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江州县沙塘镇的青石板路上还蒙着一层薄雾。
苏月笙推开古朴的雕花木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槐花香的空气。穿越到大夏朝已经半年了。
那时,原主风寒丧命,她在现代出了车祸,这般玄妙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她仍会偶尔恍惚,但已逐渐适应了徐家外甥女的身份。
“月笙,来帮舅母择菜。”
温柔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就来。”
苏月笙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娇气,快步走向院子。
十五岁的少女肌肤似新雪般莹白剔透,一张秾丽难描的脸上偏生带了几分孩子气的纯真,一双唇瓣天生便晕着海棠般的红润,不经意间便撩动了人心。
大夏朝的苏月笙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十岁起便寄居在舅舅家,幸好,舅舅一家都是极好的人。
舅母王淑芬三十出头,穿着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却掩不住清丽之色。
“珊姐呢?”
苏月笙接过一把青菜,熟练地摘去老茎。
“去洗衣了。”
王淑芬抬眼看了看天色,“你舅舅和表哥天不亮就去弓坊了,最近是越发忙了。”
说来巧了,现代的苏月笙是弓箭爱好者,尤其偏爱传统角弓,跑了不少地方特意学习角弓制作,没想到,现在的舅舅徐大年,恰好是朝廷弓作坊的军弓匠。
徐大年做出的弓,获得过一等弓的嘉奖,可想而知,他是个老道的弓匠。
正说着,十六岁的徐珊挎着竹篮走进来,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娘,月笙,我回来了。”
她穿着淡青色的粗布衣裙,发间只系一条素色发带,却衬得肌肤如雪。
徐珊性子温婉,说话轻声细语,是典型的古代闺秀。
忽然,邻居赵大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淑芬妹子!出大事了!虎子传信说,有人举报徐师傅用弓作坊的物料,做了劣质弓资助山匪,徐家父子被抓到牢里了。”
“什么?”王淑芬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木盆“咣当”落地,“这不可能!”
笙扶住摇摇欲坠的舅母,轻抚舅母的背脊:“舅母别急,舅舅一定是被冤枉的,我们先弄清楚怎么回事。”
“赵大娘,这中间必有误会……”
徐珊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月笙:“赵大娘,可知是谁举报的?”
赵大娘没想到,徐家最冷静的,竟然是徐大年这个不爱出门的外甥女。
她摇摇头:“我家虎子只是弓作坊的学徒,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清楚。”
“哎,你们早做打算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送走赵大娘后,王淑芬和徐珊还在啜泣。
苏月笙深吸一口气:“舅母,珊姐,光哭解决不了问题,我出去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先呆在家里。”
“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办法?”
王淑芬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苏月笙:“总得试试。”
徐大年待她不薄,她不能坐视不理。
-
暮色四合,苏月笙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徐家小院。
她去外头打听了许久,根本不知道是谁诬陷了舅舅,她想去牢里探望,可狱卒明确告诉她,他们得了严令,任何人不许探视徐家父子。
无奈,她只能先回来了。
“月笙回来了。”
王淑芬红肿着眼眶迎上来,“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苏月笙摇摇头,喉咙干涩:“没有,明天我再去试试。”
徐珊端来一碗温水,指尖微微发抖:“先喝口水吧。”
院门突然被叩响。
苏月笙起身开门,只见一个身着藏青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腰间悬着弓坊的令牌。
“吕主事?”
苏月笙认出来人是舅舅弓作坊的同僚吕世杰。
吕世杰不请自入:“听闻徐兄遭此横祸,特来探望。”
他目光在院内一扫,最后落在徐珊身上,嘴角扯出几分假笑。
王淑芬强打精神寒暄:“多谢吕主事挂念。”
吕世杰大摇大摆坐下来,“徐兄这次犯的可是通匪大罪,按律当斩啊。”
“我夫君绝不会通匪!”
王淑芬声音发颤。
吕世杰眯起眼:“证据确凿,想来,不日就要问斩。”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苏月笙盯着他贼眉鼠眼的表情,心头警铃大作,这人一向和舅舅不和,现在会如此好心吗?
王淑芬攥紧了衣角:“还请吕主事指点。”
吕世杰露出得意的奸笑:“家姐是县令的二房,若我们成了一家人,那大家都是姻亲,县令必定会轻拿轻放的。”
苏月笙皮笑肉不笑问他:“怎么成为一家人?”
吕世杰的目光在徐珊身上来回扫视:“若珊姑娘愿意到吕家服侍,那就是吕某的荣幸了。”
院内霎时死寂。
徐珊脸色煞白,后退半步撞上了木桌。
“你!你!”
王淑芬气得浑身发抖,“无耻之徒!”
吕世杰年纪只比徐大年小一点,居然敢觊觎她的女儿。
吕世杰猛地变脸,拍桌而起:“给脸不要脸!徐大年的脑袋已经悬在刀下,你们想等着收尸吗?”
苏月笙抄起墙角的竹扫帚,一个箭步挡在徐珊面前:“滚出去!”
“你敢……”
吕世杰话未说完,扫帚带着风声劈头盖脸打来,他慌忙抬手格挡,竹枝抽在手腕上,顿时一道红痕。
苏月笙含怒出手,扫帚舞得虎虎生风。
吕世杰抱头鼠窜,退到门口仍不忘回头威胁:“三日之后,若徐珊没有出现,你们就等着当孤儿寡母吧!”
“砰”的一声,苏月笙狠狠摔上院门,插上门闩。
转身看见舅母瘫坐在地,徐珊扶着她无声落泪。
“娘,我……”
徐珊咬着嘴唇,“若真能救爹和哥哥……”
“不行!”
王淑芬一把抱住女儿:“绝对不行。”
苏月笙蹲下身,握住徐珊冰凉的手:“珊姐,吕世杰这种小人,得了好处也不会办事,到时候你白白受辱,舅舅和表哥照样救不出来。”
“可爹他们在牢里……”
徐珊的泪珠滚落在苏月笙手背上。
“按律法,死刑须刑部复核,我们还有时间。”
王淑芬定了定心神,却喃喃说了一句:“不知他们父子,在里头有没有受苦。”
三人不约而同望向县衙方向。
苏月笙声音镇定,“舅母,珊姐,先歇息吧,养足精神才好想办法。”
是夜,苏月笙躺在榻上辗转难眠,隔壁传来徐珊压抑的哭声。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墙角那把小木弓上——那是原主十岁时,徐大年送的生辰礼。
苏月笙忽然想到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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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苏月笙已在赵叔家门前守了半个时辰。
露水打湿了她的绣花布鞋,有股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爬,她跺了跺脚,便听见前方的开门声。
赵叔提着灯笼走出来,看见苏月笙时明显一怔:“苏丫头,大街上没什么人,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出事。”
话里的好意,让苏月笙心中定了定。
赵叔叹了口气,“是为你舅舅的事吧?”
“赵叔眼明心亮,我正是为了舅舅的事情而来。”
三个月前,她路过荷塘的时候,用人工呼吸的方法,救了一个落水的小姑娘。
巧的是,小姑娘是赵叔最小的女儿。
赵叔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县里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探视徐弓匠。”
“我虽为牢头,也不敢违逆啊。”
赵叔为人谨慎,不爱与人交际,这也是为何苏月笙明明救了他女儿,他也不曾和徐家热络起来的缘故。
“不敢为难赵叔。”
苏月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只求赵叔帮忙带些伤药进去,若可以,再帮忙问问我舅舅,可知是谁害他?”
赵叔接过布包,在掌心掂了掂:“罢了,这点小事,我便应了你。”
“我家你别来了,午时我会回家一趟,路过榆树巷旧磨坊,你在那里等我。”
苏月笙心头一跳,郑重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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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巷旧磨坊。
赵叔开门见山:“进了那种地方,难免要受刑,目前就是皮外伤,我把药给他们了,你可以放心。”
自从出事到现在,苏月笙悬着的心,总算松了一点。
“那舅舅可知道,到底是谁陷害了他吗?”
“你舅舅也不清楚。”
赵叔抹了把额头的汗:“不过,徐师傅说,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冲着徐家鱼鳔胶的秘方而来。”
“在审讯的时候,那些人一直追问鱼鳔胶的配方。”
苏月笙攥紧了拳头。
她对角弓的制作,了然于心,也发现徐家熬制的鱼鳔胶,添加了一下东西,更利于防潮。
她无意探究徐家秘方,每次舅舅熬胶,她都会故意走开。
鱼鳔胶是舅舅的命根子,就是表哥徐轩,也因为制弓火候不够,未能得到舅舅传授。
按照舅舅较真执拗的性格,宁死也不会说的。
赵叔摇头,“除非徐师傅肯交出秘方,否则……”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明。
元婉如眉心紧拧,脑中不停思索,该怎么破局。
赵叔想起三月前,小女儿被救活的场景,难得多嘴一句,“县里的这些大人,老赵我看得分明,县令不可靠,县尉和稀泥,倒是县丞林大人,为官清正,刚正不阿。”
苏月笙精神一振:“多谢赵叔指点。”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去试一试。
回到家中,舅母和表姐已哭红了眼,苏月笙说已经托人打点了狱中,舅舅和表哥暂无大碍,徐家母女的心,才宽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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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苏月笙就收到了小乞丐阿毛的消息。
阿毛说,林大人从衙门后门出去,往狮子巷那边去了。
狮子巷只有一座废旧大宅院,林大人去那里做什么?
苏月笙顾不得其他,县衙她进不去,只能靠路上堵截了。
她拿着舅舅留在家中的角弓,往狮子巷走去。
废宅很大,苏月笙转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林大人。
忽然,西厢房的方向,有动静。
一股危险的直觉,涌上心头,苏月笙的手心沁出汗来,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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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的窗纸早就破败不堪了,苏月笙屏息凑近。
只见屋内,一个身着靛蓝常服的中年男子被逼到墙角,高大壮硕的蒙面人拿着匕首抵在男子喉间。
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出头,方脸阔额,即使命悬一线,眉眼间仍透着股凛然正气,此人应当是林大人。
“说,东西到底在哪里?”
蒙面人声音嘶哑,匕首往前送了半分,血珠立刻顺着刃口滚落。
苏月笙手心沁出冷汗,她悄悄取下背上角弓,搭箭的手指微微发抖。
“死心吧。”
生死关头,林大人的声音却稳如磐石,“我已经把东西交出去了。”
蒙面人怒喝一声:“去死吧。”
苏月笙不再犹豫,稳稳射出这一箭,弓弦嗡鸣,羽箭破窗而入,直取对方咽喉,可蒙面人身手敏捷,这一箭只是扎进了他的右腕。
“啊!”
蒙面人匕首落地,却闪电般左手一扬,苏月笙只见寒光闪过,一柄飞刀已没入林大人心口。
苏月笙目眦欲裂,可来不及多想,蒙面人显然意识到窗外有人,阴鸷的目光直刺而来。
苏月笙知道,刻不容缓,一旦他靠近了她,她必死无疑。
她浑身颤栗,手却无比沉稳,连发三箭,箭箭直逼要害。
蒙面人不明情况,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林大人,终于纵身跃出后窗。
苏月笙踹开摇摇欲坠的房门,扑到林大人身旁,鲜血在他胸前洇开大片暗红,飞刀只余刀柄在外。
她不敢贸然拔刀,只能撕下衣角按住伤口。
林大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官粮……账册……藏……”
他喉间咯咯作响,瞳孔渐渐涣散,最后一丝气息混着血沫喷在苏月笙手背上。
苏月笙僵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死亡。
她很茫然。
过了不知道多久,苏月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命案现场,慌忙要起身,却觉颈间一凉。
“站起来,回头。”
冷硬的金属贴着脖颈,身后男声如淬冰的刀锋。
苏月笙心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