对劲，我怕是不是生病了。”

    话说着，沈衔月走回房间里，轻车熟路地把狗抱起来，递给陈齐。

    陈齐看了看豆豆，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是说：“小姐放心，稍后我就带它去宠物医院。”

    这附近养宠物的人不少，小区旁边就有一家正规宠物医院。

    平常沈衔月没时间的时候，都是陈齐带豆豆，而且豆豆也不反感和陈齐接触，所以交给他，沈衔月很放心。

    -

    南城八月份正是热的时候。

    考虑到要逛街，商场内冷气足，沈衔月选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浅色的短袖。

    坐着电梯下楼，刚拐进餐厅，她看见那两个熟悉的人影，不由顿在原地。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的记忆也没有错乱，她真的是车祸后回到了七年前。

    那记忆中的上一世，她因为固执地要和谢景淮谈恋爱，几乎和家里断了联系。

    但即便这样，考到上京读书之后，沈柏江和沈从逸还是给她安排好了一切。

    沈柏江正在给蔡书琴盛豆浆，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同时笑了起来。

    快四十的人了，还像是小年轻一样，腻歪得很。

    蔡书琴看见站在门口的沈衔月：“里里，怎么杵在那里发呆啊，过来吃饭。”

    里里是沈衔月的小名，据说是因为蔡书琴生她之前梦见了一条大鲤鱼。

    “怎么那么大两个黑眼圈，你又熬夜看小说了？”沈柏江调侃，把抹好花生酱的面包片递给蔡书琴，又把一碗馄饨放在沈衔月面前，然后端起了自己的咖啡。

    一家三口人，每个人吃早餐的口味都不一样。

    “嗯、嗯…是啊。”沈衔月连忙低头吃馄饨，眼眶发热，她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

    “看小说没什么，不要总是熬夜，偶尔一两次还好，多了对身体不好。”蔡书琴温声道。

    沈衔月没吭声，只是点头，沉默地吃着馄饨。

    蔡书琴和沈柏江没注意到沈衔月的不对劲，又头挨着头开始聊着什么。

    沈衔月悄悄看了他们一眼。

    蔡书琴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长裙，看起来温柔婉约又漂亮，接近四十岁的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皱纹。

    沈柏江是雷打不动的黑色西装，但领带是有些浮夸的橙色，不用说也知道是蔡书琴挑的。

    或许是因为要打理公司，他的鬓角有一点白，但不像一些中年老板那样谢顶和啤酒肚。

    沈衔月看过父母年轻时的照片。

    沈柏江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更成熟了，眼里的清澈且愚蠢变成了精明。

    但在蔡书琴面前，还是一样幼稚。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餐厅，他们眉梢带着笑，空气中交杂着豆浆、咖啡的香气。

    如果那是真的呢？

    不是幻觉，她真的在七年后发生了车祸，然后回到了此刻。

    这确实是一个小说世界，她是其中的一个配角，存在的意义是催化男女主的感情。

    最后，她作为反派，会迎来生草的BAD ENDING。

    甚至连她的家人也不能幸免。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眼见蔡书琴和沈柏江吃完早餐准备出门。

    沈衔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爸、妈……”她喊住了他们，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里里，怎么了？”蔡书琴眨了眨眼，耐心地等着沈衔月说话。

    沈衔月忽然有些鼻酸。

    她握着勺子的手忍不住收紧，强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就是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我不想选文科了，还是想选理科……”

    她不想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哪怕那个梦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

    那她也会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改变。

    蔡书琴：“里里，你想好了吗？”

    或许是害怕气氛太沉重，她笑了一声，捏了捏沈衔月的辫子：“爸爸妈妈没有意见，你自己想好就可以了，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自己做决定。”

    沈柏江站在自己老婆这边，顺着往下说：“对啊，想好就行，反正现在还没开学，换一下也没事，要爸爸给班主任打电话吗？”

    沈衔月咬了咬唇，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和老师说就行…你们出门路上小心。”

    其实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

    沈衔月很清楚，自己脾气不好，不算勤奋，会嫉妒比自己优秀的人，被家里人惯坏了，吃不了一点苦。

    而且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很强，发现朋友和别的人关系更好，会很郁闷。

    曾经喜欢谢景淮时，有哪个女生稍微和他亲近一点，自己就会闹脾气。

    但她这样的人，也有很爱很爱她的人。

    当然，她也很爱很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