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笙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青石板路上蒸腾着白日的余热，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西边的云霞烧得正艳，正是往日舅舅和表哥下值归家的时辰。
转过巷口，远远看见徐家小院的门扉半掩着。
苏月笙在门前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这才推门而入。
“月笙！”
王淑芬从堂屋快步走出，徐珊跟在她身后，一双杏眼布满血丝，眼下泛着青黑。
苏月笙强撑起笑脸：“舅母别急，我已经找到门路了，很快就有消息了。”
王淑芬目光一颤，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先吃饭吧。”
她转身时，苏月笙注意到舅母的衣襟前襟沾着些汤渍，发髻也松散了几缕。
苏月笙心头发紧，向来整洁的舅母，今日竟这般潦草。
徐珊默默端来一碗绿豆粥，上面飘着几片嫩绿的薄荷叶。“灶上还热着饭菜，”
她声音沙哑，“我再去盛些小菜。”
苏月笙这才惊觉自己饥肠辘辘。
这一天，她好像粒米未进。
她接过瓷碗，指尖触到表姐冰凉的手，低头喝粥时，一滴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混在粥碗里。
往日这时候，院里该是表哥和舅舅讨论弓料的声音，舅母在水缸边洗碗的响动，可现在，只有蝉鸣刺耳，和筷子偶尔碰碗的轻响。
徐珊轻声说：“娘和我今日去拜访了爹的那些同僚，根本没有一点用。”
苏月笙夹菜的手一顿，她机械地咀嚼着，喉头像堵着什么。
抬眼看去，只见徐珊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
那里有道划痕，是去年表哥不小心用刻刀留下的。
她侧头，又看到王淑芬站在灶台前，盯着某处发呆的样子。
苏月笙强忍着，快速吃完了手里的晚膳，轻声道：“我去院里吹吹风。”
她需要暂时逃离，不然，她担心她会哭出来。
若是她也哭了，舅母和珊姐，又得跟着哭了。
院中暮色渐浓，苏月笙站在徐大年常坐的那张竹椅旁，看着墙角开着零星几朵小野花。
热风拂过，带来邻家炊烟的味道，那个笑着朝她炫耀角弓的人，此刻却不在。
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变故比办法来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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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徐家小院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片死寂，那声音又重又急，震得门板都在微微颤动。
苏月笙正好站在庭院中，便走过去开门。
“谁啊？”
她一边问，一边抽开门闩，昨天这个时候，前来家里嘘寒问暖的邻居有好几个，苏月笙以为还是邻居们。
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待看清来人，苏月笙差点就要将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门外竟是吕世杰！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绸缎长衫，腰间挂着个鎏金香囊，装扮得人模人样的，还有一股酒气从他身上传来。
“你来做什么？”
苏月笙当即沉下脸，横身挡在门口，半步不让。
吕世杰眯着一双眼，目光在苏月笙身上来回打量，嘴角挂着令人不适的笑容。
“往日没发现，原来你这妮子，长得不比你表姐差。”
他笑得更加猥琐，故意拖长了声调道：“徐大年倒是有福气，养的女娃，一个比一个水灵。”
说着，那双淫邪的眼睛又往院里瞟，“徐珊那丫头呢，怎么不见人影？”
苏月笙作势要关门，“这里不欢迎你，马上滚。”
吕世杰却突然提高嗓门朝院里喊道：“徐大嫂！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王淑芬刚才听到敲门的动静，已经出来了，她让徐珊躲了起来。
吕世杰的手里拎着一个灰布包袱，在王淑芬面前晃了晃：“这是徐大年的东西，我特意送来给你们的。”
接着，他得意地笑着：“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我等着珊姑娘上门，今晚，你们想清楚。”
说话间，那双眼睛还不忘在苏月笙身上打了个转。
苏月笙一把夺过包袱，重重地摔上门。
回到堂屋，王淑芬颤抖着双手解开包袱。
当灰布散开时，她的脸色瞬间惨白——里面赫然是徐大年离家时穿的那件靛蓝色短衫！
只是此刻，原本干净的衣衫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鞭痕，前襟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硬。
“不……”
王淑芬喉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随即两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舅母！”
苏月笙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瘫软的身子。
徐珊也扑了过来帮忙，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院门外，吕世杰得意的哼着小调渐渐远去。
请来大夫看了王淑芬，大夫说是哀伤过度所致，需要卧床休息。
徐珊看着母亲昏睡中的容颜，忽然站起来就要往门口冲。
苏月笙忙拉着她：“珊姐，你要干什么！”
徐珊闭上眼，一脸屈辱却格外坚定地说：“我去吕家。”
苏月笙：“不许！”
徐珊睁开眼看她，豆大的泪水滑落，歇斯底里地喊：“那怎么办，爹和大哥怎么办？”
“还有娘，娘又该怎么办？”
“月笙，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何尝想这样做，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兄去死啊！
苏月笙冷静地说：“你想过没有，以舅舅的性格，如果知道他的命，是这样换来的，他出来监牢，只怕就要撞墙自尽了。”
“还有舅母和表哥，又如何能接受？”
“我也不能啊，珊姐，你不要糊涂！”
徐珊彻底崩溃了，“那我该怎么办，月笙，天底下还有没有活路给我们徐家？”
苏月笙：“有，我已经找到办法了，你再给我两天时间，好不好？”
在一旁监视他的东川，非常意外，这个苏姑娘，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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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已过，苏月笙轻轻掩上院门。
她提着昏暗的灯笼，踏入漆黑的街巷，夏夜的风裹挟着潮湿的热气，拂过她的衣衫。
这个时候，路上没有什么人了，偶有夜猫窜过，惊得她心头一跳。
苏月笙摸了摸腰间的箭囊，指尖触到熟悉的箭羽，她才稍稍安心。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更添几分寂寥。
转过三条幽暗的巷子，苏月笙终于在一处破败的屋子里，找到了蜷缩着的小乞丐阿毛。
“阿毛。”她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的炊饼，“帮我个忙。”
小乞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看清来人，立刻来了精神。
苏月笙压低声音：“找三个外乡人，都是男子，长得很高，气度不凡。”
她顿了顿，“领头的那个人，只要见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
阿毛眼珠滴溜溜地转：“像戏文里走出来的将军老爷那种？”
“比那个还有好看。”
苏月笙点头，“帮我谢谢你的小伙伴了。”
阿毛明白，她是指林大人的事，想到今天下午，林大人意外身亡的消息，阿毛有些紧张：“苏姐姐，林大人……你不会有事吧？”
苏月笙愣了一下，摇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害死林大人的，另有其人，这件事，你千万不要提。”
“我明白了。”
躲在暗处的东川，看完了这一切，马上就明白了，苏姑娘是想找自家主子。
等苏月笙回了徐家，东川一个闪身，就把监视的结果，告诉了顾闻铮。
她倒是敢说，她觉得他好看吗？
顾闻铮眸光微闪。
“明早，你让她到清河边，我与她见一面。”
不能任由她胡乱打听，不然，恐怕要惊动县里的其他人了。
一大早，苏月笙打开院门，走出来就看到了等候在徐家门前的东川。
“是你！”
她惊喜地看着东川，东川颔首：“我家主子在清河岸边等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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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的清晨，清河岸边笼着一层轻纱般的晨霭。
远处传来渔人撑篙的声响，惊起岸边几只白鹭，雪白的羽翼掠过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顾闻铮一袭墨色劲装，静立在水汽弥漫的河畔。
他当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依旧纹丝不动，背对着苏月笙。
苏月笙开门见山：“顾大人，我要与你合作。”
顾闻铮缓缓转身，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苏姑娘有什么筹码？”
晨风吹拂，苏月笙的裙摆微微拂动，她直视着顾闻铮的眼睛：“我想，官粮失窃一案，我能提供不少线索，顾大人不会吃亏的。”
顾闻铮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眸色一沉，周身气息骤然冷冽：“苏姑娘，你不该知道这些。”
声音里带着危险的警告。
苏月笙心中大定，她猜对了。
林县丞提到的官粮，果然失窃了。
她迎着顾闻铮锐利的目光：“我的确不知道详情。”
“但我是江州县人，恰好，撞见过一些事情。”
她顿了顿，声音更坚定了几分，“结合林大人的话，再大胆推测一二，顾大人的来意，我便猜到了七八分。”
河面上一尾鲤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如碎玉般晶莹。
顾闻铮凝视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他终是松了口，声音却依然冷峻，“那就谈一谈，让我看看，你的筹码，能不能让我心动。”
晨雾渐渐散去，河面上的金光愈发明亮。
少男少女相对而立，竟然十分和谐。